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吉:都護的榮光
原標題:鄭吉:都護的榮光
西域都護府,是漢朝在西域(今新疆為主的廣大地區)設置的管轄機構,都護則是與之對應的最高官職。西域都護府的設立,標誌著西域地區正式納入漢產國家版圖,並由此奠定此後歷代中央政權在西域行使主權管理的重要基礎。
時間跨度:公元前68年-公元前60年
地理範圍:新疆天山南北麓盆地及青海一部
遠征大宛的戰爭已過去三十多年,昔日濃烈而激蕩的硝煙早已散盡。日復一日搖曳遷徙的駝隊商旅發現,茫茫戈壁之中出現了一片片人工雕琢的規則綠野,烽火亭台散布四角,俯瞰著忙碌於農事的漢人軍士解甲挽袖,在精細耕犁的生機土地上,收穫著喜悅,播種著希望。
這是漢王朝試行的屯田戰略,在西域漫長而險惡的絲路沿線,與其一次次耗費巨大的勞師遠征,不若長期駐守,就地取糧,亦兵亦農的戍邊將士,一手緊握劍戟,那是軍人的天職,一手栽培稼穡,那是生命的根基。由此,不但減輕了中央政府和西域邦國的轉運負擔,並且有效解決了駐紮軍隊的後勤補給問題,為漢王朝統轄西域的安寧穩定提供了不可替代的物資保障。
他叫鄭吉,來自會稽的侍郎,在三年的出征及屯田堅守中表現出色,早已成為士兵們愛戴的統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屯田所在的輪台渠犁地區,南邊大漠的浩瀚與北方山脈的巍峨,撐開了這位江南漢人的胸懷。儘管遠離溫潤如酥的黛山水鄉,他已愛上這裡雄渾壯麗的異域風采,天壤雲沙之間,為國效勞、奉獻自我的熱血豪情,在心中融匯為克取一切困難的不竭源泉。
可是,危機從未走遠,始終窺伺著這片暫時平靜的美麗熱土。東北方向,佔據天山南北溝通缺口的車師國扼制著絲路的脈搏,時時襲擊往來的商隊,特別是漢通北方烏孫的使團。而在車師的身後,天山北麓的盆地沃野百里,山林成幕,碧泊星布,牛羊逐草,那裡是西域最為肥美的天然賜予,此刻卻也是匈奴「僮僕都尉」直接盤踞的西域大本營。儘管憑藉武帝時期的強力驅逐,大漠以南的河套平原與河西走廊,已難見大隊匈奴軍隊的蹤影,然而距離漢王朝核心統治區如此之遠,匈奴也意識到一旦失去這裡必將面對漢烏聯盟的兩面夾擊,因此天山一線長期牢牢掌控在匈奴之手。
而突破一切障礙,密切聯繫烏孫,東西夾擊匈奴,徹底蕩平北境邊患,是大漢立朝以來的既定國策!漢宣帝地節二年(公元前68年)秋,一紙詔令送達渠犁屯區,侍郎鄭吉與校尉司馬熹立即召集田卒一千五百人,並傳召西域諸國萬餘兵馬,直指車師。匈奴畏懼漢軍兵鋒,避而不戰。孤立無援的車師抵擋不住,國都交河城很快被攻破,國王烏貴首鼠兩端,先迫於形勢投降漢軍,後又恐懼匈奴報復,隨即出逃烏孫。鑒於車師的關鍵地理價值,鄭吉仿照渠犁形式,派駐三百吏卒屯田交河。此役,朝廷特令嘉獎,鄭吉因功右遷衛司馬,使護鄯善以西南道全域。
匈奴「僮僕都尉」,日逐王先賢撣不甘心天山隘口落入強敵之手,數度引兵進犯車師駐點。統帥忠勇的戍邊田卒,依託酒泉、張掖兩郡馳援的騎兵,鄭吉防禦得當,戰損極小,儘管身著皮質戎甲、坐跨草原烈馬、臂挽牛筋強弓、手握精鋼彎刀的匈奴精銳部隊,常常數倍於漢軍,面對幾無漏洞的堅城防線,先賢撣未能佔得便宜。匈奴日逐王畢竟不負虛名,經過幾輪試探性進攻後,改變圍城攻堅的戰法,以襲擾交河城外屯田、劫掠漢軍補給運輸為主,田畝日漸荒蕪,外援補給有限,守備壓力與日俱增的鄭吉,也不禁暗自欽佩這位對手的用兵韜略。終於,城內糧草殆盡,戰力枯竭,藉助漢廷從焉耆迎回車師前太子軍宿的契機,鄭吉指揮漢軍遷徙城內大部居民,穩步退回渠犁,匈奴拿下交河,擁立車師貴族兜莫,收服餘眾。自此,車師國一分為二,漢所扶之前車師與匈奴所立之後車師,天山相隔,再未一統......
