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歲還率隊騎行，非遺老頑童告訴你人生該怎樣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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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郊區的馬路上，時常能見到一隊裝備齊全的人馬騎行的身影。在各種運動都流行起來的當下，遇見騎行隊伍本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神奇的是，這支充滿了年輕人的騎行隊伍，領頭者竟是一個老頭。

若是有機會在他們停下時上前搭話，還會發現更令人吃驚的事情——這個騎行起來毫不遜色於身後的年輕人的長者已經七十多歲了。每周進行一次70公里的騎行是他們的周常「功課」，而這位領隊的老人，並不是從事什麼體育項目的領隊，不過倒可以算是身後這群年輕人的「教練」。

這位長者叫文乾剛，是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剔紅項目的傳承人。所以他教給身後這群年輕人的自然不是騎行這種體育項目，而是一門叫做「剔紅」的珍貴傳統手藝。

這個四十歲學外語、五十歲玩電腦、六十歲獨自駕車進藏、七十歲還率隊騎行的老匠人被稱為「非遺老頑童」，可以說他「玩」出了一個藝術人生。

中國工藝美術大師 文乾剛

剔紅，又稱雕紅漆。熟悉中國傳統工藝的大家都知道早在幾千年前我們的祖先就用上了漆器。而後這種使用漆樹的汁液塗抹在器皿上來增加其實用性與美觀度的工藝經過代代傳承，發展得越來越美觀，越來越具藝術性。

到了唐代，本來只是在器皿表面上漆再彩繪的藝術形式已經滿足不了貴族們的追求。工匠們使用硃砂調製的昂貴漆液一層又一層地上漆，漆層形成一定厚度之後再在上面進行雕刻，以如此奢華貴重的藝術品在展現當時的國力強盛。這就是雕紅漆，也就是剔紅的由來。

傳統大漆的製作原料是極其珍貴的，業內素有「百里千刀一斤漆」的說法。清朝時雕漆工藝為造辦處負責，可到了光緒年間，由於採購不到足量的漆，這門手藝也在清廷中沒落了下去。

清紅雕漆 「五蝠捧壽」鼻煙壺

到了清末，清廷文物大量外流。而各種雕漆珍品自然引起了人們的注意，為了修繕及經營這些工藝品，藏在京城各處的雕漆高手齊聚一堂，於1901年成立了北京「繼古齋雕漆商會」，這才使得剔紅雕漆這門手藝不至於失傳。

新中國成立後，政府遍尋能匠搶救如景泰藍、貝雕、漆器等珍貴中國傳統手藝，雕漆工藝自然也在其中。上世紀五十年代，北京雕漆廠成立，最初的成員便都是在繼古齋工作過的老匠人們。而此時，那個未來的雕漆大師文乾剛，還是一個只有十來歲的小頑童。

剔紅飛龍宴盒 故宮博物院藏

出生於1941年的文乾剛，與剔紅的第一次正式接觸是在他20歲那年，從北京工藝美術學校畢業後，響應國家分配，文乾剛進入北京雕漆廠學習雕刻。從接觸這門中國傳統工藝開始，「會玩」一詞似乎就一直伴隨著文乾剛，除了給他帶來一個與眾不同的多彩人生之外，更推動了他藝術之路的發展。

作為藝術院校的高材生，文乾剛到雕漆廠是享有特權的。一進廠他就在雕漆廠設計室擁有了自己的工作桌，然而「貪玩」的他在進廠的前三年里，竟沒有在桌前畫過幾張稿子。

木工車間、調漆車間、銅胎車間、髹漆車間、雕刻車間，文乾剛輾轉在負責各道工序的不同車間，每個車間一待就是幾個月，完全掌握了一道工序又轉入下一個車間學習。

跟不同的老師傅學習各種不同的工序成為他最大的樂趣，就這樣，不知不覺間三年時光過去，同期進廠的同學有些都混上管理崗位看上報喝上茶了，他卻把雕漆的每一道工序都學到手上，熟記於心了。

在漆雕廠學習雕刻的文乾剛

三年後，這個整天在各種車間玩手藝而「不思進取」的年輕人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馬上就組織了一場雕漆廠上史無前例的技術改革。他設計出各種各樣的雕漆藝術品造型，徹底打破了之前北京雕漆廠只有瓶子罐子盒子的產品類型限制。

隨後的兩年里在文乾剛的組織下，雕漆廠翻新了上千樣式產品，通過北京進出口公司源源不斷地輸出到世界各地，雕漆廠一度成為北京各手工藝廠的領頭典範。然而，就在雕漆廠的發展形勢一片大好的時候，一場文化運動讓雕漆廠與文乾剛的剔紅之路一起停滯了近十年。

十年的時光，可以讓一顆種子長成參天大樹，也能夠讓一片密林被侵蝕成荒漠。這十年的浩劫里，有的人失去了希望，沒有撐過那幾年的寒冬；更多的人失去了方向，放下的手藝在之後的一生中都沒能重拾起來。

然而在這十年中，文乾剛卻是依舊用一種「玩家」的心態生活，甚至開闢了一條新的藝術修行之路。他不管到了哪裡都在寫字畫畫，用在牆上畫各種人物頭像的機會訓練自己的繪畫能力；又通過寫各種大字報練出了一手漂亮的書法。

