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科學家任教北大八年的感言
何銳思在中國新疆21厘米射電望遠鏡陣列(21 Centimetre Array radio telescope)前。圖片來源:何銳思
撰文 | 何銳思翻譯 | 郭薇校譯 | 楊嶺楠 王明超責編 | 陳曉雪
在中國工作8年之後,荷蘭籍科學家何銳思(Richard de Grijs)講述了自己在這個蓬勃發展著的科研強國工作的利與弊。
我仍然清楚地記得,我在2002年第一次來中國旅行時對妻子說,我絲毫不認為我們有移居中國的可能。8年後,我們卻坐上了飛往北京的航班,憧憬著在這個有著無限機遇的國度開啟嶄新的生活。北京是我妻子的家鄉,其發展之迅猛超出了我第一次到來時的想像。起重機佔領了這座城市的天際線,飛快的建設似乎令人毫無喘息之機。
2010年我移居到北京,緣於擔任北京大學科維理(Kavli,又譯卡弗里)天文與天體物理研究所(KIAA)資深研究員的契機。這是一個新成立的國際化研究中心,聲望很高,位於北京大學校園內。此後,我在這座城市度過了8年時光,歲月流逝,節奏飛快,又令人興奮不已。中國現在仍處於上升軌道,中國的科學研究發展表現得尤為顯著。我與中國最聰明的一群年輕人共事,從中受益匪淺,感觸良多。
位於北大校園內的科維理天文與天體物理研究所。圖片來源:北京大學微信公眾號
但是現在,我不再是其間的一分子,因為今年早些時候,我已前往澳大利亞悉尼的麥考瑞大學擔任副院長一職。從工作的角度,我會懷念在北京大學的時光,我的學生和博士後們過去也一直是研究所最多產高效的研究團隊之一。而我在吸引外部研究經費方面成就斐然,團隊也從不乏聰穎的青年人幫助我們一道面對重大科研挑戰。
但就我自己而言,我不想在未來的20年里還做相同的事,我仍然雄心勃勃地渴望在國際世界發揮積極的作用。雖然我仍打算與曾經並肩戰鬥過的中國科學界同仁繼續保持緊密的合作和友誼,但是一些事情的發生還是讓我最終決定離開中國。多年來,科維理研究所的領導一直支持我的理想,但總有那麼一些時刻,作為一個身在中國的外國人,我明顯會感受到玻璃天花板的存在。
我因為外籍身份的緣故,多次被明確告知自己的一些想法無法實現。例如,有一次,我曾申請並被提名為中國科學院大學國際學院副院長的職位。院長很欣賞我,但是學校副校長說,他無法准予外籍人員來做這項工作。另外,我在申請一些頂級政府經費支持時,也遭遇了一些挫折。我還曾收到過幾次私下的反饋說,因為我不是中國人,所以某些榮譽職位和獎勵不會授予我。
徹底的了斷
在我的職業生涯中,我有過數次移居海外的經歷,我也越來越渴望在中國達到法定退休年齡(60歲)之後有一份可靠的穩定收入。所以當麥考瑞大學向我拋出橄欖枝時,我很容易就做出了再次變動的決定。雖然這意味著我不能在全球頂尖的研究型大學繼續工作,但我深知,這個劣勢足可以被生活在悉尼這座美麗的城市所帶來的諸多益處所抵消。尤其是作為一個曾在北京長期生活的人,我特別喜歡悉尼良好的空氣質量:到目前為止,悉尼的空氣質量指數僅有一次低於北京,那還是因為相鄰的城市發生了森林大火。(但我此處想說明,北京政府改善城市空氣的努力近期已經取得了顯而易見的效果,2013年1月的「霧霾末日」不太可能重演。)
儘管中國科學研究的崛起不容小覷,但這一過程中出現了大量抄襲和其他學術不端行為的問題,導致中國的科研成就屢屢遭到質疑。對我來說,國際新聞媒體對中國科學家沒完沒了的嚴密審視——他們認為中國人名目張膽地踐踏科研製度是常態而非例外——是相當不公平的。但是公平地說,這些不端行為的例子是中國科學界面臨的更嚴峻的問題。
科研人員的產出,有時甚至是工資,幾乎完全取決於發表在國際同行評審刊物上的研究論文的數量(但不一定是質量),你要麼是第一作者,要麼是學生論文的通訊作者。獎勵(金錢和其他獎勵)也在某種程度上取決於刊物的影響因子——一種衡量期刊論文被引用次數的工具。因此,發表論文的壓力很可能是我們在retractionwatch.com等網站中看到的過激行為背後的重要原因。
