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男女的愛情，都在飯里
李碧華用筆尖觸碰情愛的時候，總喜歡藉助食物。只不過那些餐盤裡的活色生香，伴隨的往往是愛情中百爪撓心的試探和防不勝防的背叛，她的故事裡，食物不是感情的緩衝帶，更多時候是女主人公實現自我救贖的通路：
把出軌丈夫的血水和陳香的滷水熬在一起，裹覆在肥實嫩香的鵝肉上吃進肚子；把負心男人的眼珠當作珍珠粉圓，「咬下去，『撲』的一響，裂湧出一泡甜水，極度甘美」；愛而不得的女人，轉世後執著於陳意齋的燕窩糕，哀怨到讓人悚然……這些痴男怨女始終不能跟自己和解，於是只能在一次次吞咽中聊以慰藉。
李碧華筆下非黑即白的愛情一邊讓人心驚肉跳，一邊讓人慨嘆當事人的不拖泥帶水，不過終了裁斷的手法實在毒辣決絕，還是停留在大熒幕上就好。
△為了挽回出軌丈夫的心，太太到月媚閣，吃嬰胎做餡兒的餃子以求回春
生活中大多數人，更像《花樣年華》里的梁朝偉和張曼玉，在燈光昏黃的餐廳里點一份並不合胃口的食物，雙方都像在咀嚼一團白霧，小心翼翼吐露著含糊不清的字句。
相識於微時，食物的作用舉足輕重，它進能幫你撥雲見日，退能當作掩藏心動的安全屋，好不好吃反而沒那麼重要。
等到關係有了進展，一起吃飯就成了一件稀鬆平常的事，路邊攤也行，米其林也行，生活里的細枝末節變成輕重不等的砝碼浸融在食物中，不管吃什麼，嘴裡嘗到滋味總要勝過它們本來的滋味。
△《飲食男女》中佳寧約喜歡的男生吃路邊攤
當對吃飯這件事付諸超乎尋常的精力時，很有可能是碰上了感情危機。《春嬌與志明》里，春嬌約志明吃飯，約會的餐廳和著裝都是她精心挑選的，用食物打撈回憶的沉鉤，似乎是擁有共同口味基礎的人試圖重修舊好時心照不宣的選擇。
「我們喜歡一個人，『喜歡』的過程已經是享受，我們心動、歡愉、望眼欲穿，他對我們好一點就可以了」，如果我們恰好在一起吃了好多頓意猶未盡的飯，即使最後不歡而散，是不是至少回憶起來，那股縈繞鼻尖的酒肉香氣也能把當初的不堪和遺憾沖淡？
我和身邊的朋友聊了聊，他們的愛情故事，有的圓滿，有的叫人唏噓，在所有物是人非里，似乎只有食物還冒著熱氣。
其實那個時候在經歷感情危機啦（笑），但是當老闆端上一隻砂鍋雞，打開蓋子的瞬間，金黃色的雞白色的熱氣鍋底咕嘟咕嘟的湯汁，我倆不約而同地握住了彼此的手，他扭頭和我說：好幸福啊，眼圈是紅的。我當時心裡想的是：一定要和這個人在一起。
後來我們還是分手了，現在也對人生的種種遺憾自洽了，可是時不時的，總會想起那個熱氣騰騰的瞬間。
「我問你親愛的朋友，誰給我們安排下幸福的生活？」
剛到金澤的那一天下了特別大的雪，走到airbnb的時候大衣都濕了，特別狼狽。金澤是一個特別小的地方，方圓一公里沒什麼飯店，我們只好穿得很厚，跑到最近的便利店買了泡麵叉燒和蔬菜，在民宿一起煮了兩碗很像樣的泡麵。
後來聊天的時候提起，也不覺得那次的遭遇很窘迫，只記得屋外的雪花拚命往地上砸，房間里塞滿了泡麵的香味，我們看著脫水的蔬菜和叉燒趴在泡麵上吸飽湯汁，慢慢舒展，當時怎麼也不會想到，它們竟然成了浪漫的慫恿者。
和他相差將近二十歲，因為年齡差的緣故，這段關係很少和別人提起，他像是一個人生導師，而我像是個小朋友。有次他忽然說要帶我去他長大的地方看一看，正好趕上初秋第一批大閘蟹上市，他拎了一箱煮好的螃蟹，邊講道理邊幫我剝蟹腿兒，吃到吃不下也不許停。
