典藏：中獎之後

文/鮑林鳴

四月十六日是有獎儲蓄開獎的日子，機械廠工會宣傳幹事小周拿出當天報紙，把剛剛公布的定期定額貼花有獎儲蓄的中獎號碼，用美術體一筆一畫地抄在黑板上。

抄完之後，小周跳下長凳，從上衣口袋裡摸出自己的一張存摺，正想對對看，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在叫：「小周，來來來，幫我對一對，這次不曉得中沒中？」

小周側轉身一看，噢，是住在他家隔壁從上海退休回家的工人老凌。老凌身體硬朗結實，就是一雙眼睛老花得看大不清，所以他只得求小周代勞。

小周見老凌手裡也拿著一張存摺，心想：這個老頭子倒來得及時，月月十六日我抄完中獎號碼，他總要來叫我幫忙對號碼。他伸手接過老凌遞過來的存摺，笑眯眯地說：「凌伯伯，你也不用客氣，你眼睛不好，還是老規矩，讓我來。」

說罷，小周把老凌的存摺打開，看了一下貼在上面的這個月的儲蓄券，再對一對黑板上的中獎號碼，心裡不由得「咯噔」一跳。

原來，黑板上端端正正寫著「特獎00369」，而這張儲蓄券上也清清楚楚印著「00369」。他想：中特獎，就意味著能拿到一千元錢。老頭子平時就不缺錢花，怎麼這個特獎偏偏又給了他？世界上的事情真是太不公平了。唉，要是這一千元特獎給我該多好呀！昨天晚上，女朋友雯雯和我商量結婚的事情，商量來商量去，就是缺一千元錢。咳！有了這一千元錢，我們馬上就可以買好全套傢具，布置好新房，一到國慶節就可以篤篤定定去領結婚證了。想到這裡，小周直覺得一顆心「怦怦」地跳了不停。

站在一旁的老凌有點奇怪了，他想以往來對號碼，小周接過存摺看一看就爽爽快快地告訴我，中還是沒中。今天怎麼看到現在還沒看出名堂來？

所以他忍不住上前一步，開口問道：「小周，不中獎也沒啥，儲蓄么，哪能都指望中獎？沒中獎，把存摺還給我吧。」

小周聽到老凌講「不中獎也沒啥」，心中突然轉過一個念頭：有獎儲蓄的存摺上又不寫名字，我何不把這兩張存摺換一換？這樣，中特獎的不就是我了？

想著，他就把自己的存摺隨手遞給了老凌，說：「凌伯伯，這次你還是沒中著獎！」

老凌接過存摺，說了一聲「謝謝你」，就轉身走了。

老凌一走，小周拿出老凌的存摺，又仔細看了一遍，那上面「00369」幾個數字一點也不錯。他開心啊！這可是一千元錢啊！

不過再一想，小周心中不由得有些發毛。這一千元是老凌的，他信任我，讓我看看，我卻偷偷調換了他的存摺，這好像有些太講不過去了！小周越想心裡越不是味道，最後還是下了決心，「霍」轉過身去追趕老凌。

小周氣喘吁吁地追到大街上，正好走過一家傢具店，只見店門前擠滿了人，門口掛著一塊黑板，上面用彩色筆醒目地寫著：本店最近從上海組織到一批新式傢具，全套售價人民幣一千元整，貨物不多，欲購從速。

一千元，又是個一千元！小周伸頭朝傢具店裡一看，啊！多麼好的傢具，款式新穎，精光鋥亮，實在誘人。小周兩隻腳立刻像立刻釘子一樣站著不動了。

還要不要去追老凌呢？要是追上老凌，還掉存摺，這套傢具不就眼睜睜看著錯過了？罷罷罷，反正這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只做一次，下不為例；假如我今後運道好，也中了特獎，再想法跟老凌調回存摺。

想到這裡，小周就拿著存摺直奔銀行而去。

小周走進銀行，來到櫃檯前，遞過存摺，開口說：「同志，我領獎。」

業務員接過存摺，對了一遍儲蓄券上的號碼，用剪刀剪下，又從抽屜里拿出十元錢，連同存摺還給小周。

小周接過鈔票一看，頓時呆住了，脫口說：「怎麼，只有十元？」

業務員朝他看看，笑著說：「十元你嫌少，你要多少？」

「不、不是一千元嗎？」

「啊，你要一千元？胃口倒不小！你知道你今天中的啥獎？」

「啥獎呀，特獎！」

業務員奇怪地重新拿起存摺對了一遍，說：「小青年，我看你人生得很聰明，眼睛為啥這麼糊塗，這麼大的字也會看錯？喏，你自己到門口再去對一遍吧。」

小周拿起存摺，到銀行門口的黑板上仔細一看，特獎00396」，再看看手上的存摺，卻是「00369」。不覺「啊呀」一聲，面孔漲得血血紅，連忙進去尷尬地對業務員說：「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看錯了。」

