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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憤之作:造反者的教科書?!

原標題:發憤之作:造反者的教科書?!


全文共4361字 | 閱讀需8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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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提要:在中國人的精神世界中,除了影響深遠的儒、釋、道「三教」外,還有個「第四教」即「小說教」。小說教雖不受待見,有時還倍受打壓,但是,它卻成功地滲透到社會,躋身於中國人的靈魂中,與儒釋道雜糅相間,共同支配、左右甚至控制著中國人的精神。


原題為《小說教:儒釋道「三教」之外的「第四教」(下)》



「小說教」為碩學大儒所不齒,也為民間社會所警覺。但它竟然是國民獲取「知識」的好幫手,中國人說三國風雲,頭頭是道,論水滸英雄,津津有味,大多都是拜它所賜。耳濡目染的《水滸傳》《三國演義》,也為中國人的精神譜系,注入了蕪雜的思想資源。


更讓人始料不及的是,《水滸傳》《三國演義》等小說,也不意成為造反者的教科書。書中體現的政治主張、軍事觀念及指揮藝術為遊民們所接受,並成為他們武裝鬥爭的指南。明末戰亂中的「大西」皇帝張獻忠,就是眾多的「受益者」之一。



張獻忠之狡也,日使人說《水滸》《三國》諸書,凡埋伏攻襲者皆效之。


——清·劉鑾《五石瓠》



可憐的「大西」皇帝,他有限的軍事知識,竟然是來自小說之中,而且還是現學現賣。依此觀之,也難怪「殺人魔王」即便殺人無算,也保不住西南成都平原上叫做「大西」的那片小江山。這樣以殺人立威,又腹中空空的蠢貨,焉有不敗之理?成氣候,得天下,單憑流氓無產者的殘忍,是遠遠不夠的。


大西皇帝夠狠的,學問不夠,運氣也差。兵敗之際,劫掠而來的海量金銀財寶,還來不及揮霍,只好都沉於岷江的江口。


電視連續劇《新水滸傳》劇照


於「小說教」中討智慧,向小說學習戰爭,是草莽英雄們上手最快,也最便捷的手段。遠在北方草原上的努爾哈赤及其子孫,也靠 「小說教」發跡,他們與張獻忠本是席地之分,最後卻是天壤之別,搞出了一番大事業。差別這麼大,恐怕是與個人的胸懷和格局,以及許多不可言說的運氣相關了。


先是努爾哈赤僅憑二手資料——一本翻譯成滿文的《三國志演義》作為兵略,便學以致用,立竿見影,奠定了大清基業。之後的皇太極也是「小說教」的狂熱擁躉者,行軍打仗,手不釋卷,已經達到了三國時關羽夜讀《春秋》的境界。他從三國中受益匪淺,學到了不少縱橫捭闔的大智慧。他旗下的滿洲軍事集團,在東征朝鮮,西聯蒙古之後,南下入關,定鼎燕京,也成必然之勢。若不是1643年於戰前猝死,齎志而沒,叩關之功怎麼會記在他六歲的兒子福臨頭上?



本朝未入關之前,以翻譯《三國演義》為兵略。


——清·王嵩儒《掌故拾零》




太宗(皇太極)天資敏捷,遂于軍旅之際,手不釋卷,曾命儒臣翻譯《三國志》……以教國人。

——清·昭槤《嘯亭雜錄》



滿洲軍事集團處於大明的北方邊地,偷偷地從「小說教」中汲取了智慧和力量,一步一個腳印,由後金到大清,由弱到強,製造出如此之大的動靜。一開始,顢頇糊塗的大明皇帝們竟渾然不覺,不知黃雀在後。喜歡讀《水滸傳》的萬曆皇帝,也傻呼呼地沉浸其中,樂而忘憂,卻看不到這部貽害人心的「發憤之所作」(李贄語),是「天下無道」所激起的「庶人之議」(金聖嘆語),缺乏一個政治家應有的政治敏感——說他是政治家,實在是辱沒這個詞——這位幾十年不上朝的皇帝,一個長期怠政的傢伙,正是被史家蓋棺論定的「明亡於萬曆」的責任人。



清軍入關時竟然如此強悍


等到明末天下大亂之時,大明王朝終於出了個「明白」人。1642年4月,崇禎皇帝批准了刑科給事中左懋第陳請焚毀《水滸傳》的「題本」,可是為時晚矣。此時明朝的大廈將傾,離1644年3月的清軍入關,僅僅不到兩年。



李青山諸賊嘯聚梁山,破城焚漕,咽喉梗塞,二東鼎沸。……而賊必因以為名,據以為藪澤者,其說始於《水滸傳》一書。……《水滸傳》一書貽害人心,豈不可恨哉!


