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永遠也成不了那種「立派」的大人。
本文選編自《知日?腦洞》特集
日劇編劇
野島伸司
，曾執筆《101次求婚》《高校教師》《聖者的行進》等膾炙人口的作品。此外還創作過繪本、小說、歌詞、漫畫等。
20世紀90年代的作品多表現殘酷黑暗的社會問題，是當時的社會寫實派路線的代表人物。後來逐漸突破陰暗的主題，創作了如《冰上戀人》《金牌女王》等多樣題材的作品。
從內容上看，野島伸司的作品完全是與主流背道而馳的，
師生戀、婚外戀、同性戀，
甚至亂倫、戀屍、校園欺凌等題材常出現在他的劇本里，不斷地觸及觀眾的底線，也是對人性一次次地試探。
野島的作品最能體現觀眾與編劇之間敏銳的聯繫，即觀眾的理解力與野島作品所表達的內核是否「對等」的關係，觀眾能否通過那些驚世駭俗的話題，發現「野島伸司」想表達的含義。
所謂野島伸司作品，講述的「灰色寓言」究竟想向觀眾傳達什麼？
所謂野島伸司品牌，究竟向觀眾「售賣」的是一個什麼樣的核心？
所謂野島伸司腦洞，究竟是一個怎樣美妙的理想世界？
答案是
「想像力」
。這裡的「想像力」，並非一般定義為「大腦所能聯想到」的「想像」，而是超越於此，代表了一種對於
「無限可能性」
的追求，追求價值觀上的多元，倫理科學上的突破，思維上的發散，美學上的豐富，哲學意義上的存在的「無限可能」。缺乏「想像力」的人，或許根本無法認同精神世界的純粹或極致是一種美麗。畢竟「極致」是極具破壞力的。
搭乘「永遠的巴士」
去野島的腦洞里追求純愛
1993 年，野島的
《高校教師》
開播，這部22年前的日劇，包括了師生戀、同性戀、亂倫、強暴等挑戰著人們倫理價值的元素。可是，這部《高校教師》拍得異常唯美，一個與父親亂倫的少女，一個懦弱的中年男教師，兩個弱小的靈魂，迎來了命定的悲劇。
羽村老師說：
「我們都是很單純的人，分開了就覺得很寂寞。」
兩人最終在火車上殉情，伴隨森田童子的《我們的失敗》，兩人的愛與死終入無人之境。
「我覺得自己現在似乎明白了真的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不！不但是我，每個人都一樣。連害怕、憤怒與悲傷的感覺都無了，何況是對名譽、地位，以及所有有形或無形的執著呢！我只想感受那種永久愛人與永久被愛的氣息，其實不過是這樣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罷了。」
野島的台詞，千住明的配樂，森田童子的歌聲，整個劇流露出一種濃郁的復古而又哀傷的氣息，有著極為強烈的感染力。
野島的愛情描寫一直是執著於追求純愛的。
從1993 年版《高校教師》到2003 年版《高校教師》，中年教師和純真少女的愛情，更像是一種救贖。
在愛情里，我們都試著揭下對方的「面具」，而往往等到愛情結束，自己仍舊不捨得摘下面具。
《高校教師》里的愛人們，卻通過愛情，通過彼此，發現了自己原有的面貌，不再拘泥於世界的評價。
即便是「失敗的自己」「弱小無能的自己」，在得到救贖的那個瞬間，熱烈燃燒著其生命的最炙熱光芒。
羽村老師說：
「人有三副面孔，一副是面對自己時的，一副是面對其他人時的，另一副是真正的自己。」
繭問：「怎樣才能了解真正的自己？」 羽村老師回答： 「大概要等到失去一切的時候吧。」
這便是他們愛的答案，一無所有的兩個人，愛著發現真正自己的可愛的人，只是愛著。
1999年，另一部以愛情為主線的
《唇膏》
揭開面紗。這部劇本身的哲學元素非常多，對白常常是大段大段的哲學探討。18 歲的廣末涼子在片中擔當大任，獻出了少女時期最為驚艷的表演。
本劇講述了5 個收容所「不良少女」的故事。廣末涼子扮演的早川藍對愛情有著近乎偏執的理解。