知其可為而為之
在中國開創科研職業生涯相當愉快,而且大部分時候都很棒。對於胸懷理想的青年研究者來說,將中國這個快速發展的科研強國作為備選的原因可謂數不勝數。首先,有很多參與大型科研項目的機會,例如30米望遠鏡,中國自主研製的大型光學望遠鏡,中國空間站望遠鏡,下一代粒子加速器等等。中國科學家也非常渴望建立國際合作,在國內科研界形成了普遍倡導合作的積極氛圍。我在北京大學時不斷受到各種熱情的鼓勵,人們期望我為自己和研究所贏得聲譽。實際上,天空才是我的中國同事們追求的終極目標。中國科學界充滿著活力和魅力,並且越來越具有國際競爭力。
科學也被中國社會的上層階級視為有價值的追求。許多國家高層領導人和政府官員都擁有理工科學位。相比之下,在西方,很難在政府高層或決策圈找到有理工背景的人(當然也有一些罕見的受人尊敬的特例,例如德國總理默克爾)。在中國,科學家處於權力高位,加上經濟發展仍然相對強勁,因此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的資金資助體系是一個健康的體系。
這並不是說在中國很容易拿到資助,內部和制度的政策因素也起了很大作用,另外,研究人員要提交高質量的項目申請書,來爭取獲得經費資助的機會。也偶爾有一些例外,有些外籍科學家似乎發展得不錯,他們看起來生活得也很開心。我在與國外的朋友和同事討論時,他們常常無法理解我為什麼去中國,有時甚至對那些搬到中國做研究的人持強烈反對的態度,這讓我覺得很奇怪。
刷夠存在感
對於青年科學家來說,來到中國面臨的一個潛在的實際障礙是,如果有一天想要離開這兒,去世界其他地方謀求更高的職位,他們需要在國際科研界刷夠存在感。如果你處於這種情形,正當職業生涯早期,我的建議是,在申請去中國工作之前最好首先通過國際社區建好自己的關係網路。因為一旦身在中國,再從頭開始建立這種紐帶關係,未來發展前景不太樂觀,原因很簡單——中國太大了,它與世界其他地方的許多機構相隔太遠。因此考慮去中國工作的博士後應該慎重思考潛在的優勢和劣勢。
許多青年科學家面臨的另一個實際問題是,他們很可能有伴侶或家庭,因而不得不考慮伴侶或家人的健康問題。很少有國際夫婦願意在中國(或其他任何地方)長期任職,他們很可能計劃在某個時間點再搬到其他地方。不幸的是,如果你有孩子,博士後的工資是負擔不起中國大城市的國際學校的。悲劇的是,這個問題還無法簡單地解決。
儘管有這樣那樣的困難,如果你是博士後或者剛剛獲得博士學位,我誠心誠意地建議你,在世界其他地方獲得永久職位之前,可以先在中國度過幾年職業生涯。相較而言,更資深的科學家才需要考慮這樣做是否裨益大過損害。對我自己而言,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還會重新來一次嗎?也許會,但我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明白,我的一些基本需求,無論職業方面還是個人方面,肯定都要愉快地、充分地得到滿足。
Richard de Grijs,1969年生人,現為澳大利亞麥考瑞大學科學與工程學學院副院長(主管國際交流)、物理學與天文學系教授,電子郵箱:richard.de-grijs@mq.edu.au。
版權聲明
原文標題「My years in China」,首發於2018年9月出版的Physics World,英國物理學會出版社授權《知識分子》翻譯。中文內容僅供參考,一切內容以英文原版為準。未經授權的翻譯是侵權行為,版權方將保留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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