——《兵部抄出刑科右給事左懋第題本》


「題本」提到的主人公李青山,是又一位「小說教」的擁躉者。他的起事,發生於明崇禎年間,地點在山東梁山。起事當中諸多大事,諸如如何聚眾豎旗,如何破城劫獄,如何殺人放火,甚至招安,李青山皆亦步亦趨,也是完全模仿《水滸傳》。他是梁山歷史上的第二個宋江,他的結局,也與歷史上的宋江一模一樣——招安後旋即被斬殺。大明王朝對李青山的處置,竟然也是《水滸傳》中的方式。



誘青山降,執送京師獻俘。上率太子永定二王,御門受之。凡三十人,貸一人,磔青山及王,余斬首。方縛赴西市,眾賊云:「許我做官,乃縛我耶?」


至市,青山奮起,所縛之椿立拔,王詬罵當事者負約,死乃絕聲。


——李清《三桓筆記》



《水滸傳》的「毒性」,引起崇禎皇帝的高度警覺,因而後續的「消毒」也更為嚴厲——除坊間家藏《水滸傳》並原板,勒令燒毀外,是非之地的梁山,也被勒石清地,宋江寨等建築文物從此被徹底毀掉。這一切,對於風雨飄搖中的大明王朝,都於事無補了!


其實,同為「小說教」的痴迷者,讀《三國演義》和《水滸傳》的命運結局,是大相徑庭的。信三國者,原是為爭奪天下。努爾哈赤及其子孫,即是胸懷大局,銳意進取,目標明確的人。而迷水滸者,大多隻求佔山為王,滿腦子的好漢、聚義、義氣、江湖,不義之財,取之何礙?論秤分金銀,異樣穿綢緞,以及成瓮吃酒,大塊吃肉。像宋江、李青山之流,也不過是落入「若要官,殺人放火受招安」套路——這多沒有出息,從格局上講已經決定了得失與成敗。


靠「小說教」起家而最終入主中原的大清王朝,在完成角色轉化之後,深知《三國志演義》《水滸傳》的主旨,與主流思想相齟齬,與大清政權相衝突,實乃精神炸彈而被拋棄。乾隆時期,《水滸傳》被明令禁止,甚至也不準譯成滿文——連自己人,所謂的「奴才」都沒有資格閱讀了。


權力也並非無所不能。明令禁止的,往往大行其道。極力弘揚的,常常行之不遠。


「小說教」作為「第四教」,之所以根深蒂固,有它自己的生長的土壤,《水滸傳》《三國演義》也屢禁不止,也自有它們流行的市場。


多年以後,蔣介石與「小說教」遭遇而再蹈歷史覆轍。關於國民黨的敗退原因,學術的、江湖的、現身的、旁觀的,種種說法,不一而足。但這位國民政府領袖,篤信基督教的信徒,在某種意義上,被遊民江湖裡誕生的「小說教」的亂拳打死,或是不爭的事實。


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一生緊隨毛澤東:回憶我的父親開國上將陳士榘》一書中,陳士榘這位久經沙場的老將,回憶那段草創歲月時侃侃而談,他並非事後諸葛地談起蔣介石,說他最大的失誤是沒禁《水滸》。


蔣介石禁了不少馬克思主義等革命書籍,他犯了個大錯誤就是沒有禁《水滸傳》等書,因為很多農民根本接觸不到馬克思主義的書,而且你給他看他也看不懂,如讀天書,而《水滸傳》通俗易懂,情節吸引人,個個人物栩栩如生,又特別符合中國貧富差別大、廣大農民仇恨為富不仁的國情。



……袁文才、王佐就是對《水滸傳》非常熟悉的,他們在山上實施的許多戰略乃至江湖義氣都來源於《水滸傳》。


……我們很多將軍、士兵都是看了《水滸傳》才想到上山的。


——《一生緊隨毛澤東:回憶我的父親開國上將陳士榘》



《一生緊隨毛澤東:回憶我的父親開國上將陳士榘》


(人民出版社,2007年3月出版)


是的,小說《水滸傳》又一次負載了歷史的使命,成為紅色革命的教科書。


從梁山到井岡山,從「不義之財,取之何礙?」到「打土豪,分田地」,這樣的比附,未免簡單、機械和牽強,甚至有點兒粗暴,但也道出了部分的事實。


當疲憊不堪的秋收起義隊伍,來到了在後來幾代人眼裡都是革命聖地的井岡山,來到了山大王袁文才和王佐的地盤,依然還帶有濃重的農民氣息和「殺富濟貧」的樸素理想。在長期的打家劫舍中,這兩支綠林隊伍,視生命為草芥,沾染了很強的土匪習氣。他們所作所為,讓當地農民的抱怨越來越多。


換血式的改造是必須的,否則,只是歷史的簡單重複。1927年11月28日,毛澤東主持選舉,產生了湘贛邊界第一個紅色政權茶陵縣工農兵政府,陳士榘作為士兵代表,被選為三個常委之一。毛澤東笑著說:「陳士榘,你做了縣太爺了,你也是個山大王哩。」雖是個玩笑,但很顯然,「山大王」並不是一個負面的辭彙。



