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救助的狍子最後要放歸么?是的,放了
今天的內容我順著前面已經講過的接著說,之後會總結一個更全面的幼年狍子救助手冊分享給有需要的人。
狍子出走的故事開始了。BY 貓小昭
我們的四隻小狍子終於在2018年10月12日開始了軟放歸。
我沒有第一時間寫這篇推送,是由於放歸併不是一鎚子買賣,只能算是檢驗救助成功與否的開始,所以放歸之後我們的監測依然持續著,收穫了一堆寶貴的經驗。
放歸從斷奶開始
被照顧近三個月後,四隻小狍子逐漸適應了野化籠舍並穩定了下來,是時候斷奶了。
在野外,小狍子要吃母乳到半歲左右。但是在圈養環境中,3個月斷奶是比較安全合理的。一方面,野外條件下,母狍子的奶水會隨著小狍子的長大越來越少;另一方面,為了小狍子能在適宜的季節回歸野外,我們也必須爭分奪秒,讓它們更早過渡到斷奶之後的飲食狀態。
小狍子越來越接受以植物為主食
雖然斷奶是一個迫切的要求,但具體操作需要循序漸進,一點一點逐漸減少奶量,讓小狍子更安全地適應以植物為主食的階段。
給食草動物斷奶是個兇險操作,但看起來我們完成得非常出色,沒有任何意外發生。它們的消化系統很好地適應了以植物為主的飲食結構,沒有出現腹瀉的情況(腹瀉未必無法挽回,但小狍子就不能如我們所願儘快長大了)。
狍子小時候
然而,斷奶只不過是眾多野放必備條件中的一個。另一個很重要的條件是,它們需要長到足夠大。
在大部分華北森林中,能對成年狍子造成威脅的野生動物只有華北豹,所以只要小狍子長到一定的大小,就可以在體型和逃跑的能力上讓狐狸或者豹貓這樣的小型捕食者望塵莫及。
上段所述的大小,就是我們的放歸標準,我們不求救助出連華北豹都抓不住的超級狍子,那是科幻。但讓我們的狍子能擺脫狐狸、豹貓的糾纏,會大幅度提升它們野放的成活率。
趕緊吃趕緊長大
奶量逐漸減少時,狍子對於植物的需求也與日俱增,我們也只能去收集更多樹葉和草本植物。並且,以野放為目的,我們給它們嘗試了更多種類的植物,都是野生狍子棲息地中的常見種。
除了增加植物種類,結合季節變化,我們也開始在籠舍內給它們提供各種落葉,因為這也是它們在冬季的應急食物。
小狍子們並沒有讓我們感受到什麼意外,一直平穩成長,當然,這其中可能會造成意外的很多隱患都被我們扼殺在萌芽狀態了。
管理動物,吹毛求疵的細緻是必備的業務素質,很慶幸,李大鎚和阿飛都是這樣的「天選之人」。
修建回家之路
狍子放歸的硬性指標是達到了,下面要做的就是讓它們更好地回到野外。除了野化,我們的籠舍還有一個重要的功能就是軟放歸。
軟放歸是指在動物達到放歸要求之後,打開籠門,讓動物自主選擇離開籠舍的方式,軟放期間也不會把籠門關閉,動物還可以在想回來的時候回到籠舍。
籠舍內也會持續提供食物,但原則上我們給的食物會逐漸減少,這樣就給了動物一個適應野外環境的時間和空間,同時也能給它們一定的支持,幫助它們逐漸過渡到野外生活。
我們一早就選定了這樣的放歸方式,因為對於在人工環境里成長的幼體來說,它們尤為缺乏野外生存的經驗,軟放歸恰是最好的補課課堂。
狍子籠舍三面圍上了塑料布以減少外界的刺激
野化暨軟放歸籠舍建在我們基地里,野生動物們在這裡活動頻繁,幾乎每晚都能聽到兩邊山坡上成年狍子的吼叫。
基地附近的野生狍子
野放後的狍子對籠舍外的探索可能會呈輻射狀展開,但相比我們基地和基地往外的公路,還是山坡上的森林更適合狍子,也更安全。
所以,我們希望給狍子人為修造一條回家之路,直接把它們護送到山坡上的森林中。
我們並沒有指望過狍子以後再也不下山——這即不合理也沒有必要,但希望它們能在探索未知領域的時候,能有機會先熟悉對於它們來說最合適的活動區域。