在收容所里，藍與教官（三上博史飾）的「面談時間」，幾乎變成「愛情哲學研討會」，教官對藍的了解逐漸加深，兩人的愛情開始發酵，教官開始理解藍及藍口中的「永遠的愛」，並給了這個對愛的理解很決絕的少女全身心的愛的回應。
從《高校教師》的純愛，到《唇膏》中對於嚴苛愛情標準的闡述，可說是野島伸司本人對於愛情面貌的更深的追求。
野島伸司不止一次表達過，
他所追求的並不是「戀愛」，而是「永遠的愛」。
藉由早川藍，野島伸司的愛情臆想更加純粹，純愛的標準更加極致了。
藍說：
「戀愛是很多人坐著的快樂巴士，大家在上面唱著歌又牽著手，但最終還是要下車的。」
「那麼永遠的巴士呢？ 」
「是輛很空的巴士。」
「大家為何不坐它？」
「因為眼睛是看不見的。」
「要靠想像力？ 」
「嗯。」
同年，野島伸司獻出了另外一部愛的史詩。這便是由一系列故事組成，每一集有一個獨立的故事情節的《世紀末之詩》。
這一次，腦洞開得更大了，野島對於愛情的理解越發抽象，充滿各種超現實幻想，在今天看來，仍舊超前。
天橋上等待愛人的少女鬼魂，克隆家人的科學家……愛情的哲學命題彷彿無解，野島伸司說著一個個令人心碎的故事，近乎勇猛地拷問觀眾
「真愛是否
存在」
。
《世紀末之詩》的第七個章節，講述了一個丈夫因深愛妻子，無法接受其去世的事實，而將死亡的妻子放在冷凍庫中冰凍，長年累月看著冰凍的妻子，流著淚做著「愛情麵包」的故事。
愛的極致，看上去非常變態。
這個故事中，野島伸司探討了一個關於真愛的命題「愛之唯一」。
「如果一對情侶漂流到無人荒島，當你知道對方生病，對方會先你而死時，你該怎麼辦？ 」
當世界只剩下兩個人時，如果有一個人先死，戀人無法拋棄自己的生命還想活下去，也許是對自己的生命還有眷戀；
若是選擇自殺，便存在因獨自一個人而忍受不了孤獨的「自私」。
野島認為這都不是愛的表現：
「所謂愛就是不接受對方已死的事實，因為對方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伴侶，因為一旦接受對方已死的事實， 心靈將會隨之腐朽。」
野島伸司心目中的答案是：「永不接受對方已死的事實，即便外人看來是多麼可笑。」
世紀末的野島伸司，唯美和決絕到了極致。腦洞里這般渴求愛的狀態，實在太過火熱，令人聯想到瘋狂。
看，愛是如此複雜的命題，虛空又實際，寄予想像中，又在現實中出現。
超現實的先鋒劇，
野島腦洞里的臆想天地
野島伸司本人是一個完全脫離正統教育的人，曾經就讀中央大學法學系，大學讀到一半退學，到美國去留學了。
回來以後，過著四處打工的日子，他打工的地方包括飲食店、工地、罐頭工廠等。
他一邊打工一邊上編劇課，後來作品得到日本富士電視台舉辦的「青年編劇大賞」冠軍，從此踏上編劇之路。
不知道這些經歷，是否和他日後作品中天馬行空的「超現實元素」有關。
1991年，在野島伸司的純愛劇《101次求婚》風靡一時的時候，野島開始寫實，一連寫出現實主義題材的「校園三部曲」等作品。
1999 年前後，他的社會寫實劇已經被奉為經典的時候，野島開始不局限於具體的愛恨對象，走進「超現實」的先鋒領域。
《世紀末之詩》中，野島用一個章節，探討「克隆人」的愛。科學家的家人紛紛離他而去，瘋狂的科學狂人按照家人的模樣，克隆了一模一樣的妻子、兒女，他們聚居在一起，歡笑、哭泣、擁抱、親吻，像最平凡和親密的家庭那樣。
科學狂人說：「與其選擇一個無法接受自己的人，不如克隆一個長得一模一樣能長伴左右，又能了解自己的人。」
在克隆人這個驚世駭俗的話題下，野島探討的命題是：
除卻生理上本能的厭惡，真愛究竟能否突破「最愛的終究是自己」的魔咒？
在《聖者的行進》的發表會上，野島曾經提到過他正在構思《美人》，講述外科整形醫生岬京助自從妻子死後，便過上了清心寡欲的平淡生活，在遇到前來要求換臉以逃避暴力丈夫的女人村雨美雪後，將其容顏更改，整容成一張同他去世的妻子一模一樣的臉。
當眼前的美雪長著一張和妻子一模一樣的面孔時，岬京助的內心產生了巨大的動搖。