平朗晴和的午後,剛剛巡視完外城防務的鄭吉接到一封手書,製作考究的米黃色羊皮卷首赫然印刻著漢匈雙文「日逐王」的名刺,鄭吉眉頭一沉,恐怕是先賢撣的又一份戰書吧!落座平案,鋪陳開來,緩緩映入視野的言辭,愈來加速心跳:
「日逐王先賢撣敬致漢衛司馬鄭公諱吉,嘗會獵將軍於交河要樞,嘆攻襲之疾勁,贊守御之全靈,雖終迫將軍棄城而退,全軍保民,實堪為平手,余不勝傾服,竊引將軍為知也!初,我失世位,封日逐王,僮僕西域,部屬多有不忿,私語擁我問尊,余強壓之,實不忍背之以釀內亂。今漢國日盛,我族混沌,前者尊虛閭權渠單于溘崩,右賢王屠耆堂私通閼氏,驅左賢王襲承大統之例,自篡立為單于。漢語有云,懷璧其罪。單于怨余久矣,今手提權杖,召余返漠北,必欲除之以絕後患。思謀良久,余願攜眾歸化漢廷,牧馬戍邊,以全身命。冀將軍不意前嫌,納余漂危之人。此誠天地共鑒,伏惟頓首。」
掩卷閉目,鄭吉心潮澎湃。激動的是,若日逐王真心歸降,則意味著匈奴勢力徹底退出西域,天山南北再無強敵,這片廣袤之土將極大擴展大漢西方戰略縱深,亦將更穩固地通聯更為遙遠的月氏,安息乃至大秦,商旅便利,物寶互通,大漢威德當震撼天下!然而擔憂的是,若是一封詐降,趁我懈怠,奪取屯田,脅迫西域諸國群起攻之,則我孤軍若不退入關內,亦必覆沒,自此漢失西域,再欲尋求盟友破除圍困,徹底肅清匈奴邊患,不知待到何日了……
畢竟慘烈的戰鬥景象還歷歷在目,匈奴人的狡詐兇殘令人心悸,司馬熹與各軍吏伍長多持懷疑態度,主張不予理會,靜觀其變。鄭吉思忖良久,堅定說到:「匈奴為患之久,余與君等切身感歷。然時遷勢變,先賢撣受脅於漠北王庭,此為滅頂之危,與我漢之攻伐爭取,此為當面對奕。前日敦煌郡轄斥候已有確報,匈奴單于之爭已招內伐。今不納其降,一則示弱於彼,無異堅其抗擾之心,二則失望於列國,難顯大漢博海之懷,三則自棄止戈之機,有違吾與君等經略之志,必失信於內外蒼生。吾意,嚴置守備,當納其降!」一席說理折服了所有人,上下齊心,渠犁進入有條不紊的繁忙籌備,鄭吉一邊立發千里加急特使,向長安稟報,同時為防不測,多路信使疾馳而出,向四面龜茲等列國召集兵馬。
漢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秋,約定的日期到了,正午的陽光燦爛地鋪灑在沙地綠洲,天山東南隘口一線,遙遙顯現出浮動而近的人海黑雲,當頭一麵灰白旄羽大纛迎風舒展,上面描繪的獵鷹圖騰,明白無誤地昭示著,這是匈奴日逐王直屬的部族。
忽然,策引白色戰馬、身形魁梧的先賢撣示意停止前進,銳利如鷹眼的目光越過近十箭之地的礫土,他看到正前的遠方,浩浩蕩蕩、衣甲各異的一支大軍正緩緩推進。正當先賢撣心生疑慮之時,只見一支十餘騎的小型馬隊脫離主陣,快速前趨,當前一人坐下栗色駿馬,身穿玄紅漢制禮服,頭佩墨綠玉冠,身後衛士秉持一面「鄭」字大旗,此人必是老對手鄭吉了。再看緊隨其後的十二位矯健騎士,個個頂盔貫甲,面目冷峻,背負弩機箭鏃,腰掛闊身長劍,無疑保持著即時戰鬥狀態。
大約距離五十步,鄭吉策馬上前,雙手作揖,微笑道:「久仰日逐王,近聞殿下決意歸承大漢,今奉諭命特來迎駕!」先賢撣激動萬分,馬上拱手回道:「衛司馬在上,小王窮途困窘,倉皇歸降,部族口萬二千,小王將十二。今將軍親來迎納,感佩不已!」看到鄭吉禮服而至,既佩服其勇氣,也感動其誠意,而看到遠處數萬列國兵馬嚴陣以待,先賢撣反而安心,正好能夠有效遏制己方部族內不甘歸順、蠢蠢欲動的力量。
在五萬聯軍的護送下,鄭吉引導先賢撣部一路逶迤,前往河曲之地駐紮,提前開闢的營帳,儲備的糧草,配送的牲畜,做好了一應游牧部族安居的準備。對於途中抵抗逃跑的反覆者,鄭吉果斷追斬之,很快平息了瀰漫在部眾中間的猶疑騷動。當匈奴部族安頓完畢後,鄭吉陪護先賢撣等統領前往長安,拜謁天子。宣帝大悅,盛隆待遇,敕封先賢撣為大漢歸德侯,一行小王將亦或封賞。
自此,「僮僕都尉」消失,匈奴勢力淡出。鄭吉破車師,降日逐,威震西域天山南北,宣帝下詔,封鄭吉為安遠侯,令兼護車師西北道疆域,同時與輪台烏壘城設置西域幕府,鄭吉任都護,成為漢王朝派駐西域的最高軍政長官,統轄域內漢屯田與列國全部軍隊,鎮撫邊境安寧,護佑絲路商貿。
「漢之號令班西域矣,始自張騫而成於鄭吉。」(《漢書》卷七十 傅常鄭甘陳段傳)從鄭吉擔任西域首任都護,以今日新疆地區為主體的古代西域,正式納入漢王朝的統治版圖,並在後世中華文明進程中,愈加緊密地成為不可分割的重要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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