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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痞戰爭之三:為了兄弟組織罷課,成為全校的焦點人物

在很多人看來,這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故事,小打小鬧而已,從這場校痞戰爭中走出的孩子,還提前完成了「校園到社會」的過渡。

這是整個社會的魔幻之處,父母花重金為孩子尋找生存下去的可能性,卻不知道自己已經將他們推下深淵。一個孩子缺乏是非觀念,可能只是一場家庭悲劇。而一群孩子缺乏是非觀念,那也許是整個時代的悲哀。

前情回顧:花了幾十萬上貴族中學,在宿舍還要被收保護費

校痞戰爭之二:和班霸打了一架,一戰成名

十三

我沒跟大哥王力說枕頭被王家哥倆拆了的事兒,相比事件,自己後續慫了的反應更讓我覺得跌份兒,但生活總有驚喜。

一天中午回到宿舍,推門就聞到甜兮兮的味道,王利昊坐在床上哭。

他腦袋上纏著白布條,兩個眼眶烏黑,像熬了三個通宵的阿拉伯人。

滿地都是歪七扭八的雪碧易拉罐,漂浮在濕噠噠、甜蜜蜜的地上。那是他媽上周給他寄來的一整箱檸檬雪碧。

王利昊翻著柯鎮惡樣式的白眼盯著我:「挺牛X啊,我惹不起你!我惹不起你!行了吧!」

我沒理他,不知道他發什麼神經。準備拾掇一下床鋪,不料枕頭和被單全換成了新的。

晚上去廁所抽煙,別人說,王力戴著拳擊手套把王利昊揍了一頓,還讓他給我買了三件套。

王力告訴王利昊,別以為跟著郭小飛就牛X哄哄的,以後再敢正眼看大臉還得挨揍。並且讓他這次回家後去派出所改名,不要叫王利昊,憑什麼比自己還多一個字。

最後要走了他所有的生活費。我感動不已。

沒出三天,郭小飛又戴著自己的獨門兵刃黃金指虎在教學區的廁所里揍了我。

說是黃金,但我敢肯定是刷的銅漆的生鐵,挨揍時我不僅看到了黢黑的底色,還聞到了銹味。

他把我的兩個顴骨揍得又紅又高,像《電鋸驚魂》里的小木偶。

做完挨揍工作後,我從後門鑽進教室。雖然沒忘了躡手躡腳,還是被盤著髮髻、穿著黑色西裝短裙的英語老師陳穎發現了。

做習題時,她趴在我桌子上問我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我不敢看她的臉,半低著頭望向她的黑色西裝衣領,白色內襯是絲質的,自然規律讓它隨著大開的衣領起伏,我腦海中響起「小白兔,白又白,兩隻耳朵豎起來」的歌。

我更緊張了,低下頭支支吾吾。她又跟我說了一會兒不要打架,好好學習,有困難找老師之類的屁話,然後拍拍我的肩膀站了起來,隔著兩側校服我也能感覺到手的柔軟。

下課後我把英語書放進桌洞,赫然發現速寫本就在最上面!

