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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詩人哲學家


賈寶玉:詩人哲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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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一片痴情,周旋於姊妹們之間,卻「愛博心勞」(魯迅《中國小說史略》)、「多所愛者,當大苦惱」(魯迅《〈絳洞花主〉小引》),因此上升到對人生的意義和終極價值等形而上層面東西的追究,最後從禪悟中獲得解脫。這不就是禪所具有的哲與詩的特質體現嗎?他覺悟後所寫的偈語和《寄生草》曲子,就是兩首飽蘊深邃哲理的詩。

曹雪芹筆下的賈寶玉和佛教的禪宗,二者有相同的本質,那就是哲和詩。

曹雪芹是一位卓越的藝術家,他用藝術的手段表現這種本質,他發明了新概念、新的表達方式。

其中一個表達是「正邪二氣所賦」。

《紅樓夢》第二回,通過賈雨村之口,提出了「正邪二氣所賦」的一套理論。賈雨村說天地生人,有「大仁」「大惡」兩大類,此外還有一類,則是「正邪二氣所賦」之人。這一類人有什麼特點,是些什麼樣的人呢?


使男女偶秉此氣而生者,上則不能成仁人君子,下則亦不能為大凶大惡。置之於萬萬人之中,其聰明靈秀之氣,則在萬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萬萬人之下。若生於公侯富貴之家,則為情痴情種;若生於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縱再偶生於薄祚寒門,斷不能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驅制駕馭,亦必為奇優名娼。如前代之許由、陶潛、阮籍、嵇康、劉伶、王謝二族、顧虎頭、陳後主、唐明皇、宋徽宗、劉庭芝、溫飛卿、米南宮、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之倪雲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龜年、黃旛綽、敬新磨、卓文君、紅拂、薛濤、崔鶯、朝雲之流,此皆易地相同之人也。


這些「正邪二氣所賦」之人,按照實際出身和社會地位的不同分為三類:情痴情種、逸士高人、奇優名娼。下面那一串名單舉例,從傳說中堯舜禹時代的許由,一直到明朝的唐伯虎。這些人大都有文學藝術方面的傑出才能,有純真深摯的感情。他們共同的本質,不就是「詩人哲學家」嗎?

賈寶玉,是一個新的「詩人哲學家」的藝術典型,是「正邪二氣所賦」之人最傑出的代表。

不過,這一串名單里,缺席了禪僧。這是一個有意味的缺席。

其實,禪僧,作為一個群體,可以說都是不同程度的「詩人哲學家」。也就是前面所引方立天所說:「佛教思想、禪韻、詩情向來就是一而三、三而一的。……透過文學而表達佛法的最高的境界就是禪。在文學與藝術的意境中領悟深刻的哲學思想,正是禪宗追求的智慧精髓。」

詩與禪,早已是習見的說法和題目——禪與哲學本來一體兩面,就更是題中應有之義了。比如,我隨便在自己的書架上翻檢,就找出了一本友人程亞林所撰《詩與禪》。為朋友張揚一下,我就不引錄《白蓮集》《雲卧紀談》等原典,不去翻檢《大藏經》,也不用自己的話敘述,而轉錄《詩與禪》中的章節:


