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待動物、老人和弱者的態度，是一個國家的文明程度

戊戌年十月二十七日

馬可在無用新展開幕活動上的演講

今天是國際素食日，分享著名服裝設計師馬可以她真實的人生經歷做的關於素食的演講。

馬可——服裝設計師，1995年獲得中國首屆十佳時裝設計師稱號；2002年作為中國唯一應巴黎女裝協會邀請參展的設計師，參加巴黎國際成衣展，並取得好評；2009年被香港設計中心授予世界傑出華人設計師榮譽；2014年9月9日設計師馬可在北京以「回家」為主題發布個人作品，並開設「無用」生活空間。

演講：

今天我跟大家分享一下我跟動物共同成長的幾段經歷。在我的生命中，動物對我的影響非常深刻。我從小特別喜歡動物，在我七八歲的時候，第一個職業夢想就是非常想成為一個動物學家，遠離城市深入大森林，在野外的環境下與動物相生相伴。我一直覺得動物是我的老師，它們與人之間的情感是和人與人之間完全不同的。

我家裡有貓也有狗，我常常觀察它們身體上的細節，貓的爪子跟人的手指數量是一模一樣的，它有四個花瓣形的腳掌，就是人手的四個手指，腳掌上面有一個退化的腳趾，就相當於人的大拇指。我們會在動物身上找到很多人類的影子，我經常拿著它們的小爪子或者是握著狗狗的爪子的時候，想到在千萬年前，我們曾經有一個共同的祖先。

我們都知道地球生命演化的過程，從最初的水，水裡面孕育了地球上最早的生命，從海洋生物轉化成兩棲類動物，再到陸地的動物，再到有脊椎的等等一直到哺乳動物，經過億萬年演化才到今天。我們通過對動物的觀察，能真切地感受到我們是一體的，所有的人和動物追根溯源都來自於同樣的祖先，我們和動物其實都是親人。

第1個故事

動物在我的成長過程當中，教給我太多東西，我一直把動物尊為我的老師。我記憶中的第一次不吃肉是「不吃雞」。

那時候我大概只有五歲，還沒有上學，七十年代的中國，只有逢年過節才會吃肉，就真叫「過年」。除夕那天中午的時候，爸爸從外面回來，帶來了一隻活雞，拎到家裡，丟在廚房的地上。我對所有的生命、活的動物都很感興趣。看到這隻活雞，我給它鬆綁放出來，給它找米吃，給它喂水......我跟它玩了整個下午，非常開心。

到傍晚的時候，我爸拿出了菜刀，我才意識到：它要成為我家今天的晚餐。我跑過去抱著爸爸的大腿使勁兒地求情：爸爸可不可以不殺它？它是一隻非常聰明可愛的小雞呢，我們可以養它，它會生很多蛋等等。但是大家都知道，一年裡難得吃一次肉，這是不可能的，最後這隻雞還是被爸爸殺掉了，我關在房間里難過地流淚。到了吃晚餐的時間，小雞燉蘑菇已經做好了擺上了餐桌，全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了，爸爸媽媽一次又一次把雞肉夾到我的碗里，我一次又一次把肉夾回去，來來回回幾次之後，我爸爸很生氣地批評我：「你怎麽這麼任性，這麼不聽話，大過年的還不好好吃飯？」我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我今天跟這隻雞玩了一下午，我們在一起很開心，它已經是我的朋友了，一個人怎麽可以吃自己朋友的肉呢？」話音一落，我的家人就再也沒有把雞肉夾到我的碗里了。那天晚上我一口雞肉都沒有吃，心裡充滿了對無法挽救它的生命的歉疚和失去朋友的悲傷。

我長大以後才知道佛家有「三凈肉」的說法，我在五歲還不懂得這些事理的時候竟然做到了「見其生，不食其肉」，這是我記憶中第一次不吃肉。

第2個故事

我長大以後，學了服裝設計。大學畢業後的90年代初的一天，在翻看《漢聲》的一本書，書的名字我已經不記得了。大家知道《漢聲》嗎？它是台灣70年代初期創建的一本非常有文化底蘊的、關於中國民間民藝的雜誌，經歷了四十多年走到今天，非常不容易。今天我們特別邀請到《漢聲》四位創始人之一的黃永松老師，他就坐在下面的觀眾席上。我跟黃老師是多年好友，雖然年齡相差很大，但是我們一直有惺惺相惜的感覺，彼此很珍惜。

