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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倫:我曾悲傷地愛過這個世界

我曾悲傷地愛過這個世界

紀伯倫

我們已經走得太遠,以至於忘了當初為什麼而出發。事實上我還沒有出發,可常常在心裡念著。

記憶是一種相會,遺忘是一種自由。

和你一同笑過的人,你可能把他忘掉;但是一同和你哭過的人,你卻永遠不忘。

再遙遠的目標,也經不起執著的堅持。

春天的花是冬天的夢。

樹木是大地寫在天幕上的詩。我們將樹木伐下來做紙,記錄下我們的空虛。

飲 食

一個開飯店的老人說:請給我們談飲食。

他說:

我恨不得你們能依靠大地的香氣而生存,如同植物受著陽光、空氣的供養。

既然你們必須殺生為食,而且從新生的動物口中奪他的母乳來止渴,那就讓他成為一個敬神的禮節吧。

讓你的肴饌擺在祭壇上,那是叢林中和原野上的純潔清白的物品,為更純潔清白的人們而犧牲的。

當你殺生的時候,心裡對他說:

「在宰殺你的權力之下,我同樣地也被宰殺,我也要同樣地被吞食。那把你送到我手裡的法律,也要把我送到那更偉大者的手裡。

「你和我的血都不過是澆灌天樹的一種液汁。」

當你咬嚼著蘋果的時候,心裡對它說:

「你的子核要在我身中生長,

「你來世的嫩芽要在我心中萌茁,

「你的芬香要成為我的氣息,

「我們要終年地喜樂。」

在秋天,你在果園裡摘葡萄榨酒的時候,心裡說:

「我也是一座葡萄園,我的果實也要摘下榨酒。

「和新酒一般,我也要被收存在永生的杯里。」

在冬日,當你斟酒的時候,你的心要對每一杯酒歌唱;

讓那歌曲成為一首紀念秋天和葡萄園以及榨酒之歌。

工 作

於是一個農夫說:請給我們談工作。

他回答說:

你工作為的是要與大地和大地的精神一同前進。

因為情逸使你成為一個時代的生客,一個生命大隊中的落伍者,這大隊是莊嚴的,高傲而服從的,向著無窮前進。

在你工作的時候,你是一管笛,從你心中吹出時光的微語,變成音樂。

你們誰肯做一根蘆管,在萬物合唱的時候,你獨痴呆無聲呢?

你們常聽人說,工作是禍殃,勞動是不幸。

我卻對你們說,你們工作的時候,你們完成了大地深遠的夢之一部,他指示你那夢是從何時開頭的。

而在你勞動不息的時候,你確實愛了生命。

在工作里愛了生命,就是通徹了生命最深的秘密。

倘然在你的辛苦裡,將有身之苦惱和養身之詛咒,寫上你的眉間,則我將回答你,只有你眉間的汗,能洗去這些字句。

你們也聽見人說,生命是黑暗的。在你疲勞之中,你附和了那疲勞的人所說的話。

我說生命的確是黑暗的,除非是有了激勵;

一切的激勵都是盲目的,除非是有了知識;

一切的知識都是徒然的,除非是有了工作;

一切的工作都是空虛的,除非是有了愛。

當你仁愛地工作的時候,你便與自己、與人類、與上帝聯繫為一。

怎樣才是仁愛地工作呢?

從你的心中抽絲織成布帛,彷彿你的愛者要來穿此衣裳。

熱情地蓋造房屋,彷彿你的愛者要住在其中。

溫存地播種,歡樂地收刈,彷彿你的愛者要來吃這產物。

這就是用你自己靈魂的氣息,來充滿你所製造的一切。

要知道一切受福的古人,都在你上頭看視著。

我常聽見你們彷彿在夢中說:「那在蠟石上表現出他自己靈魂的形象的人,是比耕地的人高貴多了。」

「那捉住虹霓,傳神地畫在布帛上的人,是比織履的人強多了。」

我卻要說,不在夢中,而在正午清醒的時候,風對大橡樹說話的聲音,並不比對纖小的草葉所說的更甜柔。

只有那用他的愛心,把風聲變成甜柔的歌曲的人,是偉大的。

工作是眼能看見的愛。

倘若你不是歡樂地卻厭惡地工作,那還不如撇下工作,坐在大殿的門邊,去乞求那些歡樂地工作的人的周濟。

倘若你無精打采地烤著麵包,你烤成的麵包是苦的,只能救半個人的飢餓。

你若是怨重地壓榨著葡萄酒,你的怨望,在酒里滴下了毒液。

倘若你能像天使一般地唱,卻不愛唱,那你就把人們能聽到白天和黑夜的聲音的耳朵都塞住了。

居 室

於是一個泥水匠走上前來說:請給我們談居室。

他回答說:

當你在城裡蓋一所房子之前,先在野外用你的想像蓋一座涼亭。

因為你黃昏時有家可歸,而你那更迷茫、更孤寂的漂泊的精魂,也有個歸宿。

你的房屋是你的較大的軀殼。

它在陽光中發育,在夜的寂靜中睡眠;而且不能無夢。

你的房屋不做夢嗎?不夢見離開城市,登山入林嗎?

我願能把你們的房子聚握在手裡,撒種似的把它們撒落在叢林中與綠野上。

願山谷成為你們的街市,綠徑成為你們的里巷,使你們在葡萄園中相尋相訪的時候,衣袂上帶著大地的芬芳。

但這個還一時做不到。

在你們祖宗的憂懼里,他們把你們聚集得太近了。這憂懼還要稍微延長。你們的城牆,也仍要把你們的家庭和你們的田地分開的。

告訴我吧,阿法利斯的民眾呵,你們的房子里有什麼?你們鎖門是為守護什麼呢?