我心大跳三下,趕緊把桌板蓋上,摁住桌子沒敢起身,像逮了只兔子在裡面。小心翼翼地拿出本子,確定四周沒人注意,一頁頁翻看起來,像重逢的老友或戀人。

翻到最後,有一張四四方方的粉紅紙條,翻過來是畢月歪歪扭扭的字和兩個簡筆畫。

「本想寫到你本子上,又怕店污你的大作,畫得很好!高中你要報美術部嗎?作為你的模特我很容幸!」落款還是那個彎彎的小月亮。

不到五十個字,就有倆錯別字,我愛死這個沒文化的女孩兒了。

我撕下一張速寫紙從中一折,把邊角的毛打磨整齊,準備給她回信。

「大臉!!!」

門口傳來震天的響聲,我的大哥像個怒目金剛。

他穿著春季校服,裡邊依然啥也沒穿,就脖子上掛著個金鏈子。不知道這金鏈子跟郭小飛那破指虎是不是一類貨色。

我趕緊站起來:「大哥,怎麼了?」

王力三步就從前門走到了教室最後、我的桌前。

重拳夯到我的速寫本上發出「度昂」的巨響,打得我心疼萬分。

「郭小飛X崽子揍你了?」

「嗨……」我故作輕鬆,兩手放在腦後靠牆站著。

「他是不是揍你了?」王力又砸了牆一拳。

「沒事兒……」

「沒這事兒還是揍得沒事?」

「TM的!」王力又砸了牆一拳轉身就走。

畢月站起來拉了下他胳膊:「哎王力……」

「滾蛋!」王力一甩胳膊就把她甩到了一邊。

我趕緊伸手接她。到了跟前一陣香氣傳來讓我不敢接了,雙手僵住。直到畢月馬上要一屁股敦到地上時才伸出腳在地上墊了一下,她很輕,坐得我一點都不疼。

她看我一眼,手一撐地起來說了個「哎呀」,追了出去。我跟在她後面。

走廊上,王力和郭小飛在對視。

十四

他們站得很近,雖然很感激大哥王力,但場景確實好笑,我真怕倆人一口親上了。

嚴謹地說,這是兩人第一次撕破臉,為了一個傻X小弟。

後來學歷史才知道,此事件只是兩股勢力的戰爭導火索,根本原因是兩人對初三老大的角逐。

他倆就這樣對視,人越聚越多,每人身後得站了一百個小孩。

劇照 | 《熱血高校》

應該作為主角的我完全失去了光環,作為二百分之一的群演兢兢業業地站在後面。

也不知道哪來的消息傳得這麼快,樓梯上傳來了整齊的腳步聲。上課鈴響,老師們都來了,人群轟然散去。

兩人約定大休前的周五晚上,主席台後面茬架。人隨意帶,工具隨意找,打贏了就是初三老大,打死了算自己命不好。

那天開始,我天天往王力宿舍跑,湊錢買刀、鍛煉身體、開動員會。我慷慨激昂,把和畢月的定情信物忍痛交了五百,王力對我大加褒賞。

王家哥倆在宿舍也不再跟我說話,他們也在周密地準備,睡前能聽見他倆的嘰嘰喳喳。至此,所有人都忘了這一場茬架的原因。

周四晚上,王力正在教我們如何用扯開的床單把刀捆到手上。宿舍門忽然「嘭嘭」大響。

我們慌張地把刀塞到床底。打開條門縫一瞅,原來是二班的一個孩子。

「靠!」王力罵道。

「力哥!郭小飛給開除了!」

「啥???」王力一臉懵,臉上的表情竟像惋惜。

郭小飛走的那天艷陽高照。快夏天了,這樣的天氣讓人感覺更加浮躁。

很多人去送他,甚至王力也去了。很多孩子認為二人會在校門口來場巔峰對決,然而並沒有。

當然還有畢月。校門口,太陽底下,畢月親了郭小飛一口。

王力蹲在一塊大石頭上抽煙,掏出盒嶄新的白將軍,扔給了郭小飛一根,並說:「傻X。」

郭小飛笑道:「傻X。」揮揮手上了計程車。

茬架前夕,郭小飛跟社會上的盲流子定了十幾把自製的沙噴子。不見錢不給貨,盲流子也不做租賃業務,郭小飛只好再到處斂錢。

他跟李自成鞭打明朝官員似的榨乾了每一個小弟,聽說郭磊從家裡帶來的一箱速食麵,都讓郭小飛抱著拿去學校超市換了錢。

結果還是不夠。他就沖幾個有錢的、以前從不敢招惹的小胖子開了刀。這幾個小胖子也不是多不要命,是背後的父母太強大。

怎麼說呢,他一共揍了四個小胖子,背景最差的是我們校長的侄子。

郭小飛湊了近兩千塊錢,這副本下的等於打了BOSS,然而爆出金幣不等於沒了事。

他的手太黑,聽說挨揍最狠的小胖子那天穿了件白襯衣,完事兒整個後背都成了紅色——穿著釘子鞋踹的。

小胖子的爸爸是個大胖子,這並不可怕,郭小飛見多了。

他的風格一般是站在辦公室,當著老師的面跟人家家長鞠一躬:「叔叔我知道錯了,你要還生氣就揍我一頓,什麼時候出了氣你什麼時候停。但你兒子以後還得在這上學,到時候我可保護不了他。」