《魅力毛澤東》(劉繼興 編著 新華出版社)和《毛澤東與周揚》(盛夏 著 人民出版社)


魯迅先生也曾給毛澤東戴過「山大王」這頂帽子,毛澤東也並不忌諱,並欣欣然笑納了。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初,當魯迅輾轉讀到毛澤東《西江月·井岡山》中「山下旌旗在望,山頭鼓角相聞」的詩句後哈哈大笑,對馮雪峰說,「頗有山大王的氣概」。1934年1月,馮雪峰迴到江西中央蘇區,將魯迅的評價轉告給毛澤東,毛澤東聽後也是開懷大笑道:「我就是山大王!是革命的山大王,是共產黨領導的,有主義、有辦法、有策略的革命的山大王!」 在《回憶魯迅》(馮雪峰 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1952年版)《毛澤東與周揚》(盛夏 著 人民出版社)《魅力毛澤東》(劉繼興 編著 新華出版社)等著作中,都曾記錄這兩位素未謀面,卻惺惺相惜,隔空交往的這一片段。


傅斯年就遠沒有魯迅的好運氣。1945年7月初,六名國民參政會參政員訪問延安,傅斯年是其中之一。毛、傅作為北大故舊,兩人聊了一夜。談天說地雖然近在咫尺,卻聊出了彼此之間巨大的罅隙。



毛澤東到延安機場迎接來訪的國民參政會參政員。右起第六人為傅斯年。


傅斯年發現,毛澤東對坊間各種小說都了如指掌,便武斷的認為,僅從這些材料里研究民眾心理,毛最終不過宋江之流。兩人在言及五四往事的時候,更是話不投機,傅斯年語含譏諷道:「我們不過是陳勝、吳廣,你們才是項羽、劉邦。」


在返回重慶之前,他請毛澤東題字留念,毛遂題詩一首,反唇相譏。



毛澤東給傅斯年的手書(傅斯年,字孟真,故毛稱他孟真先生)


詩是唐人章碣的《焚書坑》。毛澤東以詩中的「劉項原來不讀書」自況,同時也自謙沒有傅斯年書讀的多,但言外之意,卻不言自明,譏諷書生無用,書讀得再多,又有屁用!


當年兩人的對談,是在延安的窯洞中,這是另一種版本的「窯洞對」(最著名的「窯洞對」當數毛澤東與黃炎培之間關於「民主」對答)。雖然沒有一年後兵戎相見時那衝天的火光,但在相互的機鋒對壘中,還是深藏著濃濃的火藥味道。

這一切,恐怕都源於道不同。



這幾個細節和片斷,皆出自權威出版社出版的幾本書籍。這也從某個側面說明了一點,即中國革命最早的底色,無疑還打著農民起義的烙印。中國革命的精神資源,也摻雜著「小說教」某些樸素的思想糟粕。


特別是在還沒有找到一條明晰的道路之前。那時的井岡山,如果只是梁山道路依樣畫葫蘆的翻版,那麼,這條道路究竟能夠走多遠?井岡山紅色政權飄揚的紅旗,到底能夠打多久?疑惑像陰雲般地籠罩在井岡山的上空,也盤旋在意志脆弱者的心頭。


中國正確的道路究竟在哪裡?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麼能夠存在?這些大問題,也讓一些智者陷入了深深地思考之中。



毛澤東《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麼能夠存在》(1928年10月5日)


井岡山的道路,畢竟不是梁山的道路。現代的職業革命家,畢竟也不是古代的農民領袖。他們秉持心中的信仰,一次次地探索,終於完成了一次次地艱難地蛻變,也實現了一次次優美地蝶化。



我們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也不是劫富濟貧的綠林好漢,我們是共產黨領導的革命武裝,我們要消滅的是人吃人的剝削制度。

——《一生緊隨毛澤東:回憶我的父親開國上將陳士榘》



就是這樣,井岡山的星星之火,最終點燃了全國革命的熊熊大火。其間,不斷地擺脫《水滸傳》中梁山道路的路徑依賴,衝破「小說教」的思想樊籬。他們從井岡山到延安,再從延安到北京,一路趕來,走出了一條中國道路。一路趕考,也交出了一份份完美的答卷。


參考文獻:


1.王學泰《遊民文化與中國社會》(山西出版傳媒集團,2014年10月出版)


2.金汕《一生緊隨毛澤東:回憶我的父親開國上將陳士榘》(人民出版社,2007年3月出版)


3.馮雪峰《回憶魯迅》(人民文學出版社1952年版)


4. 盛夏《毛澤東與周揚》(人民出版社)


5. 劉繼興《魅力毛澤東》(新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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