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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研究型大學如何開展課前閱讀?

轉自:壹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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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上海交通大學教學發展中心(ID:SJTU_CTLD),本文整理自黃琪軒(上海交通大學國際與公共事務學院副教授、國際關係系副主任)2018年11月1日《課後閱讀如何支撐起一流大學的教學——浮光掠影看美國研究型大學人文社科類課程的閱讀》的演講內容。

2007年我由國家公派到康奈爾大學聯合培養,十年之後的去年我再次被公派到芝加哥大學學習。在康奈爾大學聽了5門課,芝加哥聽了7門,總共12門課,其中3門是本科生課,9門是研究生課,在我離開芝加哥之前,比爾·蓋茨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芝加哥大學讀本科。作為蓋茨的孩子幾乎可以選擇美國任何一所大學,而他願意選擇芝加哥自然有芝加哥獨特之處,今天同大家一起分享。

前幾年國內引進了很多網路公開課,比如哈佛大學《公正課》,大家覺得非常精彩。網路公開課是美國大學教育非常重要的部分,但它只是冰山一角,因為除了課堂教學,課前閱讀也是美國大學教學非常重要的一個部分。無論是本科教育還是研究生教育,學生在課前閱讀花的時間要遠遠多於上課的時間,我自己在康奈爾大學上了幾門研究生課,每次上課也就3個小時,一個學期上3門課,剩下的時間包括周末幾乎全部在閱讀;在芝加哥也是這樣,幾乎沒有雙休日,除了上課,剩下的時間我們都在閱讀,所以讀的時間遠遠大於上課的時間

這是芝加哥大學政治系教授查爾斯?利普森,他不僅是國際政治經濟學卓越的研究者,也是一位非常好的教師。他給學生寫了幾本關於如何閱讀、如何寫作的著作。他在指導國際學生時發現,和美國學生有些不同,無論是來自亞洲、非洲還是歐洲國際學生,都會遇到「閱讀資料太多」「閱讀量太大」這種問題,他們無法完成任務。我覺得中國學生去北美留學也會遇到同樣的問題,就是國外大學要求的閱讀量很大,很難完成。

在康奈爾大學每周研究生1門課要閱讀300頁左右英文資料,3門課本就是近1000頁的英文資料,而本科生大概1門課每周大約讀100頁,一學期平均選4-5門課就是500頁英文的閱讀量。

一、閱讀內容:讀經典、讀前沿、讀方法

讀經典

根據我們的觀察,國外大學的閱讀內容,我的總結就是三讀:讀經典、讀前沿、讀方法。美國研究型大學要求的閱讀和中國大學閱讀有一個比較大的差異,它不太強調教材閱讀,從人文和社科大量的課程來看,它是脫離教材的閱讀。和國內比較倚重讀教材不同,它非常強調讀經典、讀前沿、讀方法,使閱讀更具多樣性。

我特地收集了芝加哥大學通識教育里幾乎所有課的大綱,你可以選擇15門課,其中人文類選擇6門,數學和自然科學6門,社會科學3門。社科3門課,每1門課連續開3個學期,包括社會與政治思想的經典、權力、認同與抵抗、社會科學的方法。

比如說權力、認同與抵抗這門課的閱讀,就涵蓋霍布斯的《利維坦》、洛克的《政府論》、伯克的《法國革命論》、密爾的《論自由》、斯密的《國富論》、馬克思的《資本論》等都是20世紀以前的經典,另外還會讀一些20世紀的經典,比如說波蘭尼的《大轉變》、福柯的《規訓與懲罰》。好幾位老師會同時主講同一門課。芝加哥大學非常強調經典閱讀,每位老師講授略微有差別,但是大體都會按照這些書目來,老師們會根據自己的研究特色增加一些內容。

除了通識課,專業課不僅介紹專業知識,也要讀大量經典文獻。比如我在上美國政治的本科概論課時,老師會讓學生讀托克維爾的《論美國的民主》,或者美國政治學的經典《聯邦黨人文集》。另外像麻省理工的中國外交這門課會要求閱讀中國的《孫子兵法》等經典文獻。