這次人家沒去老師辦公室,直接找到校長,不追究打人孩子的責任,但必須開除學籍,然後校長就把郭小飛開除了。小胖子當天就離開了學校。

他爸爸是省教育廳副廳長。郭小飛叱吒多年,終不幸玩脫。

十五

他的小弟們並未作猢猻散,一半跟了王力,另一半讓王家哥倆收攏歸隊。哥倆儼然變成了勢力軍閥,除了見到王力時唯唯諾諾,平日大都一副唯我獨尊的神態。

夏天越來越熱,初中最後一個學期快結束了。我過得越來越舒坦,如果不是因為畢月,估計都能評上三好學生。

速寫本事件後,我跟畢月的關係越來越好,每天飛紙條,但從沒聊過愛她的心情,不忍心。

郭小飛走了沒一個星期,畢月就收了十幾封情書,一半是王雙星寫的。

畢月飛紙條問我王雙星這人怎麼樣,我一看見這名字就想起傑寶,說這人是歐陸學校最噁心的爛人,不要理他。

這天下了晚自習,我去天台抽煙。四周沒人,解開褲腰帶,用尿在水泥地上呲字。我先呲了個「BY」,呲心形的時候沒了動力,畫出來便成了歪歪扭扭的花瓣。

後背忽然被人猛推一下,差點趴到剛完成的作品裡。王雙星歪著腦袋盯著我:「傻X,就你還想掛我馬子?」

我說:「沒有啊!」

王利昊也歪著脖子看著地上的噴繪,跟個弱智兒童一樣。

「哎!王雙星,他TMD這不是寫了個畢月?」

「卧槽你牛X啊!」王雙星張牙舞爪地要過來揍我。被身邊的人拉住,嘰嘰喳喳說了幾句。

「我怕過誰啊?!」王雙星掙脫開人群,但沒有衝過來。

「這事沒完!」幾人罵罵咧咧地走了。

晚上別人告訴我王雙星去找王力,讓王力別管揍我的事兒,王力沒有答應。

我去王力宿舍表示感謝。王力見到我來,讓宿舍里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下我倆。

我剛說了沒倆字,他就把我打斷了,兩眼通紅看得我發毛,我想起他往日對我的種種照顧,開始懷疑他的性取向。

在這安靜和巧妙中,我們又對視了一大會。

我決定用傻笑的方式結束尷尬。他先我一步,問:「我準備辦個娘們,你幫幫忙。」

我渾身緊繃的肌肉放鬆下來,如得大赦,接踵而至的是巨大的迷惑。我揣摩不出「辦」的涵義,是要揍女孩子嗎?還是要追女孩子?

問:「怎麼幫?迎親還是?」

王力道:「迎你大爺,我要辦陳穎。」

我心中的震驚程度堪比聽到他說要辦我。

「啊?怎麼辦?」

「你咋呼個啥,大驚小怪的。她明天上午去你們宿舍查房是吧?你把宿舍鑰匙給我,我去你宿舍等她。」王力說完點上煙。

「你幫我這個忙,虧不了你,幫你追畢月。」

我忘了後面我們說了什麼,怎麼走出他的宿舍,又是在幾點翻來覆去之後睡著的。只記得把鑰匙給了他。

第二天我最後一個離開宿舍,帶過門來的一瞬間我看見門把手在吃吃地笑,跟我說等會就有好戲看了。

我氣地錘了它一拳,渾渾噩噩來到食堂。早飯是一根火腿腸和一個油炸饅頭。無心吃飯,滿腦子想著王力躺在我被窩裡的樣子。

我和英語老師沒什麼交情,王力卻是我大哥。

我不知道為啥要糾結。王力帶我抽煙,吃辣子雞;別人要揍我他會保護我,看誰不爽帶我去揍。

英語老師在我剛來學校時說過一次要借錢給我;誇我畫畫好看,說要把我推薦給美術老師;她勸我不要打架,給我單獨講過幾次英語的看圖說話,其他也沒啥了,她也單獨給別人講過看圖說話。

算了,去TMD吧。吞下饅頭就去告訴老師。

可一轉頭看見了王利昊哥倆,他們嘴塞得滿滿當當,一臉一嘴都是通黃的油渣子,好像塞了兩嘴屎。

我又坐下了。王力還說幫他這個忙,就幫我追到畢月。我又抓起饅頭吃了起來,懷著一顆慚愧的心吃完早飯到了教室。

劇照 | 《熱血高校》

英語老師正在收拾講台。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裡,但我因她逃離了厄運而高興。上課後她解釋道班主任臨時有事,她來監督晨讀。