一般地說,禪人都生活在「幽澗泉清,高峰月白」的山林里,一塢白雲,三五間茅屋就是他們的居所。這裡,翠竹搖風,寒松鎖月,可以諦聽林間萬籟,也可以欣賞春去秋來的萬般景色。「山畲脫粟飯,野菜淡黃韭」,「吃茶吃飯隨時過,看山看水實暢情」,使他們自甘於淡泊,自樂於閑適,又富有山情野趣。他們的禪居詩,主要是對這種生活的描寫:三間茅屋從來住,一道神光萬境閑。莫把是非來為我,浮生穿鑿不相關。南台靜坐一爐香,終日凝眸萬慮亡。不是息心除妄想,卻緣無事另商量。住在千峰最上層,年將耳順任騰騰。免教名字掛人齒,甘作今朝百拙僧。寫出了他們「心如朗月連天靜,性似寒潭徹底清」的心境。他們甚至認為:千峰頂上一間屋,老僧半間雲半間。昨夜雲隨風雨去,到頭不似老僧閑。他們比那隨風隨雨的白雲更為悠閑!而山林野趣,又常來筆底:碧落靜無雲,秋空明有月。長江瑩似練,清風來不歇。林下道人幽,相看情共悅。常居物外度清時,牛上橫將竹笛吹。一曲自幽山自綠,此情不與白雲知。橋上山萬層,橋下水千里。唯有白鷺鷥,見我常來此。福岩山上雲,舒捲任朝昏。忽而落平地,客來難討門。這裡,時而清天無雲,秋空有月,時而山青水綠,寒潭澄碧,時而雲繚霧繞,一片蒼茫。正是這清幽的山林,陶冶了他們的性情,激發了他們的詩性,他們以「閑居趣寂為道標」,也就很自然了。同時,他們也欣賞自己的懶拙清貧,安閑自得。在許多詩篇里,描述了這種「赤窮舊活計,清白舊家風」:怕寒懶剃蓬鬆發,愛暖頻添榾柮柴。破衲伽撩亂搭,誰能勞力強安排?山中住,獨掩柴門無別趣。三個柴頭品字煨,不用援筆文彩露。萬機休罷付痴憨,蹤跡時容野鹿參。不脫麻衣拳作枕,幾生夢在綠蘿庵。宇內為閑客,人中作野僧。任從他笑我,隨處自騰騰。泐潭靈澄的《西來意頌》把這種淡泊閑適的生活描寫得更為全面:因僧問我西來意,我活山居七八年。草履只裁三個耳,麻衣曾補兩番肩。東庵每見西庵雪,下澗長流上澗泉。半夜白雲消散後,一輪明月到床前。一切終極的追求,都消融在這種樸拙、清閑之中了。當然,他們也有自己的孤寂和悲哀:羊腸鳥道無人到,寂寞雲中一個人。吾有一寶琴,寄之在曠野。不是不解彈,未遇知音者。眾賣花兮獨賣松,青青顏色不如紅。算來終不與時合,歸去來兮翠藹中。但是,他們更嚮往獨來獨往的自由:懸崖撒手任縱橫,大地虛空自坦平。照壑輝崖不借月,庵頭別有一簾明!選得幽居愜野情,終年無送亦無迎。有時直上孤峰頂,月下披雲嘯一聲。更願意永遠保持超功利的情懷:千尺絲綸直下垂,一波才動萬波隨 。夜靜水寒魚不食,滿船空載月明歸。月明星稀,垂釣寒潭,領略了萬波攢動、水月交輝的佳境,又無心於功利,陶醉於明月,的確將天人合一、適意會心、白馬蘆花、紅爐點雪等等情趣都溶化于波光月影之中,成就了禪人最好的詩。值得注意的是,淡泊閑適的生活,力求超脫的精神境界,也賦予了某些禪人敏銳的觀察能力。細膩的體察,微妙的感受,常常在他們筆底化為使人耳目一新的詩句。比如目睹階前竹影、水底月光,他們寫出了「竹影掃階塵不動,月穿潭底水無痕」這寓動於靜、包含著禪機禪趣的詩句;而「有時風動頻相倚,似向階前斗不休」,又將早秋盛開的雞冠花在風中喧鬧的情景描寫得栩栩如生。「一夜落花雨,滿城流水香」「閑來石上觀流水,欲洗禪衣未有塵」,或寥寥幾筆,畫出了一幅春意圖,讓風雨落花、波光春情霎時湧現;或情韻高雅,有會於心,讓人體會到禪心禪境的潔凈空靈。又如以「一氣不言含有象,萬里何處謝無私」寫春天感受;以「窗明檐外雪,室靜竹間泉。幾到無聲際,還歸有象前」寫雪;以「五老峰前相遇時,兩言無語只揚眉」寫禪人相見;以「不是一番寒徹骨,爭得梅花撲鼻香」寫禪人的修持。或生動傳神,或剔目警心,頗見功力。還有些詠物詩也充滿了禪機禪趣,如白雲端詠子規:聲聲解道不如歸,往往人心會者稀。滿目青山春水綠,更求何地可忘機?詠雪:瓊花一夜滿空山,天曉皆言好雪寒。片片縱曉知落處,奈緣猶在半途間。雪竇禪師詠假山:數拳幽石迭嵯峨,池水泓然一寸波。識得山川無限意,目前瀟洒不須多。懷濬詠花、詠鶯啼:家在閩山東復東,其中歲歲有花紅。而今再到花紅處,花在舊時紅處紅。家在閩山西復西,其中歲歲有鶯啼。而今再到鶯啼處,鶯在舊時啼處啼。德山慧遠詠雪:雪霽長空,回野飛鴻,段雲片片,向西向東……忘機於聲聲杜鵑,體悟於片片飛雪、拳拳幽石;在逝者如斯、風景不殊中感悟人生,是禪所要求的,也是禪人——從胸襟中流出的詩句。當然,禪人詩句有豪壯的:舉手攀南斗,回身向北辰。出頭天外看,誰是我般人?丈夫自有衝天志,莫向如來行處行。猛熾焰中人有路,旋風頂上屹然樓。任從三尺雪,難壓寸靈松。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孤蟾獨耀江山靜,長嘯一聲天地秋。擘開華岳連天色,放出黃河到海聲。也有闊大的:粲粲星羅霽夜,英英花吐春時。一片月生海,幾家人上樓。無心還似今宵月,照見三千與大千。塞北千人帳,江南萬斛船。甚至還有古怪的:昨夜風雷忽爾,露柱生出兩指。天明笑倒燈籠,拄杖依前扶起。拂子跳過流沙,奪轉胡僧(達摩)一隻履。總之,禪宗也有一個詩的世界。佛禪門中出現了「詩僧」,更加密切了佛禪與詩的聯繫。東晉康僧淵、支遁、慧遠等人的詩就寫得很好,齊代詩僧湯惠休、帛道猷、寶月名噪一時,並被鍾嶸納入《詩品》,與世俗詩人一例對待,說明詩界已承認了「詩僧」的地位。其後,唐代的寒山、拾得、靈一、靈沏、無可、皎然、貫休、齊己,宋代的參寥、惠洪等相繼出現,更形成了詩壇的一支新軍。當詩在佛禪門中跳出了單純的實用和「餘事」圈子,僧人也可以以詩名家之後,僧詩無論在禪門還是詩界都獲得了相對獨立的地位。


