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存方寸地,留與子孫耕」 瓊州隱士唐寅和攀丹留耕亭
原標題:「但存方寸地,留與子孫耕」 瓊州隱士唐寅和攀丹留耕亭
民國《唐氏族譜》「留耕訓子」插畫。 陳耿 攝
民國《唐氏族譜》有關「留耕訓子」的頁張。 陳耿 攝
「耕讀傳家久,詩書繼世長」,為記頌耕讀風尚,瓊州就曾立有樂耕亭、留耕亭、觀稼亭、教鋤亭等勝跡,這些名亭或經重修依然寄身於城市的角落中供人追思往事,或已在經年的風雨中蕩然不存,只能藉由書卷中的詩章熠熠生輝,將其精神風骨傳諸後世。其中,那座明代鄉隱唐寅所建的留耕亭,亭雖久廢,今人卻可從古舊的攀丹村手繪圖中覓到它的身影。
此「唐寅」非彼「唐寅」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比那位大名鼎鼎的的吳中才子唐寅【字伯虎,生於明成化六年(1470年)】早半個多世紀,遠在瓊州的攀丹村,也有一位同名同姓的鄉間隱士唐寅。
吳中唐寅的始祖是前涼州晉昌郡陵江將軍唐輝,所以他在書畫題名中會用「晉昌唐寅」的落款;而瓊州唐寅的始祖可以遠溯到周成王的弟弟唐叔虞,其子遷居晉水旁,所以攀丹唐氏大宗祠中有「晉汾世澤」的字樣。
眾所周知,吳中唐寅少得才名,得中解元,卻在入京後因捲入一場科場舞弊案而被終身禁考。才高氣傲卻潦倒終生,那份對功名的念想隱藏在了他似怨似適的書畫詩文中。而如今卻鮮有人知,瓊州唐寅因為一座留耕亭芳名遠播、風光無兩,也曾在成化年間藉由大學士丘濬的一篇《留耕亭記》轟動京師。
據《唐氏族譜》記載,自唐氏入瓊始祖唐震算起,「十世科甲俱居瓊郡城外攀丹,最多西門,南橋次之,緣入瓊未久,未有移居各縣者,故人文薈萃,一縣兩朝勿替,為瓊鼎族」 。
唐寅是攀丹唐氏八世祖。當時,「府州縣各設學庠,至明始盛」,唐寅也曾入讀地方學校,為瓊庠生。唐寅的弟弟唐敬為宣德丙午科舉人(1426年),在太學完成學業後,仕途順暢,曾任湖廣衡州府通判。作為兄長的唐寅繼承唐氏耕讀傳家的家風,和自己的幼弟一樣也是飽讀詩書、明理修德。但他卻未曾參加科考,終身隱而不仕,難道他和那落拓不羈的唐伯虎一般,只願於桃花、美酒間流連,不願趨奉於達官顯貴的門前?後人或許可以從丘濬的文章中管窺其略。
「惟仁惟義,可以久長」
丘濬在《留耕亭記》中詳述了唐寅留耕亭訓子的一段佳話。
唐寅號履正,是被丘濬所推崇的一位仁厚長者。明景泰年間(1450-1457年),履正翁在距離居所一里遠的田地里(故址在今上丹村)築了一個土墩。據《瓊台志》記載,這個土墩「崇丈余,廣倍之」,也就是高三米多、直徑約六米。土墩上建了座草亭,唐寅每天登臨此亭督耕觀種。
有一天,唐寅攜帶子孫來到田間亭上,環顧良田百頃卻不住嘆氣。侍奉在側的唐彥宜跪問父親為何嘆息,唐寅說:我是悲嘆盛衰無常,而這盛衰變化的道理就在這田間啊!接下來的話耐人尋味:「天地間萬有皆不可恃,所可恃者,吾方寸間耿耿者爾……惟仁惟義,可以久長。凡其世澤之遠,家慶之長,昌衍而賢明,既廢而復興者,皆自乃祖乃父方寸中來也。小子識之。」
所謂「方寸」,即指人的良心、仁心。唐寅大意是說,人寄生於世,這天地間的萬物都不可依憑,唯一能夠仰仗的是什麼呢?只有我們所懷有的一顆良善之心罷了!從這草亭放眼望去,儘是平整而繁茂的良田。這些田產,或是百年祖業,或沒多少年就屢易其主,失而復得、得而復失……只有那些靠仁義取得的土地,才能保有得長久,即便一時不幸失掉,也會原璧歸趙;假如是以權勢、武力、計謀得來的,則逃不出旋得旋失的結局。那些靠霸凌弱小、欺辱孤寡或乘人之危的卑鄙手段來巧取豪奪的,如今這良田依然如故,可這些人還在嗎?他們的子孫又怎麼樣了呢?僅從這點看,倒是和唐伯虎那句「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唐寅的著眼點不在於得到天地間的自在逍遙,而在於通過恪守儒者的倫理獲得人世的福祉。