我還需要確定一下。她在教室轉悠的時候我問,那今早就不查房了嗎?她說查,下了課再去。

於是整節課,我都在一個恍惚的狀態下度過,老想著提醒她一下,尋思最好是能讓王力得逞,又能讓她不受冒犯。這不是扯犢子嗎。鈴聲響起,她要身赴魔窟了。

我從後門追上去,她穿了一身西裝,忽然不是那麼威嚴。包括老師這個職業,忽然覺得也就那麼回事,她其實也比我們大不了幾歲。

「那啥,你要不就別查房去了。」

她笑道:「為什麼?」饒有興趣地看著我,我已經長得比她高了。

後面陸續有同學走出教室,真想給她一巴掌說不許就是不許。「你要去就多帶幾個人去!我走了!」

說完也沒管她的反應就去廁所抽煙了,也沒覺得自己辦了件多傻X或者多牛X的事。

但當我路過教室,看到趴在桌子上的畢月時,心情忽然複雜起來。

十六

那晚沒去王力宿舍,我無比沮喪。

我一瞬間失去了王力,也失去了畢月。以後不僅要被王家哥倆揍,也會被王家哥仨揍了。心亂如麻,我瞪著眼看了半宿吊扇。

一刻也不想在學校呆了。這亂七八糟的歐陸學校,都該結束了。

第二天沒去上課,我跟班主任請假說舅舅結婚必須得趕回家,班主任要核實家長,我就把表哥的電話給了她。

從來到歐陸學校,王力和畢月一直在幫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最後他們連我上高中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因為這次請假回家,我間接獲得了無上的地位和榮譽。

我把老師將信將疑間開好的假條塞進褲兜,步履沉重,書包里裝的是四個桔子和一包砸碎的速食麵,大門離我好遠。

大門上趴著的還是那倆小天使,學校裡邊看去只能望見屁股蛋子,圓潤白皙得像英語老師給我講題時,順著領口望進去的寶藏。

我停下來,考慮是要打車去車站還是坐公交,身後忽然傳來震天的呼喊。仔細聽除了「卧槽」還有其他內容。

「那孩子走了!」

「是大臉!」

「咱也不上了!」

「都不上了!CTMD!」

……

六層樓的走廊上掛著好多人,他們像毛巾似的搭在欄杆上,都在看我。見我回頭,他們更興奮了,給我的直觀感受真就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他們沖我揮手,也有人沖我豎大拇指,還有沖我豎中指的。他們在笑、在跳、在歡呼,出於禮貌我擺了擺手,他們便一個個掉過頭去飛速沖向樓道。

神經病嗎?

