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霑：你走了14年，帶走的那個時代永不復回
文 | 淘漉音樂 · 主播 | 由小藜
他與金庸、倪匡、蔡瀾一起被稱為「香江四大才子」，
他與倪匡、蔡瀾一同被稱為「香港三大名嘴」，
他見證了香港樂壇的崛起、輝煌與沒落，
他仍被公認為香港流行音樂的「詞壇教父」，
是香港的一個時代標籤。
沒錯，他就是黃霑。
他的一生就好像是香港樂壇的縮影，陪伴著一代又一代人。
立身熱血爽朗，待人直率洒脫，黃霑乃浪蕩江湖客：
少年時「熱血熱腸熱」沙橋義戰李小龍「膽似鐵打骨似精鋼」，傷痕纍纍換莫逆深交；
青年時「我自求我道」醉酒夜闖蔡瀾家「條條大道條條系路」，歉意滿滿寫驚擾悔書；
暮年時「誓要入刀山」公開決裂查良鏞「聚與散，記心間」，委屈巴巴恨知己誤解。
有人的地方，就有他的傳說，黃霑成美夢人生路：
縱橫詞壇一代，寫全家國愛恨、兒女痴怨；
浸淫曲苑一世，編完氣勢煌煌、情誼濃濃；
遊走廣告業與文學界一生，成業內巨擘與界中翹楚。
七十年代末至今，他創作的兩千首作品過半數流行於世，八十年代以來，幾乎每一首經典武俠歌曲背後都打著他的烙印。
11月24日，是黃霑先生仙逝14周年，讓我們再次懷念他曾帶給我們的江湖豪情和俠義之氣。
八十年代初，內地娛樂生活進入了武俠紀年。
當時，香港有兩位大俠。
一位是高高在上的金庸大俠，另一位則是嬉皮笑臉的黃霑大俠，如今兩位大俠都已離我們遠去，我們不得不感嘆江湖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金大俠才高八斗自然有理由目空一切，而黃大俠同樣學貫東西，卻更樂於遊樂人間。
「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
金大俠的14招構築了香港武俠文化的肉身，黃大俠緊隨其後，見招拆招，取其精華，再寥寥數筆勾勒出最淺俗易懂的俠風義骨並傳播開去。
從某種意義上說，黃大俠的音樂無疑是對金大俠的最好註解。
他豪情萬丈，「傲氣面對萬重浪」（《男兒當自強》）
他笑看風雲，「浮沉隨浪只記今朝」（《滄海一聲笑》）
他風流不羈，「情痴心痴真意愛意」
他仗義率直，「共闖刀山不會遲」（《一生有意義》）
黃霑不是大師，而是大俠。
大師遁世，不染風塵，大俠入世，至情至性。
黃霑一再強調，自己是為了商業而創作，一定要讓聽眾聽得明白，於是，他的作品向來直抒胸懷，從不拐彎抹角。
黃霑最可貴的正是這一點，他寫情即可婉約雋永，也可簡單直白。
他的歌儘管歌詞看起來簡練，卻回味無窮。
比如《明星》，開頭一句「當你見到天上星星，可會想起我？」叫人浮想聯翩。
儘管黃霑筆下的壯志豪情一直為大眾所傳唱，但他本人最鍾愛的作品卻是《兩忘煙水裡》。
這首歌因為1982年版的《天龍八部》，被關正傑和關菊英唱到街知巷聞。
虛竹和尚（黃日華飾）、喬峰（梁家仁飾）、段譽（湯鎮業）三人合照
「笑莫笑，悲莫悲，此刻我乘風遠去，往日意今日痴，他朝兩忘煙水裡。」
這首歌，黃霑妙用對比，借「英雄」、「塞外」的雄壯比照「女兒」和「枕畔」的柔美，把江湖男女的生離死別刻畫得感人至深。
另外，《黎明不要來》和《當年情》也是霑叔不可多得的情歌代表作。
當然，黃大俠最擅長的也是最受歡迎的還數以《滄海一聲笑》為代表的「俠歌」。
作為流傳最廣的作品，《滄海一聲笑》集黃霑畢生「俠歌」創作之大成，不僅是他金字招牌，更使黃大俠在1990年以金像獎金馬獎雙喜臨門的成績登上自己的事業巔峰。
《笑傲江湖》中，許冠傑飾演的令狐沖
