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才能讀懂《魯提轄拳打鎮關西》

不知道有多少人小的時候夢想成為魯智深，語文課本里那篇《魯提轄拳打鎮關西》曾讓年少的我們熱血沸騰。懲奸除惡，「磬兒、鈸兒、鐃兒一齊響」大快人心；慷慨解囊，助金氏父女脫離虎口。就連那句「也是個不爽利的人」，都能讓我們拍案叫絕！

也是這句「不爽利」，直到我們中年時才能夠真正讀懂。魯提轄真的是助人為樂？李忠真的是吝嗇小氣？一切未必，只因我們年少時不曾嘗過生活的苦楚。

小的時候我們對錢沒有概念，筆者生於八零年代後，如今也是過了而立之年。印象中上小學的那個時候，每天能有一兩毛錢能吃根冰棍就覺得賽過皇帝了。當然了，冰棍這個說法不確切，印象中一毛錢的是冰棍，兩毛錢的那個叫雪糕。沿街叫賣的人在「二八」自行車或者三輪車後邊蓋上厚厚的大棉被，這或許是我們共同的專屬記憶吧！

童年的快樂終究會結束，迎面而來的不是逃離北上廣，而是蜷著身子擠進鋼鐵叢林中。我們憑著自己的手藝到這裡混口飯吃，可能說得有些喪，但事實就是如此。《魯提轄拳打鎮關西》中的「打虎將」李忠，他就是這麼一個人。

在這篇我們熟知的課文里出現三位好漢，吃著皇糧、滿渭州城晃悠的魯達，標準的敗家子、富二代史進，以及「不爽利」的李忠。

李忠，安徽濠州人氏，武官家庭出身，奈何家道中落。濠州這個地方在明朝之後改名為鳳陽，1328年10月21日有一位小男孩誕生，家族兄弟中排行老八，也屬於窮得吃不上飯的類型。跟李忠不同的是人家沒選擇賣藝，卻選擇了出家，後來造反成功，大名朱元璋。

李忠一個安徽人大老遠的跑到祖國的大西北（渭州即甘肅隴西）靠賣藝和賣葯為生，其實這和現在的北漂一族沒兩樣，你還別看不起人家。從史進口中得知李忠這「打虎將」的名號早在他們二人剛認識時就已經叫開了，李忠打沒打過虎不得而知。這也不難理解，我們出去打工找工作，誰不會在簡歷上多畫兩筆呢？李忠賣沒賣過假藥，書中也沒說過，反正沒聽說吃死人或喝死人的案例。因此，李忠這個人守原則，自食其力而且產品質量過關。

史家莊富二代史進到渭州尋師父王進，隨後認識了魯達，又在大街上碰到了自己的「開手師父」李忠。隨後三人一同來到一家酒樓坐下吃酒，原文是這樣描寫：

三人來到潘家酒樓上，揀個齊楚閣兒里坐下。提轄坐了主位，李忠對席，史進下首坐了。酒保唱了喏，認得是魯提轄，便道：「提轄官人，打多少酒？」魯達說：「先打四角酒來。」一面鋪下菜蔬果品按酒，又問道：「官人，吃甚下飯？」魯達道：「問甚麼！但有，只顧賣來，一發算錢還你！這廝，只顧來聒噪！」酒保下去，隨即燙酒上來，但是下口肉食，只顧將來擺一桌子。

乍一看也沒啥，魯達也想低調，可實力它不允許啊！放到今天撐死了算是土大款請客，只是就魯達這個吃皇糧的身份讓我們會多聯想一些。

如果故事就到這裡，也沒什麼可說的。按照正常劇情的發展，應該是魯達說自己這幾年如何如何被小種經略相公賞識，跟各部門各位同事關係如何如何好，逢年過節如何如何對送禮之事苦惱......總之，宋徽宗來到渭州城也得先跟魯達同志打招呼。「下首坐」的史進就此會不屑一顧，也不會阿諛奉承，按照小富二代的角色應該是直接光膀子，亮出綉有九條龍的紋身看著魯達不說話。而李忠，只會低頭小心翼翼的吃飯，動筷子時看看魯達和史進都是怎麼吃，別太丟人現眼，然後接著低頭吃......

