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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兆言 | 南京歷史,見證了李後主亡國的必然命運





徐知誥成了李昪,李昪成了南唐的開國皇帝,他是南唐後主李煜的祖父。關於這個李昪,有個故事很能說明他的性格。據《資治通鑒》記載,李昪掌權後,邀請弟弟徐知詢來喝酒,用金杯斟了酒給他,說:「哥希望弟弟能活千歲。」徐知詢懷疑酒中有毒,便倒出一半分給李昪,說:「我願意和哥哥各享五百歲。」李昪當即變色,不肯飲酒,而徐知詢也捧酒不退,左右都不知所措。這時候,伶人申漸高演起戲來,搶過兩杯酒喝下,又拿著酒杯離開了。李昪連忙暗中命人送解藥給申漸高,但為時已晚。





陸遊《南唐書》記載邀請的對象則是大臣周本:




周本自吳時有威望,烈祖慮其難制,因內宴,引鴆酒賜本,本覺之,輒取御杯均酒之半以進曰:願以此上千萬壽,庶明君臣一心,烈祖失色,左右莫知所為,漸高托俳戲,舞袂升殿曰:敕賜臣,漸高並飲之,納杯懷中而出,烈祖密遣中人持葯解之,不及,腦裂而卒。



皇帝要殺個誰還不容易,

南唐的故事特別南京,有點弱不禁風,有點儒雅斯文,但是和所有的王朝一樣,並不缺乏帝王家的殺氣。

楊溥把皇帝的位置禪讓了以後,被幽禁在鎮江,一年後就死了。




楊溥怎麼死的,大家可以想像,然後呢,楊氏子孫都遷到海陵,也就是今天的泰州,派兵嚴加看守,阻絕外人進入。時間久了,楊氏男女只能「自為匹偶,吳人多哀憐之」,一家人可憐到了只能亂倫的份上,多麼悲慘多麼悲壯。公元956年,後周世宗柴榮征伐淮南,下詔要安撫楊氏子孫,李昪的兒子李璟提前一步,該出手時就果斷出手,「慮楊氏為變,使人盡殺之」,楊氏因此絕嗣。




老百姓總是喜歡說故事,聽故事,真假不太重要,都會相信,都可以相信。李昪自稱唐憲宗之子建王李恪的四世孫,這件事相當不靠譜,然而在歐陽修編撰的《新五代史》上,就是這麼說的。《資治通鑒》上又是另外一個記載,說李恪不是唐憲宗之子,是唐太宗之子,所封也不是建王,而是吳王。這一說法更不靠譜,輩份全亂了,從唐太宗到唐憲宗,前後得經過十位往外數的皇上,好在皇帝家的事情,一般老百姓反正搞不清楚。







三百年間同曉夢,鐘山何處有龍蟠,自隋滅陳,時間如流水,轉眼就要四百年,金陵王氣又一次顯靈了,六朝舊夢再次重溫,南京又成為一個王朝的首善之都。好事來得總是有些突然,讓人意外,事實上,

在南京定都的南唐,自開始之日,就沒有真正的強大過。

雖然從國土面積來計算,南唐一度還是十國中最大的,經濟實力也一直處於領先,然而它就是不夠強大,就是強大不了。




還是那句話,南京從來都是一個能在亂世中獲得機會的城市,它永遠是某個王朝逝去的背影,同時也可能是一個失敗王朝的避難所。寫詩的李白曾經力勸大唐遷都南京,畫牛的韓滉「恐有永嘉渡江之事」,做好了迎接唐朝王室轉移到金陵的準備,南京人萬萬沒想到,時過境遷,自己的這座城市,還真成了

唐朝最後的落腳點




清朝陳鱣編撰《續唐書》,根據明朝陳霆《唐余紀傳》的觀點,認為北方的後唐和南方的南唐,上承唐祚,下啟宋朝,應當作為五代十國之正統。這個觀點很難說通,很難說服人。公元907年,大唐的最後一位皇帝唐哀公李柷禪位梁王朱溫,朱溫改國號唐為梁,史稱後梁。當時除了後梁,各國仍以唐為國號,仍稱天祐某年。到了923年,李存勖在魏州稱帝,改元「同光」,李存勖並沒有按照傳統,以自己的王號「晉」作為新朝稱號,而是繼續採用唐作為國號,在滅後梁之前,一直延用唐昭宗時的天祐作為年號。



所以中國歷史上的「前晉政權」和「後唐政權」,國號仍然是唐,為了區別李淵建立的「唐」和石敬瑭建立的「晉」,一般稱呼李存勖稱帝前的政權為「前晉」,稱帝後的政權為「後唐」,它們的領袖其實都是同一個人,都是李存勖。




