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人物｜金庸：揮手自茲去，「人生就是大鬧一場，悄然離去」

文 | 周元

編輯 | 美齡

在多少年前，金庸先生就已經看淡了生死，以一種頑童的姿態笑對人生。有人問他：人生該如何度過？他答曰：「大鬧一場，悄然離去。」

金庸先生去世後，他的家人多是選擇了沉默少言，極其低調地經辦喪事。「（父親金庸）出殯儀式屬於私人家庭形式，不對外公開，也不會（對外發布消息）。」金庸兒子查傳倜表示。

金庸先生曾給自己設計過墓志銘：「這裡躺著一個人。在20世紀、21世紀，他寫過十幾部武俠小說。他的小說有幾億人喜歡……」這絕對是全世界華人之中，贊同度最高的一份墓志銘。

是的，金庸先生是武俠文學的集大成者，也有家國天下的參與，他的偉大之處在於，他讓「俠」文化不再是小眾賞玩，而是成為了世界理解東方哲學的一部分。他是一個時代的符號，他給我們留下一個江湖。

莫道江湖隨逝水，永存俠影在心田！

1924年3月10日，金庸生於浙江海寧，本名查良鏞，在家排行老二，父親查樞卿，母親徐祿。幾百年來查家人才輩出，曾經「一門七進士，叔侄兩翰林」，查氏宗祠還有康熙皇帝曾親筆題封：「唐宋以來巨族，江南有數人家。」

雖然後來家道中落，但家中藏書無數，年少的金庸就很痴迷於閱讀。金庸八歲就看了第一部武俠小說《荒江女俠》，看完後感嘆「想不到世上還有這樣好看的書。」他同時還熟讀歷史尤其是清史，這些都成為他後來辦報、寫小說的基礎。

金庸的求學之路可以說是一波三折，歷經磨難。1936年，12歲的金庸從袁花的龍山學堂畢業，考入嘉興中學，離開家鄉。13歲時，日寇入侵江南，他隨全家一起逃難，輾轉餘杭、臨安、麗水等地，途中母親不幸得急症病亡。

1939年，金庸初中畢業進入高中部，他內心深處的叛逆開始表現出來。高二時，他在牆報上發表《阿麗絲漫遊記》，生動地描繪了一條眼鏡蛇威脅學生「我叫你永遠不得超生」，諷刺當局派來壓制學生的訓育主任沈乃昌，面臨開除、失學的危險，後來，在老校長張印通和同學余兆文的幫助下，好不容易轉入了衢州中學。

金庸給東南日報的辭職報告

高中畢業後，金庸去了《東南日報》工作，目睹了山河破碎的他，立志成為一名外交官。1944年，金庸考上了重慶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然而，戰事使偌大個中國早已擺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烽火燭天，特務橫行，由於投訴大學裡的國民黨特務，金庸在大二時再一次被開除。後來為了能去長沙國立湖南大學學習，他曾千方百計突破日軍防線到達湖南，卻因為手續問題而再次被拒，最後，他轉到了上海東吳大學學習國際法，但畢業時正趕上內戰，沒有拿到畢業證。

凡此種種的求得不得，讓學歷成為了金庸心中難以放下的執念。2005年，他以81歲高齡遠赴劍橋攻讀歷史學碩士、博士，2010年，他又以86歲高齡獲得哲學博士學位，創下劍橋在校生中年紀最大的紀錄。

金庸先生曾經說過：「我一生主要從事新聞工作。」誠然是這樣，武俠只是副業，他的大部分心血還是在報業上。他在傳媒界最大的貢獻，是創辦了如今在香港最具聲望的報紙之一——《明報》。

1946年，《大公報》刊登招聘啟事，在全國範圍內招聘記者兩名，應徵者超過三千人，在這三千人之中，金庸已顯出他卓越的才華，獲得大公報錄取。兩年後，他被派往《大公報》香港分社。當時的上海遠比香港發達，但金庸欣然前往，他說：「我一生很喜歡冒險，過一點新奇的生活。」此後，他在《大公報》下屬的《新晚報》做副刊編輯。