隨著社會發展速度的加快,不少理論的生命周期也逐漸縮短。像芝加哥、康奈爾、哈佛、耶魯這樣的大學都在強調讀這些亘古不變的經典,閱讀「大我之書」,去閱讀和思考更加恆久的人類社會的命題。「大我之書」「小我之書」不同,「小我之書」是根據自己的興趣愛好來選擇閱讀,「大我之書」是影響人類歷史進程的書,包括《國富論》,不管你喜不喜歡,它都在歷史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

我回憶起我讀本科時,找過《國富論》的譯者,當時南開大學的楊敬年教授(他由庚子賠款公派到牛津大學讀博)。在讀「大我之書」和這些老一代學者交流時,你會感受他們的胸襟,他們的氣度,他們的品位,這會對學生一生的閱讀愛好,一生的品位形成影響。閱讀經典就是閱讀「大我之書」,它不在於解決最緊迫的問題,而是閱讀人類社會更持久的命題,因為「太陽底下無新事」。

我在芝加哥大學還聽過哈佛格雷厄姆·艾利森的講座,他提到修昔底德陷阱,現在每一個人都在談中美的修昔底德陷阱。這來自修昔底德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史》,我們閱讀《伯羅奔尼撒戰爭史》會發現,雅典和斯巴達的將領對話和目前中美兩國領導的說話一模一樣,「太陽底下無新事」,這就是在不同的歷史條件下,經典會以不同方式被不斷地重複。所以第一就是讀經典。

讀前沿

研究型大學的特點是緊跟研究的前沿,緊跟時代的步伐。在研究生大綱中讀前沿非常重要。芝加哥社會學系的教授,曾把自己未發表的書稿拿給學生讀,這就是前沿。他希望學生了解時代的前沿。不少老師組織相似活動,比如午餐會,芝大院系有大量的午餐會,邀請三分之一本校的教師,三分之一本校的學生,三分之一外校的老師來談自己還沒發表的研究,讓學生在聽講座時就提前讀完這個論文。

我當時上的一門本科課程《比較政治學概論》,阿布塔斯教授把自己2018年才出版的書的章節給本科生讀,讓學生能緊密了解他當前的研究,或者學界正在進行的研究,這是讀前沿。讀前沿是和研究型大學的定位吻合的,目的是讓學生緊跟研究的脈搏,致力於培養拓展人類知識邊界的學術人才。

讀方法

我覺得「讀方法」這是最具特色的。這是塞勒的名著,非常好讀並且有趣,即實驗法。而主流的經濟學歷史上就是演繹法,所以演繹歸納是兩種不同的思維模式,他在教科學方法閱讀的時候既要讀演繹法,像托馬斯·C·謝林的《微觀動機和宏觀行為》,又要讀歸納法的著作,例如,塞勒教授的《助推》。

定量的閱讀入選比較多的是芝加哥大學這位老師寫的《魔鬼經濟學》,其中有一章《犯罪分子哪去了》,他用定量的方法回答了90年代為什麼美國的犯罪率會迅速的下降?不是因為警察更多、處罰更嚴,而是因為在70年代美國允許自由墮胎,這個小的政策變遷用定量的方法展示導致犯罪量下降的問題。其次定性,比如說定性研究裡面很重要的一類研究是解釋,解釋是儘管我只有一些個案,但是我試圖從個案裡面找出跟定量有關類似的規律,這是解釋。比如說《國家與社會革命》,他從法國、俄國,包括中國的革命當中尋找革命爆發的規律,儘管是個案。所以,以上這些是方法的閱讀。

方法的閱讀我覺得就像培訓學生,研究問題不同於討論問題,研究問題有一定的章法,需要他們有堅實的方法論基礎,才能更好地研究問題,同時他們也展示了多元化的方法,如果大家都有多元化的方法,你會知道你的研究永遠不完善,無論你採取哪一種方法,其他方法都可能填補,或者是支持你。