文乾剛將書法設計入剔紅作品中

這期間所有的積累都在後來的工作中給予了文乾剛很大的幫助，文乾剛在1978年回歸雕漆廠，剛回到崗位的他就想著憑著自己對藝術的新理解來將雕漆玩出新花樣。

於是經過一段時間不眠不休的探索，一匹仿唐三彩馬的立體「雕漆馬」出爐了。當時外貿公司的訂單經理看到文乾剛做的這匹馬一下子就邁不開腳了，從中嗅到巨大商機的他當即開出8500元的「天價」買下了它，並詢問能不能量產外銷。

文乾剛剔紅作品

像這種高難度的雕漆藝術品本來是不可能量產的，因為它極其考驗製作者的工藝水平。但可別忘了文乾剛是個「高級玩家」，在他眼裡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應承下經理請求的他隨即找到了做模具的玩具廠，在玩具廠的協助下研發出專門用來做雕漆馬的模具，量產的工作馬上就開展了起來。

有人曾戲稱那個年代雕漆廠成了「馬圈」，整個廠子內外都是忙著做馬的工人，場地里到處堆滿了等待裝箱出口的雕漆馬。光是文乾剛製作的這匹馬，靠量產的復刻品出口，就給當時的中國帶來了3000多萬元的外匯收入，這在當時也算得上是一項極其重大的貢獻。

三彩馬 故宮博物院藏

轉眼到了1989年，在市場經濟的衝擊及海外工藝市場逐漸飽和的大背景下，各種工藝品都開始走下坡路。此時的文乾剛在做什麼——學英語。這個已經接近五十歲的匠人竟然學起了外語，只能說這都是源於他骨子裡「貪玩」的本性。

那個年代各種新新事物流入中國，大開眼界之餘，包裝或者說明書上的英文卻擋住了大家弄清楚這些東西的使用方法或者詳細構造的步伐。而文乾剛對新事物極強的好奇心促使他學起了外語，這又是對他之後剔紅事業有幫助的歪打正著的一項新技能了。

嘗試各種藝術形式的文乾剛（右）

傳統的剔紅作品，要經歷設計繪圖、多重髹漆、再將繪製的圖紙貼上原料，接著進行雕刻，最終磨推再安裝的多道工序。而這其中手繪的圖紙不僅很難畫得準確，也不好修改，更大的弊端在於它只能貼上去使用一次，下次要用又得重新畫，十分麻煩又不利保存。

1995年，已近退休的文乾剛接觸到國外的電腦。看到這玩意處理數據的迅速，而且竟然還有精準的繪圖功能。他一下子就把自己做了一輩子的雕漆跟電腦聯繫起來，決定嘗試用電腦來協助雕漆的設計繪圖工作。

那時候的電腦都是全英文的版本，他學過的英語也就派上了用場。對著詞典研究屏幕上的各種洋文，這位五十多歲的老人又煥發出年輕人般的鬥志。上世紀末，就在很多人連電腦都沒見過的時候，這個老匠人用電腦繪製出了第一張精準的剔紅設計圖，再一次將這門工藝推向一個新的高度。

熟練地用著電腦繪圖的文乾剛

2001年文乾剛退休後，第二年就進入了北京工業大學的藝術設計學院任教。他學吹口琴、學開車、喜歡騎行，這位熟悉掌握各種現代機器的老頑童甚至比學生們過得還要新潮。

2010年，已經69歲的他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又出山「玩了起來」。他自己出資30萬元，加上政府扶持的資金成立了剔紅京郊別墅工作室，收了八個徒弟進行剔紅技藝的傳承，這可算是他這輩子最後的心愿。

不像一般沉穩寡言的老匠人，七十多歲的文乾剛至今仍是一個脾氣火爆又對一切興緻勃勃的老頑童。他喜歡騎行，就定下規矩：工作室每周一次集體騎行，不來扣工資——因為一直沉悶地埋頭做雕漆不僅影響手藝人的眼界，更容易讓身體過負荷。

文老工作室的自行車

文老這一生，似乎一直圍繞著剔紅這門工藝轉，他曾說：「我對藝術的熱愛超過一切。不發工資，給飯錢我干。不給飯錢，自帶乾糧也干。」

然而他又似乎時刻不忘自己的「玩樂事業」，他又曾說：「生活中，上班琢磨的是一種藝術享受。人家要求我畫一個什麼東西，這時候想要出去玩了。你說那不行啊，我得到哪去采採風，我得看看去，我得考察去。別人也說不出來什麼意見，你給自己找到理由了，那就去吧。」——著實一派老頑童作風。

文乾剛作品 《達摩演教屏風》

有媒體說他曾為了採風獨自一人開車進藏兩次，我想他的初衷可能只是想去看看沒見過的天地。

而看到他在騎行途中突然看到遠處的山坡、雲彩、樹木而停下來給徒弟講解其中蘊含的對藝術表現形式的啟發，我突然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

藝術來源於生活，文老正是因為一直努力將生活過得充實又津津有味才成就了自己的藝術道路；而藝術又反作用於生活，正因為有了高的藝術品位與追求，文老才更懂得如何用心地感受及品味生活。

擁有這樣令人羨慕的人生，也無怪乎77歲的文乾剛看起來半點老態都沒有，反而像是個精力充沛鬥志昂揚的年輕人了。

資料來源：

紀錄片：《非遺老頑童的剔紅人生，人老心不老》

《文乾剛：剔紅不是無情物 化作邸扆永流傳》

《文乾剛：「雕漆意味著我一輩子的事業」》

《「非遺」傳承人文乾剛：用雕刀點亮人生》

《專訪雕漆大師文乾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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