林夕曾說：「以文言筆法寫詞有如行鋼線，一不小心便會一面倒。用字過於艱僻，只有學貫五經才懂欣賞，過於淺近平庸，又流於風花雪月、殘月春風，連不懂文字的都嫌陳舊。」
但儘管如此，黃霑卻總能在雅和俗之間找到平衡點。
黃霑，原名黃湛森，1941年出生於廣州，1949年隨父母移民香港。
黃霑早在小學時期就展現出過人的音樂天分。
小學五年級，他開始跟口琴大師梁日超學習口琴，首次參加比賽便拿了口琴獨奏第三名，更創下連續五屆口琴四重奏比賽冠軍的紀錄，成為一時佳話。
黃霑讀書時是學校口琴隊一員
中學畢業後，黃霑順利考入香港大學，大學畢業後曾任教師。
但滿腦子古怪念頭的他，最終決定投身廣告業，憑藉優秀的音樂天分，黃霑15歲就開始參與電影配樂及唱片錄音工作，19歲開始嘗試填詞。
黃霑（中）與父母弟弟合影
直到20世紀70年代末，一首首膾炙人口的電視劇主題歌讓他的名字在香港家喻戶曉。
走上填詞生涯高峰的他，90年代左右開始為電影作詞作曲，隨著香港電影逐漸走紅，他的詞也傳遍了華語世界。
1963年，黃霑從香港大學中文系畢業，進入「麗的」電視台任主持人。
當時的香港媒體人喜歡下班後到夜總會聽歌跳舞，黃霑經常光顧的一家叫做「仙掌」，就是在那裡，黃霑遇到了他命中注定的搭檔——顧嘉輝。
由此組成了紅極一時的「輝黃」組合，創作出一首首膾炙人口的經典。
黃霑「強吻」顧嘉輝
20世紀70、80年代，是黃霑和顧嘉輝最紅的時代也是香港的電視劇集的黃金時期，隨著觀眾觀看電視劇熱情的高漲，一首首電視劇主題曲，便成了暢銷唱片的保證。
1974年的電視劇《獅子山下》講述了當時香港底層的辛酸生活，探討了最切身的社會課題，引起香港市民廣泛共鳴。
電視劇及黃霑為其創作的同名主題曲被稱為「香港精神的圖騰」。
羅文和黃霑合作《獅子山下》激勵幾代香港人
霑叔更像一個頑童，除了音樂上的成就之外，黃霑還有一個花名，叫「不文沾」。
所謂「不文」就是不正經。大家之所以管他叫「不文」，跟他一貫口無遮攔、話無禁忌有很大關係。
黃霑生性幽默開朗，說話直接，百無禁忌，尤其對成人話題津津樂道。
不僅如此，他更出過一本名為《不文集》的成人笑話集。
黃霑的《不文集》
此書後來竟重印61次，至今仍是香港最暢銷的單行本。
不過，對於黃霑的「不文」，大家並不覺得有何不堪，反而認為霑叔為人坦誠。
黃霑曾說，填詞是他的副業，他的真正身份是一個廣告商。
不過，霑叔在世俗摸爬滾打這麼多年，觸及的領域不計其數，很難說清楚他的確切身份。
他賣過廣告，當過老師，拍過電影電視，做過導演，主持過節目，出過書，後來又考上了博士……最重要的是，霑叔每干一件事都會認真對待，力求做到最好，絕不抱半點玩票心理。
賣廣告，他總是創意無限，那句經典的廣告詞「人頭馬一開，好事自然來」便出自他筆下。
當老師，他能夠為人師表、諄諄善誘，再忙也堅持到校給學生上課。
拍電影，他精益求精，青年時拍的《天堂》和《大家庭》兩片相當賣座，後來自組電影公司，卻因追求盡善盡美，一直研究劇本，只開銷不開戲，積下一筆巨債，數年才還清。
主持節目，黃霑因為與蔡瀾、倪匡合作主持過一檔電視成人節目，三人言論開放、無所不談、妙語連珠而合稱為「香港三大名嘴」。
當年《今夜不設防》嘉賓林青霞
這檔節目話題有時涉及性與愛，也不避諱，尺度之大，令後輩節目都望塵莫及。
做節目的淵源更是頗為風流，倪匡在夜總會看上了一個媽媽桑，就邀請兩位老友黃霑、蔡瀾一同前往，三人在夜總會儘力表現講段子，把眾人逗得樂不可支。
夜總會消費不低，還得花力氣逗樂子，得不償失啊。
於是三人一商量，不如做檔電視節目，請來明星嘉賓談話，既有美貌，又有酒喝，還有錢拿，於是《今夜不設防》就開播了。
節目有一期請來張國榮——黃霑最愛的男星。