第一個部分的總結即三讀,就是讀經典、讀前沿、讀方法,這是他們的閱讀內容。

二、 閱讀特色:讀自己、讀同事、讀校友

關於他們閱讀的特色,同樣總結為三讀:讀自己、讀同事、讀校友。如果說大學具備的三個功能:儲備知識、傳播知識和創造知識,那麼研究型大學和大部分的文理學院不同,美國文理學院有一流的大學教學,那裡老師幾乎不做科研,而是在培養學生上花大量時間,逐字逐句給學生改論文。我認為,研究型大學教學更加專註於第三個功能即知識的創造,而不僅僅是知識儲備和傳播。所以他的學生培養有自己的特色,就是將創造知識體現在教學當中。

讀自己,研究型大學中幾乎每一位從事研究的老師,在聊天過程當中你都會覺得他是學界一號人物,他覺得自己應該被學生廣泛閱讀,所以他們會把自己的研究廣泛的、大量的放進大綱。我在上趙鼎新老師的研究生課程時,他會讓我們閱讀他的著作,2017年左右出版的《儒法國家》。像米爾斯海默的《大國政治的悲劇》,這是國際關係進攻性現實主義的代表性作品,他給我們上大國政治的研討會,也會讓我們通讀他的著作。所以幾乎每一位老師都會把自己的著作放入這門課程當中來展示

這位年輕的老師專門研究關於國際安全的政治經濟分析,這其實也是我的研究領域。但是你看他有多自信,從第一周到第五周,幾乎每一周紅色部分都是他把自己的研究放進去,幾乎每一周都會列自己的研究。

所以,閱讀授課教師的作品我認為有很大的意義。第一,讓學生閱讀他們的作品,他們更加熟悉並且能夠駕馭,能引導學生登堂入室,第二個意義是傳遞一個非常強的信號,向學生證明這個大學有一流的研究實力,這是很好的探索和模仿的過程,即他們的研究是不是值得學生追隨、模仿,讓學生在閱讀過程當中模仿和鍛煉、研究。

讀同事

拿「芝加哥學派」來說,前幾年芝加哥大學的宣傳裡面還這麼寫道:如果把芝加哥大學當成一個國家的話,它獲得的諾貝爾獎數量僅次於美國。像芝大經濟系就有無數的諾貝爾獎。如果諾貝爾獎頒給社會學,那麼芝大社會學也會有大量的諾貝爾獎,社會學一點不亞於經濟學。芝加哥社會學也有它的閱讀,它的傳承,也叫「芝加哥學派」,這是體現學派的薪火相傳。他們在閱讀文獻的時候不是說你也好、我也好,大家都好,而是說我們要形成學派,因為對每一個老師讓學生了解自己的研究,這些學生在以後可以獲得各位老師更好的學術指導,可以更好的挑選論文,這就是芝大的本科課。

芝大一門課《比較政治學概論》大概上十周,其中好幾次課程居然安排了五周閱讀芝大自己老師的作品。,每周閱讀一本專著,芝大就向學生展示老師為比較政治學這個領域,做著怎樣堅實的貢獻和高深的研究。

即便他們對自己的同事批評也很有意思。像趙鼎新老師讓我們閱讀一位同事的作品,我們找到了很多錯誤,他說你們注意,他是有錯誤,但是這些是高級思維水平的錯誤,是在人類學術探索中非常有必要的錯誤,他為我們後面的探索奠定了方向,這就是關於讀同事。

讀校友

我在康奈爾學習國際政治經濟學的時候,發現在卡贊斯坦教授課上學的和國內學的非常不一樣,因為他把大量曾經指導過的學生論文放到我們的大綱里,所以大部分大綱都體現了康奈爾的研究特色,後來我發現了不僅僅是康奈爾,芝加哥也是這樣。他們在裁剪課程、閱讀材料時非常偏向自己的校友,以此展示學校曾經培養過多麼優秀的研究人員。這本書是在芝加哥大學的課程閱讀大綱中的一本書,中文翻譯是《黑幫老大的一天》,也叫做《城中城》,芝加哥大學的確是《城中城》,特朗普在競選辯論的時候三四次提到芝加哥每年四五千起槍擊。但是我在芝大,尤其我住的地方不太能感覺到,因為它是一個隔離的社會,是事實上的種族隔離。

