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25000分，卡特放下了保溫杯
11月22日，平凡的一天，老鷹和猛龍比賽還剩下最後10秒，亞特蘭大主場球館差不多已經人去樓空，主隊已經落後接近20分，毫無懸念的比賽，沒人在乎。
可能還是有一些人會在乎，文斯·卡特距離25000分里程碑只差最後1分。
老鷹隊友瘋狂給卡特做球，老頭在底線距離籃圈不過6尺投丟了一個中距離，甚至猛龍球員都有要做出非常遺憾表情的趨勢，幸好老鷹有人抓到前場籃板，再送中路切入的卡特。
在比賽結束前0.5秒，門羅目送卡特完成雙手扣籃，眼神里有一汪溫柔。
25000分達成。
老頭扣完籃，站在底線面朝可能並不存在的觀眾，抱著籃球擱在下巴上，旋即兩手一張，籃球落地。
這個動作我們通常叫做：放下。
2000年出生的人，現在都已步入法定成年階段，老卡特揚名立萬的時代已經過去太久。那一年2月份卡特拯救扣籃大賽時還只是液體的一批人，7個月之後他們和法國人維斯一樣沒有做好從別人胯下路過的準備。
那是卡特最牛逼的一年。1998年喬丹垂垂老矣，距離他和「人類電影精華」威爾金斯籃上巔峰爭霸已經過去了十年，扣籃大賽的空氣里瀰漫著白人也能飛或者矮子也能扣的腐臭氣息，聯盟和觀眾對這項逐漸演變為催眠藝術的競技項目興趣寥寥，乾脆取消了這個環節，1999年更是因為停擺沒有全明星。
所以2000年2月舉辦的扣籃大賽，可謂迎著冷眼與嘲笑，卡特橫空出世，五次扣籃之後，他雙手劃開無聊的空氣，宣告「It"s Over」，他的方腦殼和豪邁之情通過直播鏡頭散布寰宇。人們從未見過如此牛逼的個人大秀，「半人半神」是雌伏者們能送上的最高讚譽。
7個月後，夢四隊出征悉尼奧運會，麥迪鄧肯OK組合艾弗森紛紛作壁上觀，卡特和加內特可以說是隊內最大牌球星。這支老中青星光黯淡的夢之隊，半決賽差點被立陶宛打成夢遺隊，立陶宛人絕殺不中嚇得卡特跪地祈禱天佑美利堅。但沒人會記得這樁險情，因為隔日決賽中，卡特飛躍法國中鋒維斯扣籃得手，死亡之扣永垂青史，成為了美國籃球那幾年因傲慢而付出慘痛代價的最後遮羞布，至於日後吉諾比利們如何親手撕開這條丁字褲，那是後話，也與卡特無關。
以上便是卡特在籃球史上留下的兩樁大事，任何時候拿出來講都不會褪色的鎏金歲月。我幾乎可以想像到卡特現在更衣室里給1998年出生的特雷·楊講述一點人生經驗時的場景。那可能就是你辦公室里那個不顯眼的邊緣老同志，成天泡著枸杞茶給你講人生的道理，你作為部門當紅小生意氣風發不以為意權當吹牛逼，但你身邊那個1988年出生的中生代豪哥，卻早已肅然起敬，不為別的，只為他小時候是看著卡特的比賽長大，他知道這個老頭曾經真的有那麼牛逼。
如今的卡特，還差兩個月就要滿42歲。今年是他入行第21年，球隊已經換了8支，簽著底薪合同，還在堅持打球，誰又能想到，當年名噪一時的四大分衛北卡南麥東艾西科，最後只剩他一人了呢？說來也巧，讓他拿到25000分的猛龍，正是他進入聯盟時效力的第一支球隊，宿命的味道撲面而來。
歐文說起高齡打球這種事，第一反應是抗拒的，「不不，我只想打到35歲左右就退役。」
歐文強調說自己依然熱愛比賽，並且會一直熱愛下去，但他愛的只是籃球本身，其他任何由籃球帶來的附屬品，都不為自己所喜，「我的名聲怎樣？」、「我能做什麼代言？」這些東西在歐文看來都比不上上場打球本身的意義。
他的意思很明確：自己不想打那麼久，不是因為怕自己會厭倦籃球本身，而是會厭倦職業籃球帶來的其他一些東西。
隱隱有一種出世高人的情操在裡面。