這樣,當下山活動的狍子受到任何影響的時候,它們都有一個正確的逃跑方向。
最初我們看好了一條上山的小道,由李大鎚帶領志願者們用狍子吃剩的樹枝結合山坡上生長的灌叢給狍子圍出了一條小路。
用樹杈圍出的小路一側。
這裡應該感謝在十一假期去基地參與狍子回家之路修建的志願者們——小樓、李桐、王金宇和伴水(排名不分先後)。
不過,後來反覆查看了小路的地形和坡度,還是覺得對於從沒上過山的狍子們來說有點冒險,於是我們嘗試尋找別的方案。
這個上山的路對於小狍子來說還是挺險峻的
除了原有的上山口,右邊還欄上了軟網
最終,我和大貓用一張軟網,結合山體的地形,給小狍子圍出了一條100米長的回家之路,這條路連接到了更遠一些的上山路口,對於小狍子來說是更優的選擇。
用綠色軟網圍出的指引它們上山的路
帶狍回家
路圍好了,看起來萬事俱備,但實際上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我們始終沒能很好地解決,就是狍子的行為問題。
它們即便在斷奶之後仍然沒有切斷和人的牽絆,雖然我們一直秉持盡量少接觸的管理方式。尤其在斷奶之後,連提供食物都只是兩天一次,但看起來這並不能讓它們忘記我們。
這也和它們成長中需要陪伴的習性相關,可以明顯觀察到的是,在人出現的時間裡,它們更傾向於出來活動和覓食,而在人離開之後則更多選擇卧下休息。
小紅在夜裡卧著休息
這是它們生活習性中的一部分,在野外,當母親離開時,小狍子最好的自我保護的方式就是卧下不動。針對這樣的狀況,我們當時就做了權衡,野生動物救助總面臨這樣那樣的選擇,並不是非黑即白的簡單判斷。
權衡判斷的標準只有一個——為動物提供更好的福利。
針對這樣的情況,以後的救助仍有提升的空間,但就此次的情況和時限來看,我們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但事情也並沒有糟糕到讓它們無法放歸。後來,事實也證明我的判斷是正確的。
準備工作一切就緒,軟放歸便正式開始了。
(以下來自陳老濕的軟放觀察日記)
10月12日
一切正常,並無意外,我決定在這天晚上19點打開軟放歸籠門。
選擇在晚上放歸,是希望能減少外界對放歸結果的干擾,並且多年監測數據也讓我們明確,狍子在晚上是活動的。
22點,我看到狍子們集中在籠舍門口活動,有的站著有的卧著。將近凌晨時,狍子們則都在籠舍外活動,但都離籠舍門不遠。
好幾隻在門口徘徊
這時候我面臨了選擇,它們這樣在籠門口附近活動是否安全?如果它們回到籠舍中,有狐狸這樣的捕食者出現的話,很可能會有風險。
雖然我們確信狐狸已經追不上這幾隻狍子,但如果它們在籠子里,狹小的空間可能會限制它們奔跑的速度,無法逃脫追捕。但如果又把它們關回籠子的話,我無法想像如何能夠最終成功放歸。
深夜時分,經過很多思考和判斷,我做出了一個冒險的決定,我從沒了解過這樣的操作,我只能做我認為正確的事。
10月13日
0點,我決定帶狍上山。
出於它們對我的無法擺脫的信任,我發現如果缺乏我的帶領,它們會選擇呆著不走。就像它們小時候那樣,缺乏安全感時就不願意自主站起來吃東西和四處活動。
這是它們自然史的一部分,對於未知領域的探索,野外的小狍子是跟隨大狍子一起完成的。而現在我們要求這幾隻狍子獨自去探索有點不公平。
尤其在這個被華北豹統治的猛獸之地。
上山之初,它們緊隨著我,我也很緩慢地走著,多帶它們認識山上的一些道路。
當我在一些平坦的地方停下來的時候,小傢伙們中會有一個帶頭,其它幾隻則會效仿它,在我周圍自主進行全長大概五六十米的折返跑,至少會跑上四五個來回才會停歇。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它們與生俱來的熟悉未知環境的方式,畢竟看得清摸得到對於狍子來說,不如跑得順來得安全。