這本書的作者叫文卡特斯,印度裔美國人,1989年進入了芝大,對南部的黑人非常感興趣,於是進入非常危險的南部。那裡有大量的貧民窟,充斥著盜竊、賣淫、嫖娼、吸毒,包括槍戰,他就在那裡觀察了很多年,訪談了黑幫老大、警察、醫護人員、娼妓、牧師等等,做了大量的田野筆記,而且成了黑幫的一員,甚至做了一天的黑幫老大。

他的著作進入我的閱讀大綱,我讀起來就覺得很鮮活,四十七街,我們去過,這些店鋪名、公園名,我們都知道,讀到這些公園名、街道名,彷彿就在我們身邊,可以激發強烈的閱讀興趣。同時這也是一個重要的信號傳遞,這裡的導師不僅好,校友同樣出類拔萃。我們培養的人才後備陣容雄厚,各個頭角崢嶸。

所以,我總結他們的閱讀特色,也是三點,讀自己、讀同事、讀校友!

三、閱讀保障:靠互動、靠考核、靠寫作

如何組織有效的課前閱讀,這是不少中國大學老師面臨的問題。經常聽老師說:「我給學生布置了很多閱讀,但是他們不讀怎麼辦?」有兩種辦法,第一種是我在北大讀研究生的時候,朱天飈老師的辦法,就是簡單粗暴「必須讀!」。而且在上課之前他會挨個檢查,不是抽查。閱讀材料是不是划了線?寫沒寫閱讀筆記?如果他發現你沒有讀,那這堂課你就不能參加了。我不得不說這個辦法其實還是比較有效的,就我個人而言,我受益很大。讀著讀著就發現自己喜歡上了閱讀,這就是強制辦法。現在中國的大學課堂,我們不太提倡強制讓學生讀了。那麼,美國研究型大學有哪些閱讀的輔助手段值得我們參考借鑒呢?我概括為:靠互動、靠考核、靠寫作。

首先是靠互動。師生互動是促進學生閱讀的重要手段。有靠技術完成的互動,比如哈佛的GaryKing等人利用一個名叫Perusall的網站。Perusall這是一個組合的詞,就是大家一起讀的意思,而且他們發了一篇論文,說這個方式很不錯。

登記註冊這個網站,教師把需要閱讀的材料上傳,學生可以在線閱讀,可以在這個網站上寫評註,哪些沒有看懂,哪一個關鍵概念不理解,其他學生可以來回答和討論,而且他們互動提問,老師也可以參與。這個平台還有一點比較有意思,可以自動記錄每個學生讀到哪兒了,在閱讀上花了多少時間。比如說70%的學生不理解這個知識點,這個平台會自動搜集這些信息反饋給授課老師。這是高科技的辦法。他們的研究顯示,使用這個在線平台,有90%-95%的學生完成了課前閱讀。在實驗之前,有60%-80%的學生完不成。所以,不少美國學生跟中國學生一樣,都是臨時抱佛腳,考前才能完成閱讀,課前一般都不好好讀。我把這個數據給了我在芝加哥的同學看,他不太相信,認為芝大學生的閱讀完成率遠遠高於這個數據。Perusall這個技術平台促進了學生之間的互動與師生互動,提高了閱讀的積極性。