但是歐文可能不太明白，職業賽場上，等你到40歲開外，你留在場上可能就不會再面對那些所謂「身外之物」的困擾了。你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小角色，沒人會花大錢找你代言，沒有太多球迷會追捧你，網路上的言論也不會在圍繞在你身邊，除非你砍下25000分或者爆出喜歡人妖之類的勁爆新聞。
所以，歐文多慮了，如果真的熱愛籃球，想在35歲之後享受「純粹的籃球」，唯一的難點只在於是否有球隊願意接納你，以及你願意為之付出多少。
老卡特顯然做到了，他在過去夏天，或者過去幾個夏天裡從未真正考慮過退役之事。他說自己留下的原因就是單純的熱愛。我們不了解卡特的生活，但從已知的信息里來看，他甚少有花邊新聞，也沒有什麼私生子在背後敦促他繼續賺錢支付高額贍養費，看起來，在撇清一切經濟驅動力之後，我們現在看到的這個老同志，是真的因為喜歡打球在盡量延續自己的職業生涯。
卡特為自己的熱愛付出了一些代價，除了每天早上忍受身體的痛感起床奔赴健身房外，他很早就降低了自己的姿態。這項自我改造工程可能從奧蘭多時期就已經開始了，到達拉斯正式轉為替補，再到孟菲斯繼續發光發熱，然後是國王、老鷹，無所謂冠軍，無所謂隊友，只要還能打球就行。
人老不講筋骨為能，一個人老了，就應該泡起枸杞。其中最核心的邏輯在於，人生在世處於任何階段，就應該做這個年齡階段該做的事情，童年不犯渾，年輕不打炮，年老不服老，這都是有悖自然規律的。
這並不容易，職業體育雖然是人生的一種濃縮，畢竟時間太短，球星們是真的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老了。這個老化的過程可以短暫到一次受傷後的數月休養，而人生往往有長達十年甚至更久的緩衝期來讓你真正認識到自己確實不行了。
所以艾弗森在活塞時會憤然說「我絕不做替補」，而甜瓜在去年還能笑著說「哈，他們說讓我做替補」。當你以為這是一句笑話時，你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句笑話。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艾弗森、科比們會急流勇退，在合適的時候選擇斷然離開，然後追尋人生籃球之外更為廣闊的面向。但也有些人，譬如卡特，依然能夠站在那裡闡述自己的熱愛，面帶慈祥，你很難說這兩種選擇孰高孰低。
但講實話，後者更難。
因為從一開始，能夠將熱愛當成職業本來就很難，美職籃400來號人，每個人都會說自己有多熱愛籃球，但你知道這不可能是事實。太多人只是單純因為擁有一副好身板，而NBA又足夠賺錢，脫貧致富往往會是更多人隱秘的初心，所以對於大部分持有這種初心的人來說，掙夠了錢，再也掙不到錢了，自然就是退役的時候。
另一方面，即便帶著熱愛選擇了一項職業，現實和想像之間仍會有落差。這種落差日復一日地消磨著你的熱愛，總有一天你疲憊不堪拖著腳步走在馬路霓虹燈下的時候，你回憶起初入職場時的興奮，那種感覺竟然已經平淡到幾乎無法追溯，另一種越來越強烈的感覺取而代之：
什麼時候才能退休啊？
以熱愛為職場起點會很難，而維持熱愛更難，這真的需要一點信念和堅持，但不是每個人都是保爾·柯察金。有時候，最重要的還是運氣二字，畢竟，有太多人從一開始，就失去了為熱愛而工作的機會，男怕入錯行，女的也是；與此同時，我見過太多人在努力尋找機會為熱愛工作的道路上迷失自我，不知所蹤；最可悲但又是最庸常的現實情況則是：更多人終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熱愛什麼。
所以，向橫亘兩個世紀的幸運兒卡特致敬吧，他站在那裡接受採訪時洋溢著的幸福感真的令人艷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