1955年，30歲的金庸開始創作第一篇長篇武俠《書劍恩仇錄》，將名字中的「鏞」拆開，以「金庸」為筆名。創作緣起非常偶然，當時《新晚報》的小說連載已完，急需一篇武俠小說頂上。《書劍恩仇錄》問世，在當時引起了巨大的反響，也奠定了他在文壇江湖上的大俠地位。

金庸（左）早年和夏夢合影

1959年，金庸與他的中學同學沈寶新合資創辦了《明報》，當時還只是一張對開小報。金庸說：「我辦《明報》的時候，就是希望能夠主持公正，把事實真相告訴給讀者。」《明報》的辦報宗旨幾乎就是他武俠觀的體現：「俠氣，干預社會，對好的人和事件進行讚揚和表彰，對壞的人和事情進行批評和反對。」

創辦初期，《明報》的銷量在千份之間起伏，第一年虧空嚴重，傳說有一段時間金庸要靠典當來維持《明報》。據老職員回憶：「查先生那時候真的很慘，下午工作倦了，叫一杯咖啡，也是跟查太太兩人喝。」

在《明報》創刊號上，金庸開始連載《神鵰俠侶》。接下來，金庸的大部分小說也全在明報上發表，一直到《鹿鼎記》。著名小說家倪匡曾說：「《明報》不倒閉，全靠金庸的武俠小說。」

和梁羽生下棋

一手寫武俠，一手寫社評，奠定此生基業。金庸的社評文章，高峰期每日一篇，見解之精闢，文字之生動，深入淺出，堅守原則，人人稱頌。就算意見完全和他相反的人，也不能不佩服他的社評寫得好，這是金庸在寫小說才能之外的另一種才華的表現。金庸曾得意地告訴香港媒體：「恐怕報紙成功，跟我社論寫得成功有關。買我的報紙，他就能看到我的一篇社評，其他的就不需要看了。」

1981年，金庸攜家人去北京訪問，受到鄧小平接見

在金庸的努力下，很快《明報》就成為了當時香港最有影響力的報紙之一，被譽為香港的《泰晤士報》，《明報》對時局的預測和分析，都遠超當時的其他報紙。

1985年，金庸以新聞工作者的身份出任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次年被任命為該委員會「政治體制」小組港方負責人。1989年，他宣布辭去該職務，並卸任《明報》社長。1993年，金庸卸任《明報》企業董事局主席，次年辭去名譽主席職務，正式退出《明報》事業。

1972年9月11日，《鹿鼎記》在《明報》上刊完最後一節，金庸宣布就此封筆，這也提前預告了武俠黃金時代的終結，而這似乎也出乎金庸的意料：「我以小說作為賺錢與謀生的工具，談不上有什麼崇高的社會目標，既未想到要教育青年，也沒有懷抱興邦報國之志……不過我寫得興高采烈，頗有發揮想像、驅策群俠於筆底之樂。」

從1955年到1972年的17年間，金庸先後創作了《書劍恩仇錄》《碧血劍》《射鵰英雄傳》《神鵰俠侶》《雪山飛狐》《飛狐外傳》《倚天屠龍記》《鴛鴦刀》《白馬嘯西風》《連城訣》《天龍八部》《俠客行》《笑傲江湖》《越女劍》《鹿鼎記》等15部武俠小說。他用其中14部小說開頭的字寫就一副著名的對聯——「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這些作品，一共創造了1427個人物，發行量超過3億冊，翻拍或與之相關的影視也超過了100部。

這些著作是金庸在華人世界最負盛名的成就，也讓他成為了中國當代文學史上最有影響力的作家之一。沒有人不喜歡江湖兒女的快意恩仇，也沒有人能不被英雄美女的纏綿悱惻所吸。凡有華人處，無不讀金庸。可以說，金庸的武俠江湖，是自身的紓解，亦是對當世的寫照。

無論影響力有多大，文學史上的地位有多高，金庸也只是說：「寫這種小說，自己當做一種娛樂，自娛之餘，復以娛人。」他的嘴裡，經常說的是「無論如何不敢當」，「我不是寫得最好的」。

金庸曾說：「寧可無武，不可無俠。」斯人雖已逝，但先生的作品仍然熠熠生輝，帶給一代又一代江湖兒女，生生不息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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