高科技是一種輔助手段。但最傳統的手段也會非常有效,比如讓學生在課下分組討論,課後答疑等。課後答疑是非常重要的師生互動。我受益最大的就是我在康奈爾的時候,可以想到對我博士論文有幫助的每一位老師,我都去跟他們聊。即便是單純的聊天,老師思考問題的方式都會影響學生,包括老師對學術的熱愛。其中一個研究美國政治的女教授,她講到自己研究的時候,眉飛色舞,十分有感染力,讓我記憶猶新。她的感染力來自她對學術的熱愛。所以不僅僅是答疑,師生之間交流,即便是聊天也能提升學生的閱讀興趣和慾望。值得一提的是,他們每周的答疑時間往往是固定的,這樣比較好。如果教授總是說:同學有問題隨時可以來找我。結果是,同學們一般不會去找他。因為,沒有一個確定的答疑時間。你去找到老師,不一定找得到。即便找到了,他不一定方便。即便他方便,你也會覺得佔用了他的私人休息時間,有負疚感。固定課下答疑,它保證老師這個時候肯定在,你肯定能找到他。

其次是靠考核。博士生的資格考是大家都比較害怕的考核。不同學校考核方式各異,但也有共性。資格考的一個主要目的就是考核你對文獻的熟悉程度。院系給你一個資格考的書目,我看到普林斯頓大學國際關係資格考的閱讀書目就有幾十頁,讀完以後參加資格考。不少學校的規定是可以考兩次,兩次都不通過的話,就不能在這裡繼續讀了。為什麼大部分美國博士生願意讀,文獻基礎好,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有資格考,你考不過就不能繼續念下去了

康奈爾當時資格考叫A考。大家都覺A考得要脫一層皮,考三天。三天六道題目選做三道,三天三夜可以不睡覺,但是你需要盡量把你所有閱讀的內容用上,來展示你對這個學科的理解。資格考也是重要的閱讀輔助手段,但是這是非常嚇人的手段!每一個學校的資格考往往讓學生如臨大敵,所以它不是強制,但是它比強制還嚇人,比趕出教室還可怕。

不僅研究生有考核,本科生也如此。平時課下閱讀的內容,往往也會體現在本科課程的期中與期末試卷中。如果你不能完成這學期布置的閱讀任務,只靠聽課,是沒法應付考試的。

第三靠寫作。寫作是促進學生閱讀重要的輔助手段,包括在課下寫閱讀筆記、書評、審稿報告、論文等。以前卡贊斯坦教授就讓我們在課前完成每周閱讀筆記的寫作,在上課前一天用電子郵件群發給大家,上課再一起討論。還有老師把還沒有發表的論文給學生,讓學生做一個角色扮演,做一個研究者,幫著審稿,給文獻提意見,這就是鼓勵學生在閱讀中思考,如何進行學術批評。然後老師再展示自己如何寫審稿意見,讓大家一邊閱讀一邊學習學術寫作。有的老師還把如何寫學術批評的要點與技巧寫成了論文發在網上,以此來教學生。

最後我想強調,除了這三項保障措施,課堂的重複也是促進課前閱讀的重要輔助措施。

比如說我上Gary Herrigel教授的課,他每周平均讓我們讀七八篇文獻,讀完以後他在黑板上寫幾個概念,這些概念就可以把這周七八篇文獻全部串起來,用概念來講文獻。這樣具有高度提煉的重複是促進你消化閱讀文獻的重要手段。經過他串講後,我會情不自禁地再翻閱讀過的文獻。

從哈佛到芝大的James Robinson教授,我覺得他也很有意思,第一次上課就吸引了我。這位教授講授的一本文獻《熱帶非洲的市場與國家》,幾乎我們每一位讀政治經濟學的學生都讀過;幾乎每一位研究者對這一文獻都很熟。但是他第一堂課講的就和我理解的不同,感覺一下子擦亮了我的眼睛。學政治經濟學這麼多年,居然可以這麼講這本著作,讓我覺得很有新意。他也不是簡單重複,而是有創意的重複,他可以挑出這篇文獻當中最有意思的點,最有爭議的點,最有成長潛力的點,不是直接把文章內容拷貝進PPT。有創意的重複而非簡單重複,需要自身在這一領域做多年研究才能講好。

