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壇經道白：心裡求什麼就會被什麼折磨

「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間，擬請供奉盧珍，畫楞伽經變相，及五祖血脈圖，流傳供養。」

在五祖的法堂前面，有三間走廊，五祖弘忍大師請來一位名叫盧珍的畫師，讓在空白牆壁上繪畫楞伽經變相和禪宗初祖到五祖的傳承譜系圖，以便流傳給後人瞻禮供養。

這裡的「供奉」是一種職業稱謂，專指唐代有高深修養的文人及藝術家，他們被皇帝招納到身邊，以其技藝侍奉帝王。供奉盧珍，就是名叫盧珍的供奉，其身份職業近似於宮廷畫師。

禪宗初祖達摩大師給二祖慧可大師傳法時，親傳了《楞伽經》，用於印心。達摩大師說：「吾有《楞伽經》四卷，亦用付汝，即是如來心地要門，令諸眾生開示悟入。」（《景德傳燈錄》）從達摩大師以後，正法眼藏的傳承，即以《楞伽經》為印心經典。

經過一百多年，到了四祖道信大師以後，楞伽之學漸漸轉為名相之學，因此五祖弘忍大師才開始以《金剛經》為禪宗印心的經典。所以才會有南海客店裡，惠能遇到客人誦讀金剛經的情景。

五祖準備把楞伽經裡邊的故事讓人繪成圖畫，配上文字，然後再把禪宗初祖達摩、二祖慧可、三祖僧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這樣一路的畫下來，標明傳承的譜系。

「神秀作偈成已，數度欲呈，行至堂前，心中恍惚，遍身汗流，擬呈不得；前後經四日，一十三度呈偈不得。」

這一段寫得非常妙。

如果僅僅把《壇經》看做一部文學作品，文中的人物心理描寫也是空前絕後的。神秀做了偈子呈送給五祖不就得了嗎？幹嘛搞得那麼緊張兮兮的。

走到法堂前，心裡恍恍惚惚的，全身出虛汗——這是為什麼呀？心虛。

常言道，作賊心虛。神秀當然不是我們一般理解的偷東西的賊，但他心中或已生起念頭之賊，那就是妄想執著，就是貪念。

這個時候他全身流汗了，儘管他自己一再提醒自己不要貪著「覓祖」之事，但根據前後文的描述，仍可以推測神秀多多少少還是有成為六祖的想法的。如果僅僅是寫了一首偈子，拿給五祖大師看一看寫得好不好，好就是好，不好拉倒。無所私求、無所慾念的話，就不會這麼緊張，不會這麼心虛。

心底無私天地寬——心底有私念貪慾了，再寬的路你都走不過去，再低的門檻你都跨不過去。

他心中恍惚，遍身汗流，前後四天的時間去了13次，都沒有勇氣邁過五祖的門檻。有時都走到門口了，正要敲門，一想算了，別了，萬一五祖說我寫得不好呢？

神秀擔心在五祖那裡過不了關，那樣不但在一千多人面前沒面子，更重要的是六祖法席就與自己無緣了。

如果他自信這首偈子就是寫得好，寫得妙，五祖看了會激動不已，握住他的手錶揚他，然後傳位給他——他馬上就送過去了，就不用這樣往返糾結了。

自知水平還沒有達到一定程度的人，才會擔心自己不行。就像游泳一樣，你剛學了一個狗刨，只是在淺水裡能撲騰兩下，到深水裡就不敢了，恐怕淹死了。

有個叫張健的游泳健將，白令海峽他都游過去了，國際標準游泳池長度才50米，游多少個來回都不算事兒。

「秀乃思惟：『不如向廊下書著，從他和尚看見，忽若道好，即出禮拜，雲是秀作；若道不堪，枉向山中數年，受人禮拜，更修何道？』是夜三更，不使人知，自執燈，書偈於南廊壁間，呈心所見。偈曰：「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神秀心想，我用了四天時間，跑了13趟，都沒敢跨那個門檻，沒敢敲五祖的房門，看來不能這樣送了，不如趁人不知道，半夜寫在這個牆壁上。第二天如果五祖弘忍大師一出來說這個偈子不錯，問誰寫的？我就趕快出來說師父啊是我寫的，寫得不好，請多批評。如果五祖說這誰寫的？這麼爛，一點都沒有明心見性，離入門還遠著呢，那我就別出來承認了，丟不起這個人啊。那就說明我白白在山裡住這麼多年，做人家的教授師，接受大家的禮拜，都是徒有虛名啊。

從這裡看，神秀心中還是有數的，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一個人。

半夜三更，在大家都睡著的時候，神秀悄悄地端著個油燈，把他做的偈子寫到南廊牆壁上了。

這個偈子就是著名的「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神秀大師的偈子，意思是說我們的身體就像菩提樹一樣，我們的心就像明晃晃的鏡台一樣，要經常打掃擦拭，不要讓塵埃落在上面。這首偈子用譬喻的方式，說修心與凈心，離不開勤掃心地。有首著名的《掃地歌》，也是說這個意思的：「掃地掃地掃心地，心地不掃空掃地。人人若把心地掃，烏雲煩惱皆遠離。」

「秀書偈了，便卻歸房，人總不知。」神秀寫完這首偈子就回房間了，別人都不知道，因為半夜三更大家都睡了。

「秀復思惟：『五祖明日見偈歡喜，即我與法有緣；若言不堪，自是我迷，宿業障重，不合得法。』聖意難測，房中思想，坐卧不安，直至五更。」

我們知道，禪者就是要得大自在，「憎愛不關心，長伸兩腳卧」，明月清風都不關你什麼事兒，心頭無牽無掛，躺下就睡著了。

結果他坐在那裡，從三更一直到五更，四個小時過去了，天亮了，他還沒睡。

你看，他這麼一想，失眠了。

有個笑話，說狐狸問蜈蚣，你平時走路先邁哪條腿呀？蜈蚣一想，是哦，我走路先邁哪條腿啊？就這麼一想，蜈蚣癱瘓了。生活中，很多人之所以煩惱重重，心神不定，就是因為想得太多了。

神秀大師坐在床頭，心想五祖明天見這個偈子，如果表示歡喜，就說明我與佛法有緣。他要是說寫得很不堪，那就是我還在生死迷途之中，宿業障重，不該我得這個法，實在是聖意難測啊。

這裡的「聖意難測」，有兩重意思，一是五祖弘忍大師的心思難測，第二個是佛法大義難測。因為五祖弘忍大師是已經開悟的大師，他體解的是佛法，是大道。佛法是超越二元對立的宇宙人生之規律，本來就是不可以測度衡量的，只能用心領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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