就這樣,我帶著它們在山上熟悉了兩個多小時,凌晨兩點多,我下山了。它們也跟隨我一起下山,我並不感到意外。
我翻過圍欄,把它們留在裡面,期望它們能自己去探索未知的區域。但不難想像,它們還是不會這麼快就願意去更遠的地方不再回來。
允許它們回來,這才是軟放歸,才是更好的福利。
當天早上7點,4隻小狍子都出現在了基地邊的灌叢周圍。它們還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但也知道以灌叢為隱蔽來活動。
不過當它們看到人出現時,還是會嘗試跟隨人一起活動。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又帶著小狍子上山了。但由於小紅沒有在灌叢中出現,所以我只帶了小灰、小胖和小小紅三隻上山。
第二次上山,我帶它們去了更遠的地方,也在更多的地方停留,讓它們在周圍活動覓食,它們在到達新的地方的時候,依然會先進行幾圈折返跑,然後慢慢開始吃東西。
三隻小狍子就在視線之內活動。
雖然林子里絕大多數種類的野生植物都是救助過程中沒有提供過的,但它們本能地會找到食物,這也讓我比較放心。
同時我也發現,如果我在一個地方停留的時間長了,它們會逐漸擴大探索的範圍,離我越來越遠。
這可能是我擺脫它們的好機會,在幾次嘗試失敗之後,我終於在11點的時候,通過一處狹窄的獸道,從山坡逃跑並擺脫了它們。
我回到基地,吃過午飯,在下午13點的時候,早上沒帶上山的小紅出現了。
我帶小紅再次上山,在山上遇到了另外三隻小狍子。有意思的是,當它們聽到我的腳步聲時,那三隻小狍子警惕地逃跑了,而後才慢慢回來加入了我們。
顯然,它們天性中的警惕可以幫助它們躲避危險。我們一人四狍的隊伍維持了很短的一段時間。當我停留在一處開闊的平地時,小胖和小小紅把小紅帶走了,它們三個主動離開了我,只有小灰選擇留在我身邊。
留在我附近的小灰
我又帶著小灰在山上待了很久,另外三隻狍子沒有再出現,小灰依然緊緊跟著我。
由於上午下山崴了腳,移動不那麼靈便,最終我沒能擺脫小灰,我也發現,當它們有小群體一起活動的時候,我更容易離開。
16點,我只好帶著小灰下山了。
當天晚上19點,小灰卻沒有在基地附近停留,它自己上山了。
10月14日
8點,小灰又下山了,雖然它是4隻狍子中唯一的雄性,但是冒險精神還真是堪憂啊。
我又帶它上山了,沒走多遠,我一回頭,發現小小紅出現在我身後,那是一段狹窄的小路,我本以為它又跟上了我,結果出了小路來到一個草坡,小小紅不僅沒有停留,不顧我的存在直接走了,還帶走了小灰。
我帶著狍子再次上山
這一波操作我完全沒想到,它大概就沒想跟著我,只不過那段路窄,剛好走到了我的後面,還帶走了粘人的小灰,解決了大問題。
那天我本來背了一整天的水和乾糧準備和小灰打持久戰的。
14點,上午沒有遇到的小紅和小胖出現在了基地,逛吃了一會,它們從另外一邊的山坡回山上了,這大概是比較令我滿意的軟放歸的正的狀態了。
10月15日
我明顯感覺狍子們下來的時間在減少,但下午15點,小紅和小灰出現在基地附近,一直到夜裡。晚上,它們則選擇在基地背靠的山坡上過夜。
這雖然離人有點近,但也不得不說,我們在夜裡見到的野生狍子也是經常出現在這個位置。
路邊的野生狍子,離得很近也不逃
10月16日
小紅和小灰持續不離開基地,到了下午14點,我還是覺得應該再帶它們上山一次。這次我發現,它們雖然隨我上山,但根本就是有意無意的跟隨,距離我可近可遠,彷彿有沒有我也並不重要,到了山上,它們很快就開始自由活動,我輕鬆下山。
