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奶奶的紅口袋
文/韓依依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托爾斯泰曾說：「一個作家寫來寫去都要回到童年。」其實，不是作家的我，塗來塗去似乎也總是塗抹到過去的一些人與事。
時光荏苒，白駒如隙。算來，奶奶去世近二十年了。奶奶留給我的是不盡的思念和難忘的記憶。思念，伴著歲月流逝，愈來愈強烈；記憶，隨著光陰流轉，越來越鮮明。而奶奶衣襟上綴著的那方紅口袋竟被歲月雕刻得更加璀璨。
童年記憶里，母親是忙碌的背影。
我與奶奶住在一起，是幸福的。儘管肚子總不那麼飽，但心裡卻是無比滿足的。現在，身邊幾個外甥壯如小牛，特別是他們那七八歲肚子飽得竟有點肆無忌憚。
可是，我的七八歲肚子，上面好像有個窟窿，填也填不滿。
小時候，遠在陝西的三姑逢年過節總要給奶奶買回五顏六色的糖果。每每奶奶像似在舉行一個盛大地分發儀式，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為孫子孫女分發。當然，也要為爺爺和奶奶自己留下那麼幾顆。爺爺呢，最愜意的事莫過於嘴裡有桿旱煙袋了。所以，爺爺的糖是原封不動留給奶奶的。每當這時，奶奶很虔誠地撩起衣襟，把兩份糖放進自己的口袋裡。
奶奶的口袋是用一塊方方正正的紅布縫製的。舊時奶奶們所穿的衣服是與現在完全不同的，上衣的一側縫有一片大衣襟。這種衣服，是被稱之謂大襟衣服的。在我眼裡，奶奶的大襟衣服裁剪合身，不肥不瘦。藏青藏青的藍色，青得純正，藍得乾淨。衣服穿在奶奶身上有種說不出的舒服妥帖。這種大襟衣服，中間不開襟，是把襟開在衣服一側，扣子當然也綴在衣服的一側。那行精緻的扣盤，綴成彎彎的一條孤線，遠遠看去，猶如燕子在空中滑翔。紅口袋呢，就縫在奶奶大衣襟左側的內下方。
那段日子，有幾塊糖正好獃在奶奶紅口袋裡。我陪在奶奶身邊，當然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可是，這樣也往往勾起我的貪慾。
每晚，睡覺前，奶奶總會給我講那個很長很長，像是講也講不完的《斧頭掉進大樹洞》故事。我很多時候都是在奶奶的故事裡進入夢鄉的。那晚，奶奶看我有些困，麻利地撩起衣襟，掏出一塊糖。一看見奶奶的糖，我睡意頓消，打起精神。接過糖來，剝開那層花花綠綠的糖紙，舉糖到奶奶嘴裡，奶奶輕輕地象徵性的添添。糖含在嘴裡，連我的舌尖都感到甜絲絲的。悠長悠長的故事，甜絲絲的糖，奶奶讓我品味著甜美的生活。
半夜醒來，添添嘴唇，那甜絲絲滋味還在。
這甜使我輾轉反側，睡意頓消。最終，在甜的誘惑下，我心中萌生出一種無法抗拒的慾望……聽聽奶奶好像睡得很熟。頓時，我用被子把頭蒙上，悄悄地鑽到炕腳下，摸到奶奶的衣服，輕車熟路般從衣襟里摸出一塊糖，剝開糖紙，把糖丟進嘴裡。同時，我也從炕腳一點一點蹭上來。黑暗裡，只感覺嘴裡的甜味漸變漸淡，分明沒奶奶給我的那塊甜。
奶奶曾進舊時的「掃盲班」學習過幾天，識字不多，但對數字的敏感卻是與生俱有的。奶奶的口算能力，連做會計的爺爺都深感佩服。想到這裡，我吐出糖，慌亂中把攥在手心的糖紙快速展開，包上糖，再急急丟入奶奶口袋……聽著奶奶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我長長地噓出一口氣。
偶爾，我也把三姑拿回的健力保，拉開蓋子吮吸幾口，然後，不能按原樣地小心放回。現在想來，奶奶能看不出我的小伎倆？她是將我的童年自尊視為花瓣上顫動欲墜的露珠，在小心地呵護罷了。
以後的日子裡，睡前，奶奶照常講故事給我聽。當然了我也照樣會在奶奶的故事裡幸福地睡著。只是，奶奶的故事不再是《斧頭掉進大樹洞》，也不是《狼打柴狗燒火》，更不是……
奶奶的故事裡，跑進了誠實的小羊、小狗，甚至於古代的智者也在奶奶的故事裡踱來踱去，其中——