所以,促進閱讀的保障措施主要有:靠互動、靠考核、靠寫作,同時,也依靠教師有創新的重複。

四、閱讀目標:重興趣、重能力

美國研究型大學布置大量的課前閱讀,其閱讀目標主要有兩個:第一個是提升學生的學習與研究興趣,或者說是意願;第二個是提升學生的學習與研究能力

首先看興趣,在篩選閱讀資料的過程當中,我發現不少大綱的知識體系並不是很完善,有的還會有知識點的遺漏。而授課老師卻非常重視:是否激發了學生對這門課的興趣,這非常關鍵。他們挑選材料的時候比較重視學術性和趣味性兼顧

這是康奈爾非常受歡迎的本科經濟學課程,弗蘭克講經濟學課程時分享了一條經驗,即讓學生把這個知識點寫成故事,他說講原理,原理過幾年就忘記了,而讓學生寫故事、講故事,過幾十年都忘不了。他的《牛奶可樂經濟學》裡面收集了學生寫的故事、講的故事,經濟學不再是枯燥的公式,而是有趣的故事,這就是激發學生的興趣。

有一份閱讀材料叫《More Guns,Less Crime》。這個標題很有意思,作者講:更多的槍支、更少的犯罪。作者說禁槍是錯誤的,禁槍反而讓犯罪率增加,為什麼?想一下只有壞人可以持槍而好人不能持槍,那持槍者跑到大學圖書館就會肆無忌憚開槍了。不持槍的人對他沒有任何威懾。所以如果每一個好人都可以持槍,這個在國際關係里叫做「威懾」,壞人跑到圖書館要開槍的時候,他會意識有人會開槍還擊,於是就震懾住了那些持槍的壞人。這是作者的邏輯,他還找到相關統計數據。他的邏輯有瑕疵嗎?證據可靠嗎?這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作者提供的經驗數據大家可以深入討論。即便你不同意他的結論,他激發了你展開學術批評,開啟新的研究。

有一篇在科學雜誌上發表的論文,叫《正在褪色的美國夢》。最近幾年美國遇到越來越嚴重的分化問題:從1991年一直到現在,美國大學本科生、研究生收入幾乎沒有漲過,大部分人收入陷入停滯狀態了。褪色的美國夢要展示什麼?在1940年代出生的美國人,有92%的人收入可以超過父輩;而美國的80後,收入能超過父母的跌到了50%,只有一半可以超過父母,換句話說有一半的人收入不如父母,而且這個情況在惡化。這個也是美國人非常關注的問題,這也是特朗普的國內選民基礎。老師會選取這樣的文獻,是因為離美國學生的生活比較近,大家願意閱讀,也是可以激發學生的研究興趣的。

因此,布置閱讀的第一個目標就是提升學生的閱讀與研究興趣。

第二個方面,提升學生的研究能力,這是非常重要的。如果說大學教學可以分成知識傳授、技能培養和思維鍛煉三個層次的話,我覺得研究型大學和文理學院相比,尤其重視思維鍛煉。就像米爾斯海默在課堂上說的「我們不教學生知識,我們教學生如何批判性地思考。」

這是在米爾斯海默《大國政治研討課》上,他讓我們讀的一本書《人性中的善良天使》,是哈佛大學心理學家平克教授寫的。儘管非常好讀,那一周這門課的課後閱讀大約一千頁。在課堂討論的時候,老師不是讓學生抒發對平克教授的敬仰,而是批評平克,找他的問題。學生是很願意找老師的缺陷與問題的,這樣大家比較有積極性,尤其是找「學術大家」的問題。所以在這些教師的眼中,經典不是用來崇拜的,包括斯密、韋伯等在內,所有經典都是用來批判的,都是在前人畫上句號的地方讓學生再畫上問號,開啟學生新的探索旅程,在批判前人的研究中,學生的能力得到鍛煉。

因此,我發現芝加哥大學有相當一批做社會科學研究的老師,而不是研究經典的老師,去講授經典文獻。他們在引導學生閱讀文獻的時候,常常用當代社會科學的思維與方法,去檢驗與批判經典文獻,而不是膜拜文獻,不讓經典變成教條。讓經典接受當代社會科學的經驗,就是在提升學生的研究能力。