10月17日
10點,小紅、小胖和小小紅回到了野化籠子中,幾天沒見的小胖出現了,依然胖,而粘人的小灰居然沒有出現有點意外。
11點,楊院長又救助來一隻小狍子,跟我們的狍子一樣大,是村民養大的,救來希望能放歸野外。
我檢查了新來的小狍子的情況,並無大礙,只是和人比較親近,我決定把它和回到籠子里的那幾隻關在一起,讓它們相互熟悉一段時間,後面一起野放。這樣做大概是野放這隻小狍子最好的方式和機會。
第五隻狍子
15點,經過了4個小時的休整和熟悉,我打開了籠門,期待它們回到山上。
16點,事與願違,這4隻小狍子不但沒有上山,小灰還下來了。
狍子五兄弟停留在基地的平地上,並且有肆無忌憚的架勢,這是擺在我面前的巨大難題。客觀來說,小狍子在探索未知領域的時候,應該是向四周發散的。
但是,不探索山下的平地幾乎是不現實的,除非有刺激物的出現明確告訴它們這裡危險,你們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但慈祥的我顯然無法做到。
五隻狍子都在基地附近覓食
對於如何驅趕它們上山,我一直沒有好方法,這時候,神兵天降。
旁邊的林場養了兩隻哮天犬,一隻叫大黑,一隻叫小白。正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大黑小白出現了。
不言而喻就知道誰是小白誰是大黑
它們是來看看我們有沒有剩菜剩飯的,結果遇到了5隻小狍子,在友好而禮貌地對峙了半分鐘之後,大黑小白開始追趕小狍子。
但由於距離比較遠,兩隻狗沒跑兩步就看不見狍子的尾燈了,5隻狍子一溜煙地跑回山上,剩下兩隻狗望塵莫及。
小白個子小,大黑年紀大腿腳不靈活,都跑不快。但是它們作為小狍子的老師,告訴它們這裡很危險,再合適不過了。
我也趕緊拿出小昭留在這裡的狗糧,盛情款待了兩位犬神,希望它們有空常來玩。
獎勵犬神驅趕狍子
結果,第二天又有兩隻小狍子跑到山下,剛好大黑小白又來了,又是一頓追趕,顯然大黑小白是不可能追上狍子了,但這樣的經歷,也逐漸讓小狍子明白山下世界的危險。
而後的幾天,小狍子只是偶爾下來活動一下就回到了山上,再過幾天就基本見不到它們下山了,我們的人也撤離了基地,狍子的救助終告一段落了。
思考狍生
狍子的放歸過程對於我來說是非常夢幻的經歷,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當我和幾隻小狍子走在山上的時候,松鼠和鳥真的會離我特別的近。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經常上山的我對於野生動物對我的態度變化還是很敏感的,和狍子一起上山彷彿給我帶上了所羅門王的指環。
我也在思考什麼樣的放歸是成功的:它們是要活在山林中,還是下到平地上的農田,或者就在村莊附近生活?
難道對於狍子這種敏感而無害的動物來說,它們出現在我們的周圍不應該是一件正常的事嗎?
北美的白尾鹿,歐洲的西方狍,包括浣熊、貉、赤狐這樣的小型獸類,在國外不也就活動在人們周圍嗎?在我們山西的基地,其實狍子、赤狐、狗獾、豹貓這樣的野生動物就棲息在我們身邊。
而我們與它們如何相處,以及我們期待的美好環境究竟是什麼樣的,才是值得我們思考更多的問題。
狍子的凝視,我們都忘不了。
- END -
※我為本土動物說句話
※第一條狗是如何誕生的?我們又是怎麼當上鏟屎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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