他繼續告誡子孫:只有靠仁義行事,福祉才可以久遠。凡是子孫後代受蔭於家族的聲望與德行的,不論是世代繁盛綿延,還是一時衰落既而復興,根源都在於他們祖先的仁義良心啊!你們這些小輩一定要記住這個道理。
當時唐寅胞弟唐敬剛好從衡州府通判的職位上退休回鄉,聽說唐寅的訓子之言便提出將這個草亭題名:兄長的意思,不就是賀知章詩中所言的「但存方寸地,留與子孫耕」么?就摘錄詩中的字將這個草亭命名為「留耕」吧!唐寅欣然而允。
後來,唐彥宜因事前往京師,將唐寅去世的消息告訴丘濬,並希望丘濬能為父親寫一篇文章。丘濬便將唐寅留耕訓子的話記錄下來,寫成《留耕亭記》。唐彥宜歸瓊後,便將此文錄在留耕亭內壁上。
名士盛讚唐氏耕讀好家風
京師中的同僚聽說這件事後都讚嘆不已,紛紛寫詩做賦來褒揚唐寅的人品德行。
瓊山蒼原人陳繗(字克紹)為丘濬的入室弟子,在他的《唾餘集》中可見《留耕亭·為唐必大作》的詩篇:
留耕亭下好溪山,頃頃都歸方寸間。
谷種但施平坦地,町畦不用巧機關。
雨暘自有天公管,獲斂從知人事難。
最是子孫長久計,食時須記創時難。
首聯即以留耕亭起筆,直言這亭上所見的良田美景都納入有德之人的耿耿丹心中。頷聯語意雙關,「平坦地」既指田地平整,也指君子內心坦蕩。「機關」即心機計謀。稻穀要種在平坦的土地上,田界的擴張切不可通過巧取豪奪。頸聯和尾聯用語警策,告誡世人是晴是雨自有天意,到了收割聚積的時節便會知道通曉人情事理才是關鍵。究竟給子孫後代留下什麼才是長久之計呢?自然不是家財萬貫、稻穀滿倉,而是讓後代記得祖先篳路藍縷的艱辛和耕讀傳家的美德。
《瓊台志》中選錄了時人張弼(1425—1487)為留耕亭做的贊詩。張弼為明憲宗成化二年(1466年)進士,詩文頗為癲狂。詩歌一開頭就用語奇崛,巧用孔子、孟子的典故:
君不聞宣尼耕稼不如一老農,又不聞子輿痛辟許公學神農。胡為有田方寸無耕者?惟於二子求發矇。二子不耒耜,二子不五穀。不待東風吹,不待時雨沐。妙得乾坤一段春,從教萬物俱生育。留與兒孫耕,奕世皆給足。
孔聖人做農活方面還不如農民,孟夫子駁斥過許行的農家學說。為何胸中有方寸之田不去耕耘,卻只向這兩人求得啟發矇昧?他倆又不幹農活、不辨五穀。
然後筆鋒一轉,指出胸中的這方田地無需等待自然界的春風化雨、吹拂澆灌。無論外界如何變化,內心世界都可保持春意盎然,順著自然之理來化育萬物。若將這份高尚品質傳給兒孫,後輩世代都會享有這份豐足的精神財富。
勿令染?稗滋,此意生生無盡期。眼中何物可膏壅?服膺數卷書與詩。吁嗟乎!挾金負勢侵阡陌,阡陌視人如過客。何與瓊台此一翁,世與兒孫建安宅。
心田如同田地會雜生五穀與荑稗一樣,假如不重視道德修養,善惡便隨緣增長。那麼切勿讓胸中這顆耿耿之心受到污染,以致稗草橫生。那用何物來培育內心、修鍊德行呢?還是要從先賢的詩書中汲取養料啊!看那些仗著權勢侵佔他人土地的傢伙,不過是他們侵佔土地上的匆匆過客。怎麼比得上這位瓊州老翁,世代敬德持守、安居樂業呢?
清人王廷傅在《名亭古迹十首》中這樣讚譽留耕亭:
別野辟東菑,留耕數畝貽。幾人舊德食,有事早春時。世守文庄記,家傳賀監詩。名亭能不負,繼起大門楣。
幾百年後,王廷傅看到的是府城東廂的攀丹村還有數畝唐家先人留下的土地,後代倚靠著祖先的德行耕讀為業。雖然留耕亭如今已湮沒無存,攀丹唐氏自十世後也紛紛遷出攀丹,落戶他鄉,但後世人才蔚起,不辱門楣,沒有辜負當日留耕亭上的訓誡之言。 (特約撰稿 張意薇)
※萬寧水溝村書香陳氏:六百餘年保持淳樸本心
※樂東抗日壯士孫受寰
TAG:文明海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