張國榮做客《今夜不設防》
愛到什麼程度呢，他每回見張國榮，都要親一下，而張國榮每次都躲不過。
記者問他為何不躲開，哥哥調皮地打趣：「我心裡想的都是他旁邊的林燕妮。」
黃霑與張國榮
做學問，他一絲不苟，嚴肅認真，博士論文《粵語流行曲的發展與興衰》洋洋洒洒15萬字，資料基礎厚實，立論鮮明深入。
而且，他對「紅學」頗有研究，在國學界聲望很高。
論寫作，他文采飛揚，個性洒脫，與金庸、倪匡、蔡瀾並稱為「香江四大才子」。
「香江四大才子」
他的填詞更是被世人傳唱至今。
畢業於港大中文系的黃霑有著紮實的古典文化基礎，加上顧嘉輝從中國小調曲里發展出來的獨特曲風，使得兩人合作的歌曲有著別樣的中國風。
最經典的莫過於1979年的《上海灘》。
1980年《上海灘》劇照
一部電視劇，一首主題曲，三十載經久不衰，每當「浪奔，浪流」的歌聲響起，大家都會情不自禁跟唱這首蕩氣迴腸的經典。
然而這首歌中引起人無限感懷的歌詞，黃霑竟是用20分鐘就完成了。
當時臨近交稿期限的顧嘉輝情急之下找到老朋友黃霑填詞，來不及錄製樣帶，就把旋律在電話里哼了一遍，20分鐘之後黃霑就交出了上海灘的歌詞。
周潤發《上海灘》經典形象，深入人心
因為黃霑此前沒有去過上海，不確定黃浦江是否有洶湧的大浪，像上海的專業朋友請教，經過證實之後，才保住了那段先聲奪人的開場。
霑叔的才情不勝枚舉，可以說他的影響力已經遠遠超出了流行音樂，成為代表香港的一個時代標籤。
黃霑是《倩女幽魂》配樂，拍戲期間和主角王祖賢、來探班的李連杰合影
霑叔作為香港流行樂壇的一代宗師，自然與娛樂圈的關係十分密切，他與五個人的情誼便不得不提。
黃霑與李小龍：同班同學
黃霑和李小龍在中學時代曾經是香港喇沙中學的同窗。
霑叔一直以自己曾和李小龍打過架為榮，不過那時的李小龍還沒練成截拳道和雙截棍，霑叔想打倒他應該不會太難。
黃霑與顧嘉輝：黃金搭檔
黃霑和顧嘉輝堪稱香港流行音樂史上最佳「黃金搭檔」，他們幾乎包辦了上世紀整個八十年代所有經典影視歌曲的創作。
從《上海灘》到《射鵰英雄傳》，從《獅子山下》到《英雄本色》。
黃霑與顧嘉輝
兩人性格互補，志趣相投，據顧嘉輝回憶，他跟大情大性的黃霑合作30多年來，竟從未有過半點不和，就算每次見面黃霑總免不了拿顧嘉輝來開玩笑，但兩人卻依舊是最好的朋友。
這對金牌搭檔組成「輝黃」組合稱雄香港大眾音樂20年，1985年黃霑和顧嘉輝舉辦了合作20周年紀念演唱會。
黃霑與羅文：最佳演繹
羅文無疑是演繹黃霑作品的最佳人選。
他不僅能表現出霑叔作品的陽剛之氣，而且能表現出其中的陰柔之美。
作為跟霑叔合作次數最多的歌手之一，羅文的演繹絕對是錦上添花。
兩人相隔僅一年相繼離世，在另一個世界重逢，令人唏噓。
黃霑與雷頌德：師徒情深
雷頌德是黃霑留下的寶貴遺產之一。
兩人亦師亦友，雷頌德當年跟黃霑學藝，由於跟自己父親關係不好，幾乎把黃霑當成父親。
後來進入歌壇，雷頌德也是先跟著黃霑一道作《青蛇》和《東成西就》的電影配樂。
黃霑與徐克：知音難遇
80年代後期，香港流行音樂進入繁盛時期，黃霑轉戰大熒幕，此時他也遇到了一位讓他愛恨交織的知音——徐克。
黃霑與徐克
他曾在《愛恨徐克》里寫道：
我們就這樣開始合作，但苦難開始來了。徐克是個很有創意的人，但他真的日日新，以今天的我打到昨日的我，又以明日的我打到今日的我。
但他仍感謝徐克：「我必須要講，自己是很多謝徐克的，我最好最流行的作品，幾乎都是和他吵鬧，給他蹂躪才跑出來的。」
黃霑本性慷慨豪邁，他的詞也透出一股俠氣，豪氣與正氣。
無論是兒女情長，還是江湖恩怨，他都化作一篇篇動人的樂章，他用音樂成就了自己的「武俠江湖」。
