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日本福岡，舟游或散步水鄉柳川

文/龍昇

世界上許多國家有水鄉，它指築在海岸、海島上的城市，更指有河川溪流交織的市鎮。前者可舉水城威尼斯，後者當舉中國江南水鄉古鎮周庄、同里、西塘、烏鎮、南潯等。

日本多山，河川較短，卻也有不少的水鄉。有代表性的，關東地區可舉千葉縣香取市的水鄉佐原，它與相距不遠的茨城縣的水鄉潮來、水鄉鹿島，被合稱為「水鄉三都」； 關西地區可舉滋賀縣近江八幡市的「安土八幡水鄉」；中國地區可舉岡山縣倉敷市的「倉敷美觀地區」；九州地區則當舉福岡縣的水鄉柳川。家居福岡市的我，多次涉足不算遠處的柳川市，這裡閑聊一下水鄉柳川吧。

柳川內濠

柳川水鄉的形成

福岡縣西南部的柳川市，本是被流入有明海的筑後川及矢部川圍攏的扇形沖積平原，臨海陸地多是填海造成的田地，它的中心部又有矢部川的支流沖端川和鹽塚川流過，因此很早便是水澤之鄉。

今日柳川市，四百餘年前曾是柳川藩（又稱柳河藩）的領地，它的第一代藩主田中吉政，曾是近江國領主豐臣秀次（豐臣秀吉的外甥）手下的筆頭家老（首席家臣），形成今日近江八幡市「安土八幡水鄉」的「八幡堀」便是他指揮挖掘修築的。

有著這方面經驗的田中吉政，自1600年成為柳河藩主起，以發展農業及防衛居城為目的，挖「掘割」（水濠），引進沖端川水，連接上鹽塚川水，使得柳川成了郊外水道縱橫阡陌，城內運河如網的水鄉。今日僅有七萬人口、77平方公里的小城柳川，竟有960公里的水道、水濠，其中470公里是將市中心部圍攏成幾個「回」字的「外堀」（外壕）和「內堀」（內壕）。它們由人工挖成，可稱水濠、運河、護城河，以下僅以水濠相稱。

舟游柳川

舟游柳川，指的是乘坐小船沿著水濠的遊歷，它有著數條航線，最人氣的是以離柳川電車站不遠的松月碼頭為起點，以原柳川藩主立花邸「御花」為終點的那條，十里長河，航程一小時。小船形似五道魚，可載一二十人。頭戴斗笠、用竹篙撐船的船家叫船頭，船頭站船尾，船中的遊客也被分發了斗笠，船頭撐船伊始便唱起了船歌：

柳川生的我，自幼器量好。

穿行水道訪姑娘，柳枝作伴共纏綿。

如此好地方，何處去尋找。

不管是他還是誰，大家都是好性格。

舟遊船頭

船到橋頭自然直，柳川的橋頭都不高，尤其從外堀進內堀的橋，為防禦外敵衛而修得極低，船頭會提前警示你，聽出你是中國遊客，他會說「低頭」「趴下」幾個單詞。日本水鄉多栽柳，柳川，柳川，川邊更見垂柳，柳枝盈盈，拂及遊客頭。日本水鄉多見菖蒲園，柳川水濠旁也有菖蒲，有紫有白。那水濠中有許多烏龜，有的悠哉游哉地水中游，有的懶洋洋地伏在石塊上曬太陽，那水濠中有許多野鴨子在浮游，還有水邊人家放養的白鴨，更有許多白鶴飛來……

坐在船中，能看到許多公共設施和水邊人家的白牆灰瓦房屋，那白牆下面一圍又塗成黑白格子，很像海參的內膛，故稱海參牆（なまこ壁），它們是江戶時代盛行的倉庫（土蔵）型建築，是日本傳統的抹牆樣式。有著這種白牆灰瓦房屋，是日本水鄉共有的特徵，煙雨之日看它們，會聯想起中國宏村、婺源等水鄉建築。柳川一個外壕和內壕的相接處，有三棟連體的紅磚房，叫作「並倉」，它是從1891年開業至今的一家味增製造所的廠房和倉庫，且有外國樣式，故今成了國家級的文化遺產。