1999 年，整容還沒有徹底影響人的審美，而野島的關注點卻已經在「容貌是否影響愛情」上，可見野島不僅在表現元素上先鋒，在看待現代科技對未來世界的影響等問題上，也有著批判式的先見。
2012 年，先鋒元素更加激進的
《逝愛》
問世了，該劇史無前例地加入了「殭屍」這一令人咋舌的元素，講述了愛人去世的女主角，用一種非常科幻的方式，保存著愛人的身體，守護著兩人秘密的愛情。如此多的超現實元素的意象，在其他編劇作品中，幾乎是絕無僅有的。
20 年多年來，身為編劇大神，野島伸司始終進步著。
無法衡量的「未成年」時光，
野島腦洞里一片青春的處女地
野島伸司的許多作品都描寫了中學時代的故事，經歷「成人」之苦，「社會」的洗禮，矛盾和掙扎，每個人都無處可逃，可是由於每個人的「想像力」不同，對社會的適應度不同，成長所帶來的陣痛的份額也不一樣。
野島筆下的很多未成年角色，經歷著漫長的青春期，抗拒著「長大」，以「未成年人」的哀鳴來控訴成人世界的扭曲。
「未成年」與「成年」的矛盾，在野島筆下尤為突出。
和《唇膏》5 個少女的友情相對應的，是1995年野島伸司的《未成年》，描寫了5 個少年共同面對成長的故事，堪稱最好的青春片也不為過。
博人從小就被父親拿他和優秀的哥哥相比，一見鍾情的萌香竟是哥哥的女友，常常覺得自己前路迷茫的他，希望考上自己感興趣的考古系，並在保送生的面試中得到教授的賞識。
可是他的希望很快就被葬送了：學校因為發現他和曾經是不良少年的坂詰五郎有私交而取消了他的名額。
立志考取東大的神谷，在母親的專制和透不過氣的愛下生活得壓抑而緊張，在愛上一個跳芭蕾的女孩兒後，願意與她一同生活，並照顧她已經懷了3個月的孩子，可是母親得知此事後卻下手意圖使女孩流產。
小混混坂詰五郎，義字當先，為兄弟兩肋插刀卻被幫派老大出賣。
博人的朋友順平，無能、平凡到自認「我們這樣的大腦，是不會成功的吧」。
日劇史上「最純凈的人」輕度弱智的岡仁，對待周遭和同伴猶如天使，卻因為智力常常被人戲弄，最後由於父母的工廠被無良人士吞併，智力不夠的他只知道父母需要錢，而「銀行有好多好多錢」，終走向他所無法理解的「犯罪」。
4個少年，為了保護岡仁，一邊互相舔舐創傷，一邊開始了逃亡之旅。
他們逃到山林中，在他們心目中的「龍宮」里，開始構建自己的烏托邦。
哥哥的女友萌香也隨之而來，因為心臟的問題，萌香被博人的哥哥拒絕，一腔熱血，全力付出自我的純愛，在現實的利己主義者面前，得不到任何珍惜和回應。
在這部劇裡面，野島著力探討著「成年」世界和「未成年」世界的不可調和的差異：
未成年人的心，因為單純清澈而不計後果；成年人的心因為布滿塵埃而故步自封、狹隘冷酷。
石田壹成扮演的博人訴說著野島伸司最為美麗的願望： 「身而為人，應該是像花一樣，自顧自地，絢麗地開著，只是那麼努力地開著，等到了某一天生命結束就枯萎。」
野島伸司，這個倔強的中年人，固守一顆「未成年」的心，痴迷於夢幻，痴迷於理想，近乎詩人的浪漫。
他的每一部戲，都是出自自己的創意，勇敢地近乎無畏地訴說著自己的心中所愛。
雖然他的作品始終是批評跟推崇的各成一派，批評的人說「太黑暗」，然而，現實怎麼能是「黑暗」 ？
現實的唯一標準是「真實」。
日劇《哥哥扭蛋》
近幾年，野島伸司的劇本產量又開始多了起來。從他近期的幾部作品中，觀眾可以明顯感受到：
其一，野島對市場和年輕觀眾的用心揣摩；
其二，野島伸司更加肆無忌憚地展現自己腦洞里的奇妙世界了，他以越來越多超現實的先鋒元素為題材進行著創作嘗試，無限延伸著想像的空間。
野島伸司曾在接受日刊訪問時表示：
若是以前，他會在意收視的數字，但是現在，他只為了解他的觀眾而寫。
也許只因為他和他的觀眾，都是一群充滿「想像力」的「未成年」人吧。
他的腦洞世界，「成年」人無法找到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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