1991年，《滄海一聲笑》橫空出世，作品顯示了黃霑極強的古典詩詞根基，古典風的詞作加上張國榮的深情演繹，給人以縹緲，靈異的感覺。
當年徐克找黃霑作詞曲，黃霑連做6稿，徐克都不滿意。
黃霑偶然看到一句話「大樂必易」他想最簡單的不過五音宮商角徵羽，突發奇想倒著一彈，頓覺雄渾壯闊，古風豪情如潮湧一般滔滔不絕，於是立馬填詞寫譜，傳真給徐克。
但當時黃霑已幾乎被徐克逼瘋，他一怒之下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徐克，你願要便要，不要就另請高明吧。
結果便有了這一經典古俠配樂。
果不其然，這首歌榮膺香港金像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獎。
《笑傲江湖》中經典的片段，豪情演繹「滄海一聲笑」
1976年，當黃霑的妻子華娃發現自己的丈夫移情別戀之後，即使仍懷著第三胎，也毅然決然和黃霑離了婚。
20世紀70年代，對黃霑的情感生活來說也是一個轉折點。
華娃抱兒子宇文，黃霑手抱的是宇詩，當時兩人已經離異。
黃霑當時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可他卻愛上了當時的著名才女林燕妮，她曾被金庸評價為「現代最好的散文女作家」。
黃霑和林燕妮戀愛後，聯手創辦了「黃和林」廣告公司，成為香港文化界一段佳話。
林燕妮和黃霑
兩人相戀14年，黃霑向林燕妮多次求婚不成，竟想出一絕招：他在報刊上登出兩人結婚的喜訊，而證婚人是德高望重的金庸。
隨後，林燕妮便登出個人聲明，指責黃某人所公開的消息只是其一廂情願，與她毫不相干，此後兩人徹底分手。
1988年除夕，黃霑在金庸家中，當眾下跪向林燕妮求婚。在6個小時後，林燕妮說這是場鬧劇，婚姻無效。但卻成為了黃霑一生中最為難忘的時刻。
20世紀90年代後期，香港音樂逐漸沒落，而黃霑剛剛經歷與第二個愛人林燕妮的分手之痛，加上公司運營負載累累，可以說黃霑處在了四面楚歌的艱難困境當中，他甚至一度想過輕生。
幸而，他的秘書不離不棄，在黃霑最窮困潦倒的時候給予了他金錢和精神上的支持，陪他度過最艱難的日子，而她也是黃霑的第三個愛人——陳慧敏。
黃霑的第三個愛人陳慧敏
婚後，他一直極力保護這位妻子，不讓她曝光在鏡頭前，黃霑晚年患病時，陳惠敏也一直陪在他身邊，不離不棄。
2004年11月24日，因肺癌病情惡化搶救無效在香港沙田仁安醫院去世，享年63歲。
黃霑的逝世，港媒哀嘆「帶走了一個時代」，彈指間14年已過，所幸那位狂放才子的音容猶在，讓我們能夠再次細細品味他的歌，他的情，似是故人來。
黃霑，是一位當之無愧的音樂大師，他的一生映照著香港樂壇的興衰起落，他的離世，也為香港的黃金時代畫下句號，但他的豪情仍在，不變經年。
「其實人間盡耳聾」——也只有像他這樣快意恩仇的一代宗師，才有資格發出此般喟嘆：
聚散匆匆莫牽掛
未記風波中英雄勇
就讓浮名輕拋劍外
千山我獨行
不必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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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 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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