你們有「和平」,不就是那表現好魄力的寧靜和鼓勵嗎?

你們有「回憶」,不就是那連跨你心峰的燦爛的弓橋嗎?

你們有「美」,不就是那把你的心從木石建築上引到聖山的嗎?

告訴我,你們的房屋裡有這些東西嗎?

或者你只有「舒適」和「舒適的慾念」,那詭秘的東西,以客人的身份混了進來漸作家人,終做主翁的嗎?

噫,它變成一個馴獸的人,用鉤鐮和鞭笞,使你較偉大的願望變成傀儡。

它的手雖柔軟如絲,它的心卻是鐵打的。

它催眠你,只須站在你的床側,譏笑你肉體的尊嚴。

它戲弄你健全的感官,把它們塞放在薊絨里,如同脆薄的杯盤。

真的,舒適之欲,殺害了你靈性的熱情,又哂笑地在你的殯儀隊中徐步。

但是你們這些「太空」的兒女,你們在靜中不息,你們不應當被網羅,被馴養。

你們的房子不應當做個錨,卻應當做個桅。

它不應當做一片遮掩傷痕的閃亮的薄皮,卻應當做那保護眼睛的睫毛。

你不應當為穿門走戶而斂翅,也不應當為恐觸到屋頂而低頭,也不應當為怕牆壁崩裂而停止呼吸。

你不應當住在那死人替活人築造的墳墓里。

無論你的房屋是如何的壯麗與輝煌,也不應當使它隱住你的秘密,遮住你的願望。

因為你裡面的「無窮性」,是住在天宮裡,那天宮是以曉煙為門戶,以夜的靜寂與歌曲為窗牖的。

衣 服

於是一個織工說:請給我們談衣服。

他回答說:

你們的衣服掩蓋了許多的美,卻遮不住醜惡。

你們雖可在衣服里找到隱秘的自由,卻也找到了橛飾與羈勒了。

我恨不得你們多用皮膚而少用衣服去迎接太陽和風。

因為生命的氣息是在陽光中,生命的把握是在風裡。

你們中有人說:「那紡織衣服給我們穿的是北風。」

我也說:對的,是北風,

但他的機杼是可羞的,那使筋肌軟弱的是他的線縷。

當他的工作完畢時,他在林中喧笑。

不要忘卻,「羞怯」只是遮擋「不潔」的眼目的盾牌。

在「不潔」完全沒有了的時候,「羞怯」不是僅僅是心上的桎梏與束縛嗎?

也別忘了大地是歡喜和你的赤腳接觸,風是希望和你的頭髮相戲的。

孩 子

於是一個懷中抱著孩子的婦人說:請給我們談孩子。

他說:

你們的孩子,都不是你們的孩子。

乃是「生命」為自己所渴望的兒女。

他們是憑藉你們而來,卻不是從你們而來,

他們雖和你們同在,卻不屬於你們。

你們可以給他們以愛,卻不可給他們以思想。

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思想。

你們可以蔭庇他們的身體,卻不能蔭庇他們的靈魂。

因為他們的靈魂,是住在明日的宅中,那是你們在夢中也不能想見的。

你們可以努力去模仿他們,卻不能使他們來像你們。

因為生命是不倒行的,也不與昨日一同停留。

你們是弓,你們的孩子是從弦上發出的生命的箭矢。

那射者在無窮之中看定了目標,也用神力將你們引滿,使他的箭矢迅速而遙遠地射了出去。

讓你們在射者手中的彎曲成為喜樂吧;

因為他愛那飛出的箭,也愛了那靜止的弓。

歡 樂 與 悲 哀

於是一個婦人說:請給我們講歡樂與悲哀。

他回答說:

你的歡樂,就是你的去了面具的悲哀。

連你那涌溢歡樂的井泉,也常是充滿了你的眼淚。

不然又怎樣呢?

悲哀的創痕在你身上刻得越深,你越能容受更多的歡樂。

你的盛酒的杯,不就是那曾在陶工的窯中燃燒的坯子嗎?

那感悅你的心神的笛子,不就是曾受尖刀挖刻的木管嗎?

當你歡樂的時候,深深地內顧你的心中,你就知道只不過是曾使你悲哀的,又在使你歡樂。

當你悲哀的時候,再內顧你的心中,你就看出實在是那曾使你喜悅的,又在使你哭泣。

你們有些人說:「歡樂大於悲哀。」也有人說:「不,悲哀是更大的。」

我卻要對你們說,它們是不能分開的。

它們一同來到,當這一個和你同席的時候,要記得那一個正在你床上酣眠。

真的,你是天平般懸在悲哀與歡樂之間。

只有在盤空的時候,你才能靜止,持平。

當守庫者把你提起來稱他的金銀的時候,你的哀樂就必須升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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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周老師,哲學能解決我們的人生焦慮嗎?

周國平:首先我覺得哲學能不能完全解決人生焦慮這是一個問題,這個且不說。人生焦慮是怎麼產生的,我特別同意佛教的說法。

佛教說,實際上人生的這種煩惱最重要的根源是兩個,第一個是無明,就是沒想明白,人受錯誤認識的支配。還有一個原因呢,就是貪婪,慾望超過合理的程度,主要是這兩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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