然而，生活中很少有理想的劇本，三個大老爺們的一場戲被金翠蓮給導演了。上半場由金翠蓮導演的苦情戲著實沒啥看點，她可能想不到千年後上到宮廷宮斗，下到鄉村婆媳，這種劇情快讓我們看吐了。

所以，上半場戲暫時八倍加速，直接聊重點，原文如下：

魯提轄道：「這個不妨事，俺自有道理。」便去身邊摸出五兩來銀子，放在桌上，看著史進道：「洒家今日不曾多帶得些出來；你有銀子，借些與俺，洒家明日便送還你。」史進道：「直甚麼，要哥哥還！」去包裹里取出一錠十兩銀子放在桌上。魯達看著李忠道：「你也借些出來與洒家。」李忠去身邊摸出二兩來銀子。魯提轄看了見少，便道：「也是個不爽利的人！」......金老並女兒拜謝去了。魯達把這二兩銀子丟還了李忠。

三人再吃了兩角酒，下樓來叫道：「主人家，酒錢洒家明日送來還你。」主人家連聲應道：「提轄只顧自去，但吃不妨，只怕是提轄不來賒。」三個人出了潘家酒肆，到街上分手。史進、李忠各自投客店去了。

這場公益捐款其實是個問題：魯提轄請客吃飯（估計檔次差不了）就帶五兩銀子全部捐出，史進拿出十兩銀子，李忠因為只捐了二兩銀子卻被發起者嘲笑。

相信至今都有不少讀者認為李忠吝嗇小氣，可是又有幾人能站在他的角度去想想？我相信在那個時代，這種公益捐款應該不會搞個排行榜，也不會因為捐多捐少，誰就是英雄好漢，畢竟愛心無大小，量力而行。

魯達是誰？吃皇糧，出去吃飯不用帶錢，酒店主人都怕他不來賒賬（也沒說過他還過錢）。他進了酒店，有專門的房間、專門的器皿，就連座位都是獨家定做。從宋徽宗到現在，雖然過了九百多年，但是這風氣卻原汁原味，偶爾有特色。

史進是誰？《水滸傳》全書中著名的浪蕩子弟，捐出十兩銀子您可能會認為少，但實際上很有學問。

水滸里多次提到十兩銀子，凡是牽涉到人情世故，需要錢財打理的地方，出手就是十兩銀子。

晁蓋送雷橫的人情是十兩銀子；宋江送武松從柴進莊園回陽谷縣，給武松十兩銀子；潘金蓮與王婆聯手害了武大，西門慶給何九叔的封口費是十兩銀子；就連李逵給李鬼「我與你十兩銀子做本錢，便去改業」的，也是十兩銀子。這是十兩銀子，對於一般人來講拿出來心疼，對富貴人家無所謂，關鍵是施捨了還能保全對方面子，可謂是不多不少。換句話來講，史進要是想上捐款排行榜，再扔進去十倍都不會心疼。

李忠又是誰？史進錢花光了可以從家裡再要，魯達乾脆都不用花錢，可李忠卻不行。李忠就是一個賣藝的，全憑力氣吃飯，而且會遇到不給錢的人。當然了，不會錢的人也算是好人，如果李忠和魯達中間沒有史進這個橋樑人物，街頭撞見或許還要倒貼。李忠能吃飽就算不容易了，更別提存錢了。

那麼，二兩銀子對李忠有多重要？要知道古代的銀兩和銅錢兌換比例並不是如今十塊錢兌換一百張毛票，各個時代均是有浮動的。比如道光初年，一兩白銀換錢一弔，也就是一千文。到了鴉片戰爭的時候,，一兩白銀就可以換到制錢一千六七百文了。

至於這二兩銀子的購買力，我們還是從書中來分析。參照《水滸傳》第二十四回《王婆貪賄說風情 鄆哥不忿鬧茶肆》中喬鄆哥「要尋大官人，賺三五十錢，養活老爹」便可換算得知，這二兩銀子如果在省吃儉用的人身上，那相當於一個半月的生活費了。況且，李忠賣藝不養老。老了怎麼辦？到時候會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他是有後顧之憂的。

當然，這裡的關鍵點並不是揣著一百塊錢能在北京活多久的問題，而是一個三觀的問題。魯提轄嘲笑李忠「不爽利」，那梁中書給老丈人過生日送出十萬貫生辰綱，是不是也可以嘲笑魯提轄「不爽利」呢？

我們不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也不是富貴家庭中的浪蕩子弟，面對著懷裡的孩子和日漸老去的父母，我們只是不斷奮鬥讓家庭過得更體面的中年人。一切的努力，只為了不讓旁人說出「知道你家窮，沒想到你家窮到這個地步」這句話，不想讓自己的後代再次基礎到那份恥辱。

夢想成為魯提轄，現實卻讓我們活成了漂泊異鄉的李忠。

至今，「魯智深」仍是筆者最欣賞的梁山好漢，「魯提轄」卻頗有瑕疵。也許你會說這樣描寫魯提轄是為了彰顯粗狂的性格，可面對朋友甚至是弱者，我並不覺著這很man。

不要隨意說出「不爽利」，當他關上房門的時候，你永遠不懂他的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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