他邊說邊從櫃檯上抓起十元錢，拔腳跑到廠里，再往黑板上看看，才知道是自己一時粗心大意，抄錯了中獎號碼，把00396抄成了00369。

小周把黑板上的號碼改正後，回到家裡，心裡越想越感到懊喪。他從袋裡摸出存摺和那十元錢，剛剛想打開抽屜放進去，突然老凌不聲不響地推門走了進來。

小周猛地一見老凌進來，嚇得頭上直冒冷汗，慌慌張張要把鈔票和存摺往抽屜里藏，誰知越慌越亂，藏了鈔票，卻把存摺留在桌子上。

老凌見桌上有一張存摺，走過去抓在手中，放在眼前仔細一看，「嘿嘿」一笑說：「這張存摺才是我的。」

說著，老凌又從袋裡摸出一張存摺，往桌上一撂，說：「小周，今天請你幫我對獎，你怎麼把我的存摺調了？」

小周聽老凌這麼一說，心裡「別」一跳：這老頭好厲害！但嘴裡還是說：「不會的，不會的，凌伯伯，不會調錯的。」

「還講不會調錯，你看，你這張存摺上面有油漬印，我這張存摺簇新簇新，證據都在這兒，你還要嘴巴硬！」

小周說不出話了，他只是支支吾吾地說：「凌伯伯……」

老凌見他還不承認，便拉開喉嚨說：「我們是老鄰居了，平常調錯一張存摺也無所謂，今天這張存摺怎麼好調錯！你曉得這張存摺中了啥個獎？」

「末獎。」小周一嚇，不覺脫口而出，臉頓時紅了起來。

誰知道老凌眼珠一瞪，喉嚨越發響了：「末獎？弄錯了，不是末獎，是特獎！鈔票實實足足一千元！小周，做人第一要忠誠老實，你講呢？」

小周見老凌一口咬定中了特獎，嚇得不由「噌」坐在凳子上發獃了，心想這可怎麼辦哪！特獎一千元，末獎只有十元，一進一出要相差九百九十元。唉，這真叫偷雞不著蝕把米，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

他聽老凌講，「做人第一要忠誠老實」，感到再不講老實話，更要出足洋相了。想到這裡，連忙從抽屜里拿出十元錢，嘴裡囁嚅著說：「凌伯伯，我錯了，我今天給你對號碼的時候，還以為你的存摺中了特獎，我一時被錢迷了心竅，調了你的存摺。誰知道去銀行領獎，不是特獎是末獎。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到銀行去查。喏，這十元錢你拿去吧。凌伯伯，我實在對不起你！」

老凌聽小周說完，怔了好一會兒，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好的，這十元錢是我的，我就老實不客氣了。別人的錢再多我也不能要，自己的錢應該是多少就多少。」

他邊說邊把十元錢往袋裡一放，然後又摸出一個用報紙包著的大包，開口說：「小周，你知道我為啥上門來調存摺？喏，告訴你喜事一樁，你這張存摺中了特獎。這是一千元，我代你領來了，你數一數吧！」

老凌這番話，把小周弄得像落入了五里雲霧中。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原來當小周前腳從銀行出來，老凌後腳就進了銀行大門。老凌從郵電局領了上海廠里匯來的退休工資，想起這個月的有獎儲蓄還沒有買，就來到了銀行，把鈔票和存摺一起遞上去，請那位女業務員幫忙貼一貼。那業務員貼好儲蓄券，一看存摺上的號碼是「00396」，不覺「啊」叫了一聲，說：「老伯伯，恭喜你，你中了特獎啦！」

老凌一聽，啥，我中了特獎？小周不是幫我對過了嗎，怎麼又中獎了？老凌不相信地說：「同志哎，你不要開玩笑，我沒這麼好的運道。」

「真的，老伯伯，不同你開玩笑，你看中了特獎。你是，00396，一點也不錯。」

老凌一聽，頓時開心得眉開眼笑，樂呵呵地對那位業務員說：「那麼今天夜飯我請客，請你們大家到『新月』飯店吃夜飯。」

業務員一聽，也笑了，連忙說：「老伯伯，你中了特獎，我們也高興，不過夜飯還是要回到自己家裡去吃的。」一面說，一面飛快地數著鈔票。

鈔票數好，交到老凌手裡。

老凌又數了一遍，討張舊報紙包了包，放在口袋裡，紐扣扣扣好，拿起存摺，滿心歡喜，走出大門。他一邊走，一邊翻來覆去看著手裡的存摺，嘴裡還自言自語地說著：「好運氣，好運氣，這張存摺真是好運氣。」