奠定水鄉基礎的柳川藩初代藩主田中政吉是外來戶，第二代藩主死去後又無子嗣，藩主之名落在了坐地戶、原領主的立花吉政頭上。立花氏藩主傳了十二代，第三代立花鑒虎在柳川西南部建立了別邸，人稱「御花」，明治廢藩，立花氏被授伯爵號，成了華族。幾代藩主幾代伯爵，在「御花」內修築庭園，增添的和式大廳今日成了料亭旅館，增添的白璧青頂的西洋館成了會所、迎賓館，今日成了結婚式。整個「御花」成了柳川名勝地。

柳川雛祭

柳川水濠邊，四季景不同，柳川觀光船，一年多變換。三月三女兒節，日本稱雛祭，柳川雛祭期日長，內更豐富，因為它多出了「玩偶水上巡遊」「放流杵祭」的水上活動。是日，船上的主角是小姑娘和她們的玩偶及吊成串的飾品和繡球。夏日炎炎，觀光船會變成納涼船，夕陽西下方開航，船上支燈籠，岸邊也亮起一排排燈。11月2日是柳川出身的文豪北原白秋的命日，加上前後計三日，舉辦「白秋祭」，屆時全城觀光船出動，張燈結綵地於天黑時行駛在水濠中，載客觀看二十處水上舞台的各種傳統節目演出，它勝似水鄉紹興的社戲……

散步柳川

一段水濠上有著一架很漂亮的紅色欄杆橋，過橋可抵被水圍攏的三柱神社。那橋前有塊石碑，上刻著一首詩《水之構造》：

唯此水鄉柳河，是生我的故鄉。

唯此水之柳河，是我詩歌的母體。

此水之構圖和風水，

孕出我的體魄、形成我的風格。

松月文人館及其旁的觀光船碼頭

過橋左拐有棟三層小樓房，白牆灰瓦，它曾是明治時代的妓樓「懷月樓」，也是大正、昭和時代的料亭「松月」，1994年後改成了「松月文人館」，一層便是可乘船舟游柳川的松月碼頭的事務所。那小樓牆側也有一塊石碑，名「立秋石碑」，上刻詠懷料亭「松月」的詩《立秋》，小樓後面還有一塊刻有撰文的「五足靴緣由碑」。《水之構造》是日本有名的詩人、歌人、童謠作家北原白秋寫的詩，我譯得不好，但能看出是柳川孕育了他。《立秋》也是北原白秋之作，「五足之靴緣由碑」的撰文出自日本「文學散步」流派創始者野田宇太郎之筆，內容是說：1907年，歌人與謝野鉄干，帶著還是大學生的北原白秋等四名文青，做了次以柳川為中心、為期一個月的「南蠻情緒」旅行，然後五人輪流以一個共同的筆名給「東京二六新聞」寫下了題名《五雙鞋》（五足の靴）的系列旅行文章。

在松月碼頭登船舟游柳川前，不妨先登松月文人館的二層三層看看。那裡曾聚諸多文人墨客，那裡是北原白秋主宰的短歌雜誌《多磨》九州大會召開的地方，是小說家劉寒吉主宰的《九州文學》一些作品的產生地，還是給野田宇太郎的「文學散步」帶來黎明之地，如今的館內，展示著他們留下的物品和照片。柳川不僅孕育了北原白秋，還孕育出都得到過直木獎的小說家、兒童文學者長谷（1904-1957年）和小說家作詞家檀一雄（1912-1976年）。除此之外，暫居和遊歷過柳川的文人更是多，因此水鄉柳川又有文學之鄉之稱。

柳川人為那些文人立下了三十二塊文學碑——詩碑、歌碑、句碑，它們都立在水濠的岸上。船家會遙指它們向乘船遊客作介紹，但畢竟不如站在碑前看得清楚詳細，如果時間和體力允許，你可沿著水濠邊的「水邊散步道」，再做一次文學散步。