禪與詩,詩與禪,真是手心手背,難分彼此。

摘自梁歸智《禪在紅樓第幾層》

賈寶玉:詩人哲學家


《禪在紅樓第幾層》一書主要探討禪與《紅樓夢》的關係,如分析了禪如何通過《紅樓夢》的人物、環境、言行、舉止、名物等隱晦而微妙地表現出來,嚴格區分了前八十回與後四十回續書之間的真偽之禪,探討了曹雪芹的靈活之禪與雍正的官方意識形態的禪的本質區別。書中運用「探佚學」的方法。為讀者挖掘出一個隱藏在紅學家們、紅迷們視野之外的《紅樓夢》禪意世界。此書有周汝昌先生作序,序中說到探討《紅樓》與禪關係的書不多,而此書當推龍首。此書也被評為探索《紅樓夢》與禪關係最深刻的著作。

作者簡介

梁歸智,1949年出生,中國當代紅學家,遼寧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中國紅樓夢學會理事,大連明清小說研究中心理事長。美國紐約市立大學、俄羅斯國立聖彼得堡大學客座教授。1992年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主要研究領域為古典文學,在紅學及元曲研究方面成就突出,開創紅學研究「探佚學」分支。已出版《紅樓夢探佚》《新評新校紅樓夢》《被迷失的世界:紅樓夢佚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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