走到大街上，迎面的太陽光正好照在存摺上，存摺在眼前突然一亮。這一亮，老凌卻呆住了。為啥？老凌發現這張存摺的背面角上，有一個油漬印。

老凌想：我這張存摺一直是小心保管，夾在一本書里，稜角分明，簇新簇新，怎麼會染上這麼大一個油漬印，不要是業務員弄錯了？

想著，他又返身進了銀行，對那業務員說：「同志，這一千元鈔票我不能要。」

「咦，你為啥不要？」

「我看這張存摺不是我的，是不是你調錯了！」

「老伯伯，剛才只有你一個人來領獎，不會調錯的！」

「哎，一定是調錯的，我老頭做事情一向仔仔細細，我的存摺保管得好，簇新簇新，現在這張存摺上卻有一個油漬印，肯定調錯了。」

這一來，那位業務員也有點奇怪起來，心想：今天是什麼日子？老是碰著怪人怪事情。剛才一個小青年中了末獎講中特獎，現在這位老伯伯中了特獎不要特獎。究竟啥原因？

不過她的口氣仍然十分溫和：「老伯伯，你講調錯了，我估計也一定是你同自己家裡人調錯。我看這樣吧，調錯也好，勿調錯也好，反正有獎儲蓄單不寫名字、不掛失的。鈔票你自管拿回去，回去再想想，想出同啥人調錯，你們自己去處理吧。」

老凌想想也沒別的辦法。

回到家裡，他剛推門進去，就從屋裡傳來一個銀鈴般的聲音：「舅舅，你回來啦！」

老凌一看，是外甥女小茵。

小茵一邊走出來一邊說：「舅舅，恭喜你，我下班回家時在路上就聽人講你中了特獎啦！」

老凌朝姑娘望望，心想：你倒消息靈通，我還沒有回到家裡，你倒來坐等我了。我老頭子當然明白，大概又是想敲點竹杠，拿點鈔票吧！

果然，三句客套話一過，外甥女就不客氣地開口說：「舅舅，你這回拿到一千元，無論如何要給我買自行車了。」

老凌笑笑說：「小茵啊，娘舅有了鈔票，是會給你買自行車的，可這一千元錢不是我的，我正在為這包鈔票發愁呢！」

說著，他將這包鈔票放在桌子上，又拿出存摺，說：「小茵你看，這張存摺不是我的，不曉得啥人粗心大意與我調錯了。」

小茵說：「舅舅，管他啥人同你調錯，反正這一千元錢又不是偷來搶來的，愁啥呀！」

老凌說：「你又不是不曉得舅舅的脾氣，不是我的錢，一分也不能要，一千元越發不能要了。」

小茵見娘舅這麼說，想到他平時的為人，也感到為難起來。她順手從桌子上拿起存摺，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突然「咦」一聲喊了起來。

老凌一聽，連忙追問，小茵就講起了一個月前的一件事。

那天，廠工會的宣傳幹事小周手裡拿著一張存摺，邊走邊講：「你們大家來看，我的運氣好不？第一個月同頭獎差了兩個數，第二個月只差一個數，看樣子下個月好運道要來了……」當時小茵正好滿手油膩從車間里出來，聽小周在吹牛，就隨手奪過小周的存摺，想看個明白。小周見她一手油膩，慌忙奪回存摺，但存摺上面已經被小茵沾上了一個油漬印，小周急得連連喊叫：「倒霉！倒霉！我的好運氣被你衝掉了。」現在小茵想起這事，再看這張存摺上這個位置的油漬印，斷定就是自己當時沾上去的。

老凌聽到這裡，追問了一句：「你能肯定嗎？」

小茵找來印泥盒，用手指在印泥上沾了沾，隨即在白紙上摁了個手印，對舅舅說：「你看，存摺上的油漬印跟這個手印不是一模一樣的么！」

老凌戴上老花眼鏡，用放大鏡仔細看了又看，點點頭說：「是的，是的，兩個印子完全一樣。」

他這才想起找小周對獎的事，猜想一定是小周稀里糊塗調錯了，於是連忙立起身子，重新將鈔票包好，放進口袋，拿起存摺，直奔小周家。

老凌把事情前前後後一說完，從桌上拿起自己的存摺，就樂呵呵地回去了。

小周望著老凌的背影，心中不由得一陣激動：將心比心，自己和老凌相差太遠了。今天這半天工夫，存摺調來調去，一會兒特獎，一會兒末獎，弄得神魂顛倒，到頭來才明白，做人第一就是要忠誠老實。明白了這個道理，真比中了獎還珍貴得多呢！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