河畔的守株待兔碑

一條南北走向的水邊小道叫「白秋道路」，指的是北原白秋從居家沿水邊去傳習館高中上學的小道，那岸邊有檀一雄文學碑，還有座「待惚碑」（まちぼうけの碑），這「待惚」是北原白秋作為歌詞寫的的童謠，說的是守株待兔的故事，我們或可將它譯成「守株待兔碑」，它的碑座上刻著那童謠，座上面趴著個待兔的可愛的小姑娘。

一條東西走向的水邊小道，是「日本之道」百選之一，那小道邊有六座歌碑、句碑，其中長谷健文學碑有點意思，因他愛吃豆腐，碑石和底座都做成了豆腐塊狀。其中的「劉寒吉鰻魚碑」祭祀著每年被120萬觀光客吃掉的120萬條鰻魚，那碑後刻有劉寒吉的短歌：回憶筑後路，當屬水鄉，對柳川鰻魚，總是留戀……

柳川的庭園

鎌倉幕府、室町幕府、江戶幕府，是武家當政的時代，歷史長達七百年。高級武士的宅邸稱武家屋敷，住房和宅地很寬綽，便在宅地中修築了庭園，那種庭園稱武家庭園。柳川曾有武家屋敷建築物群，也就保存下了不少武家庭園，它們多建在水濠邊。武家們挖土成坑、堆石成山、引水匯成池，築起了池泉回遊式庭園。這裡最大最美的庭園當屬柳川藩主立花邸「御花」的「松濤園」，它的池中除去很大的中島，更有近百處壘石而成的岩島，為日本池泉庭園所罕見。它是模仿了日本三景之一的宮城縣「松島」，「松濤園」的百處岩島表現的是「松島」灣中的大小260座島嶼。「松島」的所有島嶼上都長滿了古松，「松濤園」的岩島和池水周圍也長著400株古松。

立花氏庭園松濤園

離「松濤園」不遠，有處「戶島邸庭園」，它作為武家庭園的典型而對外開放。園內二層的建築物，是數寄屋風格的茶室，是棟茅草頂房子，庭園一畝半大，分成內外兩園，外園竹籬笆牆內種有花草，內園是個池泉庭園，這樣的布局又很像茶庭。茶室外有水手鉢，面對的池泉中布有築山、洲浜、石燈籠，池周是小小楓林松林，池泉之水來自牆外的水濠，真是近水樓台先得月。

柳川內壕的松月碼頭後面有座三柱神社，它的大殿前便有處引水濠之水而成的池泉庭園，那裡的「心字池」中有成群的錦鯉，三四月相交之時，還能看到圍在池邊的櫻樹花開。三柱神社西側，不靠水道的叫作「隱居小路」的小巷裡，有座凈華寺，境內東側有安東省庵之墓，墓旁有個「三忠苑」，它是個小小的枯山水庭園。苑內的石燈籠標誌著長崎燈塔,地上鋪著的砂石表示西海（中國的東海）,砂石中卧著塊船形石則意味著朱舜水渡海來日，最後面卧著的三塊大石頭象徵著三個人——安東省庵、朱舜水、德川光國，它們述說著一段三個半世紀前的日本再興儒家思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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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鄉柳川，不是溫泉之鄉，但也有著多處溫泉和溫泉旅館。前述「御花」被水濠圍攏著，南邊水濠上架著一座「邂逅橋」，過了橋，有一處「枸橘文人足湯」（からたち文人の足湯），稍遠，還有一處柳川溫泉「南風」。

「足湯」是僅僅泡腳的溫泉，「枸橘文人足湯」可容70人同時泡腳， 不收費，它有柱有頂無牆，但設立著圖示板，展示著北原白秋、檀一雄、長谷健等柳川出身的文人的照片、圖片、生平和作品介紹。那溫泉「南風」設在柳川綜合保健福祉中心「水之鄉」內，有室內溫泉和露天溫泉，收費卻低廉，尤其對外地來的高齡者更有折扣。近年進高齡，我年年來柳川散步，最後都會去這兩處溫泉泡泡腳、泡泡身、解解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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