那是我唯一一次聽見人造的雷聲。排山倒海的腳步聲有多震撼,多年後在電視上看閱兵式時終於有了相同的感受。

不過十幾秒,所有孩子從教學樓里唯一的出口鑽了出來。

他們摩肩擦踵、亂七八糟、嗚嗚呀呀地沖向我,木製大門被擠掉了依然前仆後繼,龐大的教學樓像在腹瀉。

這麼多人打一個背叛大哥的叛徒,堪比中世紀的私刑。

但他們潮水般地淹沒過我,不是沖我來的。

學校大門被踹爛了,兩個小天使坐看風起雲湧,撅著屁股笑嘻嘻地俯視人間。保安立馬嚇跑了一半,另一半把傳達室大門鎖上蹲在裡面瑟瑟發抖。

飛蝗過境,我最後一個跨過校門。往日碩大的推拉門像條蛇蛻,以極不正常的姿勢躺在地上毫無尊嚴,一個小天使的腿被掰了下來,但他哥倆依然在面對面笑。

走出校門,三三兩兩剛跑出來的學生笑著跟我打招呼。

劇照 | 《熱血高校》

有些高中部的大孩子,他們平時都不理我,我受寵若驚,跟他們笑,不明白這份光榮從何而來。

計程車全讓這幫神經病打沒了,只能坐公交去車站。在家呆了兩天,我媽嫌我說話老帶髒字兒罵了我兩天。

我覺得在家還不如在學校,也沒要錢就坐車回來了。

回到學校才知道,原來那天王力被開除了。

原因是擾亂學校秩序,同學們憤憤不平,認為這是學校強加給他「莫須有」的罪名。

王力仗義疏財又愣又彪,在歐陸學校深得人心,那晚學校有頭有臉的大傻子們聚在他宿舍吃了一個通宵的煎餅,最終商議出來要以全體罷課抗議的方式留下他。

他們說到做到,到了上課的點都不進教室,趴在走廊的欄杆上挺屍。這個行為煽動了其他年級唯恐天下不亂的傻子,跟著出來趴著。老師們苦口婆心、威逼利誘,這幫孩子軟硬不吃。

後來不知道誰叫來了主管紀律的副校長。

副校長問:「你們這是解決問題的態度嗎?難道你們下決心不上學了嗎?」

然後就有人看到了背著書包走向校門的我。

不知哪個傻子喊了一句「那不是王力小弟大臉嗎?」於是,全體暴走。我和副校長齊心協力把這次罷課事件推至了高潮。

十七

初中最後一個學期結束之前,我終於在初三三班站穩了腳。

整個學校都知道了一個叫大臉的彪子為了王力帶頭罷課,無數榮耀加於我身。

王家哥倆也不再敢找我麻煩,讓我常常忘了那個晚上在宿舍里攥著兩塊錢流淚,上課時偷偷藏起速寫本的男孩兒。

我開始跟各班老大互相遞煙,也敢正大光明坐在畢月身邊說話,郭磊和幾個跟我同時期轉學來的孩子每天往我身邊湊合,塞給我整盒的煙和速食麵。

我終於有了一個可以安心學習的環境。

然而,當一天晨讀我看著畢月趴在桌子上,校服扯成半透明的,內衣在光滑的後背平地突起,若隱若現的色彩絢麗奪目,忽然發現什麼也學不進去了。

我已經不會每節課都呆在教室,最初的朋友張瑋,已經沒什麼話題可以聊上十分鐘。

有時路過四班,我見他坐在教室第二排穿著一絲不苟的校服盯著黑板,像無數個熱愛學習的孩子一樣。老師講得認真,一如當時給我普及歐陸學校常識的他。

他穿著校服,中央印著歐陸學校校徽,看著他,像看自己的父親。

我依然會畫畢月,畫英語老師,畫窗外的樹,畫男性生殖器和乳房大得喪盡天良的裸女。我知道自己一定能考上高中,而且在這兒上學也花不了多少錢。

在一個下雨的下午,我獨自去天台抽煙。天冷時吸進一口煙能吐出好多,這是我喜歡陰天的理由。

郭磊要跟來,我沒讓,我喜歡自己看雨,這個愚蠢的人類跟著,浪費了這麼好的雨水。天台門開了。「媽的。」我要過去踢他一腳。

不是郭磊。桃紅色的小裙子,不用抬頭也知道是畢月。她不喜歡煙味,我把煙摁到水裡。她說:「咱們周六去吃炒雞吧?」

我已經邀請她不下十次去吃炒雞,她卻沒有一次答應。我波瀾不驚,連說了三次「行啊」,哆哆嗦嗦地點煙。

她笑著看我:「高一我就不來啦。」

「啊?」

她也坐上台階,兩手抱住我的胳膊,笑著看我。

天冷,我渾身顫抖起來。直到那根白將軍燃盡,我就抽了一口。

我們坐在天台,上課鈴響起也沒有回去。

她告訴我,我剛來時她就看過那個速寫本,郭磊事件是她第二次見到那本子了。

她說我畫得很好,鑒於我的學習成績和繪畫熱情,不如去考美術部。

我忽然覺得這句話似曾相識,想起來,這跟在家上初二時班主任的話如出一轍。

吃炒雞的那天她一直在笑,陽光透過臟不拉嘰的玻璃照在她頭髮上好像被凈化了。穿著桃紅色裙子的她躲在被我吃了一半的鐵盤辣子雞後面像仙女,陽光像道神諭。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她。

劇照 | 《熱血高校》

後來大學畢業那年出差見到王力,他已經干到了他市裡印度洋保險公司的大客戶經理。

他穿著白色條紋襯衣,下擺扎腰裡,還戴了副無框眼鏡。先說抱歉下午不能陪我了,兩點之前得趕去北京見個客戶。

十年過去,不知道他身上大哥光環的消失是因為爸爸被抓進了監獄,還是我們都不再是少年。

天熱得不行,他帶我去吃本地最正宗的四川火鍋。鍋里,腦花和大腰子蹦蹦噠噠、此起彼伏,他給我講著陳穎事件的整個經過。

「那天我躺在你被窩裡,等了很長時間,都九點了老師還沒來查房,我覺得這事兒不對啊!當時也餓得不行,怕被發現還不敢抽煙,可把我憋死了那天。

後來大約十點來鍾,我聽見走廊上有啪嗒啪嗒的高跟鞋,趕緊用被子把腦袋蒙上。

門響了,人進屋,我聽見有人慢慢地走過來,激動死了,一下,兩下,三下,也怪我昏了頭,怎麼這次就沒聽出來不是高跟鞋!我不管三七二十八,從被子里蹦起來就去抓陳穎!抓住了才發現是班主任!