後唐在北方,南唐在南方,雖然都叫唐,此唐非彼唐,都有點自說自話,不是簡單的一個亂字,就能對付過去,大家真弄不明白也無所謂。後唐的李存勖是沙陀人,他在北方稱帝後,追贈父祖三代為皇帝,與唐高祖、唐太宗,唐懿宗,唐昭宗並列為七廟,以表示自己是唐朝的合法繼承人。南唐李昪的做法與李存勖如出一轍,都說自己姓李,都是拉大旗作虎皮。



有必要提一句,李昪在南京建立南唐時,後唐剛剛滅亡,前後也就十四年,它是五代時期統治疆域最廣闊的朝代。「五代領域,無盛於此者」,南唐建國前,「梁晉吳蜀四分天下,後唐以一滅二,天下四分已得三分」,然而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強大的後唐說完就完,說沒就沒了。




南唐好歹延續差不多四十年的歷史,這四十年相當重要,給了南京很多實惠

,首先是城市規模,過去三四百年間,六朝痕迹基本上被覆蓋,吳宮花草晉代衣冠,已是太久遠的傳說。南唐開始了實實在在的城市建設,它幾乎再造了一個新城。面積也擴大,遵循唐朝的制度,南唐仍然是州縣兩級地方行政管理,以州統縣,州的長官為刺史,縣的長官為縣令,縣以下設場鎮鄉。昇州治所統轄江寧,上元,溧水,溧陽、句容,廣德,當塗,蕪湖,繁昌,六合,銅陵,青陽十二個縣,比之今日南京,範圍更為廣泛。






五代十國之南唐版圖,源自維基百科




更重要的是和平和安寧,這才是老百姓的最大需要,李昪出身微賤,早年在戰爭中流離失所,飽受戰爭之苦,身上頗有貧民皇帝風範,陸遊《南唐書》對他評價很高:




帝生長民間,知民厭亂。在位七年,兵不妄動。境內賴以休息,性節儉,常躡蒲鞋,用鐵盆盎。暑月,寢殿施青葛帷,左右宮婢裁數人,服飾樸陋。建國始,即金陵治所為宮,惟加鴟尾,設闌檻而已,終不改作。元宗為太子,欲得杉木作板障,有司以聞,帝曰:杉木固有之,但欲作戰艦,以竹作障可也。江淮間連年豐樂,兵食盈溢,群臣多請恢拓境土,帝嘆息曰:吾少在軍旅,見兵之為民害深矣,誠不忍復言。使彼民安,吾民亦安矣。吳越國大火,焚其宮室帑藏兵甲幾盡。將帥皆言乘其弊可以得志,帝一切不聽。遣使厚持金幣唁之。仁厚恭儉,務在養民,有古賢主之風焉。




就算做秀,李昪的這些行為也是應該表揚。說起來有些矛盾,李昪「性節儉」,連太子李璟要用「杉木作板障」都不允許,南唐的京城又還能漂亮到哪裡去了。事實上,當時的南京的確也算不上多麼漂亮。一個城市的繁華永遠是相對,南唐初期,人口流動頻繁,原有的戶籍制度遭到極大破壞。北方連年戰爭,「干戈相接,人無定主」,地也沒人種了,蠶也沒人養了,北人南逃漸成趨勢,李昪顯然看到這是個機會,於是下誥安撫人心:




其向風面內者,有司計口給食。願耕植者,授之土田。




意思是說,凡是願意成為南唐子民的百姓 ,就應該有口飯吃,願意種地的,就可以分塊地給他們。這個政策幾乎立刻促進了社會安定,吸引了大批勞動力,解決了難民問題。考慮當時人口稀少,耕者有其田,並不是很難做到,南唐境內的土地,因此得到了更充分開發利用,很好地促進了當時的農業生產。大家都知道,

在農耕社會,農業是根本,治本於農,務茲稼穡。農業好了,經濟自然就發展了,南京的繁華也在情理之中。




和平的重要性,在南唐身上得到充分體現,看一看五代十國時的北方,五十三年中居然換了五個朝代,平均十年換次國號,有十五個人過了一把皇帝癮,平均每人只能享國三年。其中有七個人是通過篡位方式,有五位是殺掉了自己父兄。五代十國與三四百年前的南北朝非常相似,宮廷之內,充滿了血腥。北方那麼混亂,生活在中原地區的老百姓極度不幸,什麼叫亂世,當時就是真正的亂世,生不如死。




雖然已過去了三四百年,歷史的陰影還在,那些恐怖故事,仍然讓南京人記憶猶新。永嘉之亂造成了中原人口銳減,十室九空,平民百姓飽受亡國之罪,除了南逃這條活路,留在北方的漢人,不是戰死,就是慘遭蹂躪。男人當奴隸累死,女人晚上被虐待白天被當作軍糧。有記載說胡人喜歡吃人肉,軍隊中常有一大群女子,被稱為「兩腿羊」。




