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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一刻起,我決定不能讓她跟著我吃苦

01

周末陪女朋友看了集康熙,一群媽媽在談論孩子。其中有位媽媽說有一天進門,正巧看到兩歲的女兒在笨手笨腳地穿襪子,她從來沒有教過她,但想到女兒小小身影,不知在哪個角落默默學習穿襪子的模樣,不由得感動得當場落淚。

怎麼說呢,這種感覺我曾切實地感受到過。

和女友相戀的第一年,我們都很窮,到了情人節的時候,因為囊中羞澀,我倆總是互相勉勵說,這種商家為騙錢製造出的節日有什麼好過的。結果那天回到家裡,我正坐在書桌前寫稿,她忽然湊過來說,你翻翻抽屜。我打開面前的抽屜,裡面塞滿了十多種不同牌子的飲料。

記得我以前跟她講過我有收集奇怪飲料的癖好,那些品牌有的很貴,有的要在網上購買,還有的只有特定的超市有售賣。一想到她拎著並不充盈的錢袋,瞞著我四處奔波,想為我準備一個略顯正式的禮物,我就忍不住從心底感動。也正是從那一刻起,我就決定一輩子不能讓她跟著我吃苦。

先別吵吵,我當然明白自己在感動什麼。大部分情況下,我們的感動都不是直接來源於對方某一刻的行為,更來源於人腦對於發生這起行為之前的聯想。

舉例而言,如果我說「別急,你總會等到某個人」,你心中未必有什麼感覺。但倘若告訴你:就在不遠的地方,有一個人正千辛萬苦地尋找著你。坐地鐵時夢見陪你回家的場景,吃飯時猜著你更喜歡吃哪道菜。當朋友們問他,怎麼還不找對象呢,他略顯尷尬地掩飾著,其實一個人也挺好。所有人都覺得他酒品好,只有他知道,不敢喝多是因為沒人送他回家……

這樣一個他,活在你的腦海中,正跌跌撞撞地一路向你趕來,歷盡坎坷,嘗遍孤獨。你會忽然有一種感覺,當你們相遇的那一刻,場面一定會感動。

成年人時常看到一個結果就去聯想它發生的過程,因而產生多愁善感或憤世嫉俗的情緒。這也許是大人們比較不快樂的原因。

02

我有一位發小常年陷入自責當中,他和女友相戀多年,分手原因雖不是全賴貧困,但總歸貧賤夫妻百事哀,種種與「錢」有關的矛盾成為他們情感的桎梏。但巧就巧在,就在分手那一年,他忽然獲得了貴人相助,公司運作起來,半年收穫兩次融資,團隊從起初的五人猛增到了八十多人。我去他的公司找他聊天,他坐在獨立辦公室的真皮轉椅上,望著窗外最繁華的寫字樓區,一臉悵然地說,如果當時能稍微忍一忍,也許此刻她就可以陪著我了。我安慰他說,每個人都有貧窮的階段,分手這事兩個人都有責任啊。

他搖搖頭說,她其實並不在意我有沒有錢,是我自己太作。接著他跟我講,有一年,他跟女朋友去商場吃飯,路過一家LV,他覺得滿大街的女人都有LV包,自己的女朋友沒有,看起來很可憐,於是他就莽撞地帶著女朋友衝進門,本來已經做好傾囊而出的心理準備,但買單的時候才發現,一切比他想像的還要貴。於是他狼狽地帶著她跑出了商場。原以為女朋友會怪他丟臉,但她只是哈哈大笑說,我也沒想到這鬼牌子那麼貴呢。

多好的姑娘啊,而我卻因為不斷遭遇到挫折,變得自卑敏感而易怒,最終導致我們感情的結束。說完,他幽幽地嘆了口氣,點了一支雪茄說,我過得並不開心,因為每次想到現在的她,有可能過得不好,有可能找到一個像當時的我那樣不懂事的男人,我就很難過。

說矯情也好,娘娘腔也罷,我十分理解朋友的這種難過。如他所說,後來他的女朋友確實找到了一個新的男友,並且一早就結婚了,男方也確實沒有如今的他這樣富有。我去她家拜訪她時,她已經懷孕四個月了,聊天時無可避免地提及我的朋友,她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但自己的老公才是她真正想要找的人。言辭誠懇而幸福,全然不似作偽。我覺得她說的是真的。

當然,朋友的感慨未必虛偽,只是那句「有可能」,是他的腦補。這是人類感性的源泉,在許多情況下,正是這種腦補,讓我們喪失了準確的判斷力。

03

2009年我在廣告公司上班,曾因為一個項目帶隊去西藏,到了目的地,我們住在當地政府安排的小賓館。半夜忽然聽見外頭一陣嚷嚷,我困極了也沒理,早上起床才得知,昨晚來了一個小偷,被守夜的保安當場抓住,結果第二天又給跑了,還順走了保安的手機。

怎麼逮住了還讓人給跑了?我們都問原因。保安大哥說,那小偷一看就是新手,看穿著像是來西藏徒步的,被逼急了才鋌而走險。他抓住小偷以後問話,對方怎麼也不回答。最後,他看著小偷被磨爛的登山靴說,你一定走了很遠的路吧。就這麼一句簡單的話,小偷忽然痛哭失聲,像個沒長大的孩子,然後將自己的來歷全部告訴了保安大哥。保安大哥也是個善良的人,說現在太晚了,明天我陪你去派出所自首。小偷點點頭,就蜷在保安室的沙發上睡了。沒想到天還沒亮,小偷趁保安大哥不注意,破門而出,還拿走了他擱在桌上的手機。

我相信在保安大哥說出那句話的一瞬間,那個小偷並不是裝出來的,他的內心是切切實實被擊中過,也許這一路他真的吃了很多苦頭,逼不得已才走上犯罪的道路。保安大哥那一句話,哪裡是在問,明明是將他經歷的一切從頭到尾像電影般重播了一遍。而小偷也不是被保安大哥的關心感動,他是為自己感動。

腦補讓我們局部失明,也讓我們篤信有最好的感情存在。

04

金庸在《倚天屠龍記》中從未提及張三丰的感情,直到他在臨危之際,從懷中掏出一對鑄鐵羅漢交給俞岱岩稱,這是郭襄郭女俠百年前贈予我的,望你日後送還少林。這一百年間,他的內心發生過何種變化,他對郭襄的情感是友情還是愛情,是否有過波瀾壯闊,是否曾經黯然神傷,為何會將她隨手贈物珍視百年,我們全無得知,但只這一句,卻足以讓我們浮想聯翩,不忍細思。

我們時常追問,最令人心動的情感是什麼?

自然不是玫瑰花,不是鑽戒,不是一打開後備廂,滿眼飄散的氣球。這些都只是表象,真正令人心動的是我們對此無盡的聯想,就像窮人的慷慨,庸人的熱血,就像年少者的擔當,多情者的忠貞,還有那個壞人為你低聲的祈禱。

就像故事從來沒說過,但我知道,你一定走了很遠的路,吃過很多的苦才來到他面前吧,不然的話,他只不過多看了你一眼,你怎麼眼眶就紅了。我還知道,你也一定跟著她走了很久吧,不然的話,她在角落裡黯然一笑,你怎麼心就碎了。

但願你今後都好,能鼓起勇氣做一個不那麼容易被感動的人,因為越敏感的人,來的路上就越苦楚。而這些,回想你一路是怎樣走過來的,你一定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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