我和班主任同時喊的「卧槽」,然後又一塊兒喊了句:「怎麼是你?」

再一看門口,陳穎和幾個男老師在那兒並排站著,當時也是……」王力笑了一下,「我沖著她就跑過去了,沒啥別的想法,我TM就……要不不白憋一早上了!」

王力笑得更開心:「把那幾個老師都嚇壞了,紛紛往後出溜!後來四、五個男老師呼哧過來把我摁到地上!要不是沒穿鞋,他們還真不一定摁住我……」王力說完哈哈大笑,又搖了搖頭。

「剛被開除的那一陣確實想揍你,但後來轉到公立學校覺得你也沒啥錯,就不想揍了。」

「再後來去學校找你,你聽說我來,三樓的窗戶都敢跳,我真怕把你嚇死,就沒再去。要不是咱都上了大學,有了個校內網,說不定這一輩子就真聯繫不上了。」

說完碰杯,他仰頭喝乾,好像十年前喝下彈了煙灰的礦泉水。

十八

中考那天滂沱大雨,試捲髮下來就被我的衣袖打濕了。

翻到最後一頁看作文題目——我的初中生活。包括模擬考試,我都沒見過這麼土的命題。

但這個題目讓我想到了畢月,我丟了的模特,就忽略了它老土的本質。

我第一次見到畢月是和張瑋路過她宿舍時,看到她穿著與季節完全不符的衣服在刷牙。噢,不是,我忽然在極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了個遺忘已久的記憶。

我第一次踏入初三三班的教室,匆匆做完自我介紹坐在座位上。應該沒人看我,但我有點窘迫。

左前方的女孩兒跑過來問我:「你沒有課本吧?先用我的。」桌子上就多了本語文書。

我大窘,既感激又惶恐,說:「不,你……」

她說:「我不用的!你好好學習!」說完又跑了,我頭都沒敢抬。

那本書非常新,只在扉頁寫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兒,右下角畫了個長著一個笑臉的弦月。我大概知道了她的學習水平。

老師講課了,我小心翼翼地打開課本。不料掉出一張白色紙條,上面寫了一段小字兒:「你有天下最迷人的模樣/心中藏著可愛的善良/儘管這樣你還是很酷/酷得就像我的天使一樣。」

我把它夾回去,下課後卻沒有還書。因為我弄不清是誰給我的了。後來我知道那是達達樂隊《我的天使》里的歌詞,這又讓我想到學校門口被人掰下一條腿的天使。

那天人們越過我往校外跑,很快淹沒了我。他們乘著憤怒掠過,我能感到他們的快樂。

於是我又想到了表哥。他頂著那頭黃得發紫的頭髮,靠在門上教我做人的道理。郭小飛和王雙星欺負我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他。

後來我再去欺負別人,拿著本子收保護費,也會想到他。

夾著煙在六層樓的每層走廊上走,刻意忽視了英語老師失望的目光,這時候我就不太想我表哥了。

我想著王力咧著嘴笑,把濃濃的煙霧從白的發亮的牙後吐出來。我想像他一樣,充滿自信。

我腦海里播放著自導自演的紀錄片,卻控制不住節奏,無數場景和畫面一窩蜂地鑽出:

洗頭洗到一半的洪濤、光著膀子的王力、纏繃帶喝雪碧的王利昊、被雨傘抽到地上的郭磊、三級跳冠軍郭小飛……畢月摟著我的胳膊閉上眼睛,嘴角還能看出笑意……

我深吸一口氣,又想到在一個雨天,教室里沒人,畢月跟我說:「你作文寫得不錯,畫畫也好,不要跟郭小飛那幫壞孩子玩,沒什麼出息,你看人家高亮(我們班第一名),從來不摻和這些事兒,也沒人欺負他。」

如果……我有沒有這樣的機會?

老師過來敲敲我的桌子,問我愣什麼神。我才回過神來做題。

做了兩道選擇題,內心起伏不定,決定先寫作文。我嘩嘩地寫,是我初中三年唯一背下來的課文:

「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對於人來說只有一次。一個人的一生應該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恥;這樣在臨死的時候他就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經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鬥爭。」

雨不知什麼時候停的,我也忘記了畢月、王力以及其他同學離開的日期。

即使這樣的天氣,依然有家長來給孩子看學校。

他們的車停在外面,打著傘三三兩兩走在校園,他們大聲地聊天和笑,滿臉憧憬,以及幸福。

*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完結

作者侯鐵葉,銀行職員

編輯 | 張舒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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