這個歲月,同樣也不是簡單的一個戰亂,就能解釋清楚,有誰分得清鮮卑匈奴氐族,有誰能弄明白慕容鮮卑拓拔鮮卑隴右鮮卑。還有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國號,前秦後秦,前漢後漢,前趙後趙,東魏西魏,有一個北魏卻找不到南魏。







南唐並不尚武,經過南北朝和隋唐的時間洗刷,南京人身上早沒有了吳人的血性。

南京市民忍辱負重,愛好和平,作為帝王的李昪也不喜歡打仗。

對周邊國家,總是能找到不需要開戰的理由,西邊有楚國,南邊是南漢和閩。吳越國在東邊,與南唐以蘇錫常為界。吳和越本是一家,現在一份為二,變成兩個國家,不打仗當然不是因為友好,而是一直不怎麼友好,很不友好。南唐最後被宋朝所滅,吳越國是非常殘暴的幫凶,當時傷害南京老百姓最厲害的,不是宋軍,而是傾舉國之兵,直接參戰夾擊南唐的吳越軍隊。




南唐前後有過三個皇帝,烈祖李昪,中主李璟,後主李煜。「以厭兵之俗,當用武之世」,如果說當時的南京還有什麼可以炫耀,那麼就是有過一段相對的和平環境,有過比較發達的經濟建設,以及非常繁榮的文化。以文明程度而言,當時南京,應該是中國境內最先進的城市,經濟和文化的發達程度,都足以成為城市建設楷模。南京人安居樂業,如果沒有戰爭,大家的日子過得挺好。




自唐朝的安史之亂,武人干政成為常態,這也是北方政權激烈動蕩的根本原因。南唐的基本國策是以守為攻,除了中主李璟打過幾仗,能夠寫進歷史的武功幾乎沒有。與它的鄰國吳越國一樣,南京對北方一直小心翼翼,忍讓忍讓再忍讓。南唐對武人干政的限制,廣用儒吏,無疑是一種社會進步。文官政治在戰爭中也許不合時宜,但是治理一個國家,管理一座城市,顯然要比武人專業得多。




以杭州為都的吳越國比南唐小,一直擔心自己會被吞併,因此它一直是北方王朝的保護國。與吳越開戰,意味著向強大的北方宣戰,這是南唐無法承受的嚴重後果。事實就是,無論南唐還是吳越,都不是北方朝廷的對手,吳越的策略是傍大款抱大腿,它以一個東南小國自居,不管北方五代是哪一代,誰稱霸就跟誰結盟,誰膀子粗壯就受誰保護。南唐則多少還背著一些包袱,還要忍不住唱幾句「恢拓境土」收復失地的高調,很快這高調也不敢再唱,因為根本就沒那個能耐,南唐只擅於文治,無力武功。




公元955年開始,短短几年之內,北方的後周三度入侵南唐,南唐始終被動挨打。壽州一戰,周世宗柴榮御駕親征,周軍勢如破竹,攻佔泗州濠州楚州,南唐軍一潰千里,淮河水軍全軍覆沒。李璟沒辦法,上表柴榮自請傳位太子李煜,並請劃江為界。打不過人家只好服輸,南唐盡獻江北之地,包括淮南十四州及鄂州在江北的兩個縣。




南唐的滅國也是遲早的事,後人坐著說話不腰疼,義正辭嚴地指責南唐的投降主義路線。歷史總是由勝利者來撰寫,人們也習慣了以成敗論英雄,勝利者怎麼都是對的,失敗者怎麼都是錯的。南唐重視經濟,重視文化,因為失敗,很可能就是功不抵過。歷史上因為窮兵黷武造成亡國的例子更多,但是大家還是堅持認為,投降主義和軟弱才是亡國之原罪。如果不投降,便會怎麼樣的空洞假設,千百年來一直在人們口頭流傳,同時還被不斷地寫進書本。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失敗就是失敗,亡國當然是有原因,然而有時候,也沒有什麼太了不得的理由。

光有GDP顯然也沒用,整體軍事實力不如人家,落後就要挨打,這是天經地義,這是硬道理。無可奈何花落去,歷史不會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不是想分裂就分裂,想統一就統一。




「皇天眷佑,錫祚於唐」,南唐應運而生,應運而亡。反正結局就這樣,時也運也,南京的歷史上,此前並不缺乏亡國之君,已經有過一位孫後主,有過一位陳後主,到了南唐,再出現一位李後主,應該也不能算是什麼太大的意外。




原標題:《一江春水向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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