有一位年輕老師,在我們完成課堂閱讀後,布置同學們完成「延伸論文」。「延伸論文」的具體做法是:學生挑選一篇讀過的研究,不用更換研究問題,接著作者做下去。作者如果做的是19世紀的數據,可以把數據擴展一下,讓學生看20世紀的數據是否與19世紀吻合,如果不吻合是什麼原因導致的。如果作者做了發達國家的研究,這個研究是否適用於發展中國家,如果不適用如何解釋?所以「延伸論文」就是從容易模仿的地方開始,把它延伸一個時段,延伸新的樣本,看它適不適用,讓學生來模仿做研究,這種方式可以幫助學生從簡單的能力培養開始,積累研究經驗,培養研究能力。

另外一點是「模塊化討論」。其實,有兩種討論方法,一種是非模塊化、非標準化的,每位學生都提出與文獻相關的任何問題,然後大家圍繞問題進行非模塊化的討論。因為沒有一個標準,所以我們的問題會千奇百怪,常常還會非常有意思。但是模塊化的討論我覺得也非常有效,所以這個可以交替使用。

模塊化的討論是什麼?在Paul Poast課上,他讓我們從三個方面來找每一篇文獻的缺陷。

第一,問題與概念。他提的問題是真問題嗎?因為有些研究如果提的是一個偽問題、假問題、一個不存在的問題,這就是比較糟糕的。另外他的概念準確嗎?是可以操作化的嗎?

第二,邏輯與機制。他的邏輯恰當嗎?他的因果機制展示得比較合理嗎?

第三,方法與證據。他用的方法是否適當?他的證據是否能系統地支持他的論點?

以上是模塊化的討論。這樣模塊化的討論也是比較模塊化地培養學生的研究能力。

因此,研究型大學的課前閱讀,其重要目標之一就是服務於研究型人才的培養。要服務於研究型人才培養這一主要目標,課前閱讀材料的選擇就圍繞:激發學生的研究意願、提升學生的研究能力這兩個子目標展開。

最後,我做一個總結,通過我對芝加哥、康奈爾大學訪學期間的觀察,我認為美國研究型大學的課前閱讀是融通課堂內外的,就是說他們的課堂有「大課堂」的概念,「大課堂」不僅是我們課堂的講授,大部分學習時間其實是在做課下閱讀,課下閱讀時間是超過課堂學習時間的,他們為學生搭建了一個閱讀平台,通過「大課堂」來培養學生的終身學習能力,培養學生的終身閱讀習慣。如何有效撬動課下閱讀,他們下了很大的功夫。

另外,他們的閱讀是多樣化而不是標準化的。我們國家花了大力氣編寫各個等級的教材,這個非常好,有利於我們中國大學在師資分布不平衡的情況下,守住教學質量的底線。但是,在研究型大學強調多樣化而非標準化的閱讀也有積極的意義,拿美國研究型大學的比較政治課或者國際關係理論課舉例,對比哈佛、康奈爾、芝加哥、斯坦福等大學的大綱,同樣一門課,每一所大學閱讀材料都會有很大差異。他們希望把教師自己的研究、同事的研究以及自己對這個學科的理解融入這份大綱,這樣既可以發揮這位老師的專長,也體現所在學校的研究特色,同時也更好地培養學生的研究能力。這是我的第二點總結,就是閱讀素材的多樣化而不是單一化。

最後,我要說的是「綱舉目張」或者說是「以四兩撥千斤」,這「四兩」是什麼?就是興趣和能力。我在讀本科的時候曾經聽過陳省身老先生給我們上課,他第一講是什麼?美與數學。當時陳省身老先生說「我們做微分幾何就是好玩」。楊振寧主講《美與物理學》時,一樣強調物理是如何美、如何有意思。我們閱讀有多種目標,培養學生的人文精神、審美情趣、歷史眼界、思辨能力、多元視角、包容品質、科學素養等等,這些都很重要,但是用什麼來撬動呢?意願。所以說,提升學生的研究興趣和能力這是他們布置閱讀文獻的重要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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