《許衡不食無主之梨》的故事一直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早年許衡曾經跟很多人一起逃難，由於路途遙遠，天氣又熱，一群人口渴難耐。這時，同行的人發現道路附近有一棵梨樹，樹上結滿很多梨子。於是，大家都爭先恐後跑去摘梨。而許衡卻獨自端坐樹下，安然如常，大家覺得很奇怪，有人便問許衡：「你怎麼不去摘梨吃呢？」許衡回答：「那梨樹不是我的，我怎麼可以隨便去摘來吃呢？」那人說：「現在時局這麼亂，大家都各自逃難，這棵梨樹，恐怕早沒主人了，何必介意呢？」許衡卻說：「梨樹沒有主人，難道我的心也沒有主人嗎？別人的東西，即使一絲一毫，如果不合乎道義也不能接受。果實成熟，掉落地上，連看一眼都是不合禮儀的，人不可有貪取心理。」後來許衡的德行傳遍天下。
奶奶沒有閱覽群書，爺爺是真正手不釋卷的。奶奶曾說嫁給爺爺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福氣。爺爺捧卷閱讀的姿態，最讓奶奶崇拜。閱讀的女人是最美的，閱讀的男人是瀟洒的。每當在書里讀到好的故事，爺爺總會習慣性地使勁吸上兩口旱煙，然後迷起兩隻小眼睛，開始與奶奶分享那書中乾坤。
漸漸地，漸漸地，我讀懂了奶奶的故事。
奶奶沒有大套教育理論，但奶奶知道怎麼教育孫女。想起來，奶奶的教育與我曾讀到的一則故事真乃異曲同工。
華盛頓一所私立女子學校的校長遇到了麻煩事，那些15歲的小女生開始塗抹口紅。這群小女生塗完口紅後，會習慣性地用嘴唇吻一下鏡子，留下無數個小小的唇印，很是刺眼。每天晚上，學校里的清潔工都要費很大的勁才能將唇印擦除。
這天，校長把所有女生都召集到洗漱間，並讓清潔工當面演示擦拭鏡子的困難。只見清潔工拿出拖把，若無其事似的在馬桶里蘸了一下，然後一本正經地開始擦拭鏡子。從此以後，鏡子上再也沒有唇印了。
其實，奶奶的故事，如那拖把。不同的是，奶奶的拖把擦的是心靈的唇印，而非鏡子的唇印罷了。
奶奶曾經講的一則民間故事，如今想來讓人忍俊不禁。
一小偷，到一戶人家偷東西，尚沒得手，卻被主人發現。這家主人心地純良，看到穿得破爛的小偷，頓生惻隱之心。就悄悄把家中的幾個現錢放桌子上，並在桌上留一包點心給小偷。
樑上小偷看著地下的幾雙拖鞋，什麼都明白了，拿上桌上東西逃走。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小偷又來到這家，主人很是生氣：「你留點自尊給自己，不好嗎？」小偷一聲不吭就從窗外遞上一小包點心，並低聲道：「這點細作留給孩子們嘗嘗吧。」
這故事直到現在想起，除讓人會心一笑外，留給人更多思考。
當然了不是每個故事，都有糖的陪伴，但奶奶的紅口袋是日日相伴的。
長大成人的我，最擅長的事，莫過於誠信善良。
剛參加工作，在教學任務外，我兼任學校會計。一回去，奶奶總不忘叮囑：「你爺爺做了一輩子會計，清清白白，你……」今天寫到這裡，突然想到奶奶說的這句話，由不得眼睛潮濕，鼻子發酸。奶奶，我很想您，您說過的每句話，我都牢牢記在心底。
奶奶，你的愛，猶如您的糖；你的糖，就是您的愛。我記憶你甜甜的糖，我思念你綿綿的愛。
黑暗中，抬起頭，又見嬌小身體，身著藏青色大襟衣服的奶奶站在我的眼前。大襟下面那方紅紅的口袋如盞小燈籠，照亮了奶奶，也照亮了我的人生。
（圖片來自於網路）
【作者簡介】韓依依 ，中學語文教師，躬耕教壇數十載。皇皇數載，過於蒼白，惟教學之餘，寄情於閱讀，而閱讀也給予我愉悅與快樂。淺酌低唱、喁喁低語，竟也流淌出條條情感小溪。人有所往，心有所向，漢文字的魅力，吸引我想做一名寫好字的教書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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