如今想起來仍記憶猶新，要說感動，也就一般般吧，不過我挺感謝他的，能在我人生一個關鍵的轉折點裡出現，幫我想明白很多事，就像讓我把螃蟹吃的完完整整明明白白一樣。
大學期間去海外留學，因為自己的中國胃，所以被逼成了一個「廚子」。彼時每天窩在廚房琢磨著做點什麼吃，是消解鄉愁最行之有效的辦法。
大學裡經常舉辦party，我毛遂自薦當廚子。赴會的有不少中國小夥伴，這讓我準備起食物來遊刃有餘。離家在外的孩子根本不需要什麼工序繁複的硬菜，幾道簡單的家常菜和一碗熱湯麵就能吃得熱淚盈眶。
那天我們嗨到後半夜，不勝酒力的都橫七豎八癱在沙發上，還剩幾個雙眼迷離的鬥士端著酒杯在硬撐。六七個小時前吃的晚飯已經消化得差不多，肚子里的饞蟲又發起了新一波的進攻。我從冰箱里取出晚餐剩下的湯汁，煮了一鍋中式挂面，又煎了幾個溏心荷包蛋，和大家一起瓜分。
如今我的另一半就是那天夜裡幾位夜貓子中的一個，他總說是我在異國他鄉做的那碗挂面收買了他。
我已經不記得那碗面的滋味了，想來也不會太美味，只是一切機緣正合時宜：遠赴千里求學的少年，在夜裡喝得酩酊，意識飄忽的時候有個同樣經歷的姑娘端來一碗熱湯麵，麵湯裹挾著麵條滑落肚腸，軟滑香濃的溏心蛋在齒間爆破，最後一點矜持都繳械投降。
你說我這算不算趁虛而入？
她終於還是決定去上海發展。臨行的前一天，我們在出租房裡相顧無言，隨後默不作聲地打掃起許久沒用的廚房。
我下樓買了食材，對照手機，硬著頭皮做了一桌子菜。
她咬了一口炸雞翅，看到裡面白色的雞肉夾雜几絲血紅，忍不住笑出聲，然後又趴在我肩膀上一邊大哭一邊說「雞翅沒熟，真的好難吃。」
我在北京，他在上海，彼時我們情愫未明，他突然決定來我的城市。懷著滿心的忐忑和興奮，我早早計劃好未來幾天帶他吃喝玩樂的行程。利群的烤鴨，南門的涮肉，門框的鹵煮，形形色色的北京小吃和特色菜……
幾天下來，我們的荷包越來越瘦削，肚子越來越飽滿。最後一天晚上他面有難色，吞吞吐吐地說：「這幾天把身上的錢都花光了，晚上可能不能請你吃好的了。你介不介意跟我去吃麻辣燙？」
北京下雪的晚上冷得刺骨，我倆在前門大柵欄兒找了家人頭攢動的麻辣燙，就著一杯酸梅湯，狼吞虎咽的把冒著熱氣的食物送下肚。這頓麻辣燙吃得比之前那麼多頓精緻可口的飯菜都要心滿意足。
後來在娛樂新聞里聽說王菲和謝霆鋒重新在一起之後，也會去吃麻辣燙，似乎這種最不做作的食物，才能讓兩個人放下矜持，靠近彼此。
現在回想吵架的原因已經很模糊了，只記得我倆當時鬧得面紅耳赤都快要動手的時候，他卻突然來了句「串兒要涼了，先吃完這把兒，再吵」。
吸著一口辛辣溫暖的羊膻味，呡一口扎啤，我蔫了。
食物應該是最美好無害的濾鏡吧，時過境遷，再想到那些或隱忍或深刻的瞬間，也會因為我們一起吃過的肉喝過的酒而變得溫柔，鮮活，回味無窮。
戀愛里的哪一頓飯讓你一直記在心上？
是因為飯特別好吃，
還是因為戀愛讓你對那頓飯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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