在翻看那本《漢聲》的書時，一張牛的圖像引起了我的注意，這個牛特別有意思，它是由文字組成的，於是我就從牛頭開始順著讀了下去：

凡人聽我說根由，世間最苦是耕牛，

春夏秋冬齊用力，四時辛苦未曾休，

犁耙肩上千斤重，麻鞭百萬肩上抽，

惡言惡口諸般罵，唱聲快走敢停留。

田土堅硬耕不動，肚中無草淚雙流，

指望早晨來放我，誰知耕到午時頭，

飢餓吃口田中稻，全家大小罵瘟牛，

一年都是吃的草，種得田禾你自收。

秈米白米做飯吃，糯米做酒請親友，

麥粟棉花諸般有，芝麻豆谷滿園收，

媳婦嫁女做喜事，無錢又想賣耕牛，

見我老來無氣力，賣與屠行做菜牛。

捆縛就把咽喉割，剝皮刈肉有何仇，

眼淚汪汪說不出，破肚抽腸鮮血流，

剝我皮來鞭鼓打，驚天動地鬼神愁，

賣我之人窮得快，吃我之人結大讐，

仔細思量你設者，冤冤相報幾時休。

在圖旁邊還有一段文字，說的是台灣有一個原住民族一直以來保持著不吃牛的傳統，因為他們是世代農耕的民族，認為牛對農人有恩情的，牛要耕田和負重，為農民的收穫付出很多艱辛的勞動。我看了這頁仔細一想：中國就是農耕大國，中國人的祖先、我們的爺爺輩以上都是農民。如果沒有耕牛世代地陪伴人類，為人類付出巨大的艱辛的話，怎麽能換來得以讓我們生命延續的糧食和蔬果呢？我們的生命也是父母給的，而父母的生命也是爺爺奶奶給的，哪一代人的耕作能離得開牛的幫助呢？這段話說得非常有道理，牛是對人類恩重如山的動物，是不應該吃它的。就是從那個時刻起，我決定不吃牛肉，一直到現在。

我特別感謝《漢聲》，我不知道當年編輯們在排版做這本書籍、這一頁的時候，有沒有想到你們的付出和努力會改變和影響很多人？我正是其中一個。

第3個故事

大學畢業以後我在廣州就職和創業，1999年年底那一天，同事們慶祝元旦聚會來到廣州一家有名的餐館「東山羊」吃飯。我們下車往餐廳裡面走的時候正巧遇到一輛貨車，車門一開，有人把斜坡的木板一搭，從上面趕下來一群咩咩叫的小羊，大概有20多隻。走進餐館門口我還特別回望這群小羊，心裡有一種莫名的不安，不知道這些小羊還能活多久？元旦的年會晚餐非常豐富，涮羊肉當然是少不了的一道招牌主菜，血紅色的肉片半透明的薄。店家告訴我們這是最好的羊肉，來自內蒙古大草原，是幾個月小羊羔的肉，非常鮮嫩。吃飯過程當中，我因為惦記著那群小羊有點心不在焉，因為是過節不想讓同事們掃興，也裝模作樣地吃了幾筷子涮羊肉。

當同事們酒足飯飽走出餐廳大門口時，眼前的一幕讓我畢生難忘，大家知道嗎？兩個小時以前我看到的那一批20多隻的小羊已經全部橫屍遍野。在圈起來的廣場上面，它們全都被殺死了。我第一次知道什麽是血流成河，我出生在和平時代，沒有經歷過戰爭的哀鴻遍野，但是在那一刻我看到了。廣場周邊有一條溝渠，鮮紅的血液順著這條溝渠彙集到低洼的池子里，那就叫血流成河。短短兩個多小時前還活生生的、可愛的、白色的小羊已經被開腸破肚、剝皮卸肉了。這一幕讓我非常難受，我下定決心此生再不吃羊，直到現在。

這些都是我親身經歷的故事，我們在這次調研過程中接觸了很多的羊，還有很多駱駝、氂牛，我們近距離親手去觸摸它們。我抱著剛出生的小羊聽到它們稚嫩的叫聲，很難用語言去描述一個嶄新的小生命帶給人們內心的喜悅和美好。一隻剛出生的小羊，臍帶還掛在那裡，它的腳還站不穩，那麼小的生命，我用紙巾一點一點把它擦乾淨。我沒有辦法把牧場搬過來，也沒有辦法把羊和駱駝牽到這裡的現場，讓你們感受到它們活生生的生命力，我想在這裡跟大家分享一下調研中羊的聲音，讓我們用心聆聽這些生命發出的最真實的聲音。

大家剛剛聽到了，我相信你們也在這些聲音里強烈地感受到了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它們被羊販子驅趕著、互相踩踏著擁擠在狹小的車廂里，在長途跋涉來到城市人的餐桌以前，它們首先是生命，它們有自己的爸爸，有自己的媽媽。羊的叫聲很像人，小羊一出生就會叫「媽媽」，聲音和人聲非常接近；小羊在吃奶的時候，一直是保持跪的姿態，所以在我們民間有一個台灣的詩人寫了一首歌叫《跪羊圖》。小羊它有對自己的母親孝敬和報恩之情，它是跪著吃媽媽奶的，它是懂得母親恩重如山，它那麼的善良，沒有任何的攻擊性，它不會傷害任何人。

我不吃雞，因為它是朋友，我們不能吃朋友的肉；不吃牛，因為牛是人類的恩人，我們也不能吃恩人的肉；不吃羊，因為它跟我們人類有同樣的叫聲，它也會喊媽，它也會跪下喝母親的奶。

這世界上的很多動物和人類一樣具有高度的靈性，它們對友善、恐懼、痛苦等極其敏銳的感知力與人類別無二致，我們實在不能自以為是地認為只有人類才是地球生命的主宰者。甘地曾經說過：「衡量一個國家文明程度的四個標準是：看這個國家的人們怎麼對待動物、女人、老人和弱者。」我把這句話送給在座的每一位朋友。我的分享結束了，謝謝大家！

素材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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