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打甲午、日俄兩場戰爭的日本，為啥對美國和佩里將軍俯首稱臣？

日本甲午歷史學家訪談錄 004：樋口兼次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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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樋口兼次教授

專家介紹：樋口兼次，日本白鷗大學經濟學部教授，是日本東亞近代史經濟問題專家，通商經濟史權威。其研究方向為東亞經濟研究、工業發展史、社會學。其歷史類相關作品包括十五卷本的《通商產業政策史》。

記者：甲午戰爭為何日本取勝？

樋口兼次：有三個因素。

一、日本進行的產業近代化較早取得的成功；

二、同時、日本軍事力量的近代化也較早得以推進；

三、再加上日本國內的輿論（「國論」）較為統一、沒有分裂，實現了國與民團結一體戰鬥的局面。

相反清國當時是大國，但產業、軍事的近代化發展落後，國家腐敗，財政危機，民眾意見不統一，因此致使日本完勝。

記者：國論統一、一體化如何理解？是自然形成嗎？

樋口兼次：像清國這樣的巨大國家統一輿論是比較難的。在日本看來，清國、俄國，還有西洋等列強國家非常可怕，因此，要對抗這些大國，日本只有國家民眾團結一致的意識相對來說比較容易激發。

記者：請具體介紹一下當時清政府的財政危機。

樋口兼次：我不是特別清楚。當時清國、印度、英國三國進行鴉片貿易，有大量的白銀流出入中國的問題，加上政府腐敗問題也很嚴重。日本當時財政危機也曾很嚴重。明治維新以後，為了緩解各藩的不滿，借款收買各藩的徵稅權，因此國家負擔了巨額借款。甲午戰爭的結局一定程度解決了日本政府的財政危機。

記者：甲午戰爭獲勝對日本歷史有什麼影響？

樋口兼次：有很多方面。日本改變以前同東亞，特別是朝鮮半島和中國對等、聯合一體關係，開始利用或者說敵對東亞諸國，以此對峙西方國家。之後直到日中戰爭的歷史進程中，（甲午戰爭）決定性的確定了日本在亞洲的位置。此外，日本更加堅定富國強兵政策的正確性，從此開始走上軍事強國的道路，甲午戰爭是契機。

記者：為何在日本感覺日俄戰爭的影響大於甲午戰爭？

樋口兼次：甲午戰爭日本獲取很大利益。使朝鮮脫離清朝歸屬日本支配；同英國結盟締結對俄條約，這是非常重要的一步。同時具備好了日俄戰爭的勝利準備。日俄戰爭更被矚目的原因，是因為俄國是更大的軍事帝國，特別是摧毀波羅的海艦隊對日本人震動很大。原本日本人對俄國的反感超過對清朝的反感。

記者：美國佩里將軍帶領艦隊來到日本，強行迫使日本開國。日本人對佩里沒有怨恨，反而紀念。這是為何？

樋口兼次：覺得不可思議對吧。我沒有深刻的考慮過這個問題。佩里來的時候，日本處於江戶幕府的末期，國力還很弱，那時開戰的話日本百分之百戰敗，開始就處於不得不投降的狀態。

因此，日本選擇通過英國、法國等公使的斡旋，緩解來自美國的壓力，結果避免了同美國的武力衝突而實行了開國。如果同美國發生戰爭，日本很可能陷入殖民統治，國家可能內戰、分裂。避免這樣的局面出現應該說策略上是成功的。

佩里之後，法國和英國的艦隊來到日本下關，薩摩藩受到猛烈攻擊，損失慘重。日本更加認為不能開戰，否則將會慘敗。從這個意義上講，日本人對佩里沒有產生怨恨（畢竟佩里沒有攻打日本）。

▲ 日本下田的佩里紀念公園

記者：中國曾發生了鴉片戰爭。

樋口兼次：因為清國是大國，無法退讓。而日本是弱小國家，從開始就明白打不贏，所以極力避免戰爭。日本採取對佩里對退讓，對朝鮮採取強行逼使開放國門的策略。

記者：對甲午戰爭的巨額賠款，日本國民是如何感受的？

樋口兼次：我不是特別清楚。日俄戰爭賠償金少，日本人不滿，日比谷公園發生暴動反對俄國。甲午戰爭就沒有，日本民眾也沒有覺得戰爭賺了錢。倒是甲午戰爭將朝鮮脫離清朝，日本實際開始對朝鮮的殖民統治，同時獲取中國本土領土主權這方面的影響更大。

記者：甲午戰爭是否增強日本團結一致的國民意識？

樋口兼次：確實如此。國民對抗朝鮮、中國、俄國的勝利而意志高揚了。但有關軍費的財政支出、軍隊行動等對國民完全保密然並發動戰爭的體制也在當時是形成了。從某種意義上講，日本國民的民族主義和排外主義情緒被政府很好地的利用，日本逐漸走上對外擴張的道路。

記者：是歸結於對國民的教育嗎？

樋口兼次：是。明治政府制定憲法，明治21年開始近代化的教育、徵兵等各種制度等，形成國民國家。不過我不認為國民意識靠制度，或者靠國家操縱就可以形成。

原本武士、幕臣等士族就抱有尊王攘夷等排外主義意識，進攻大陸的慾望很強烈，應該是這些因素誘導輿論。自由民權運動從字面上看好像是民眾的運動，但實際上領導運動是幕臣等士族，即舊藩士階層。由於時代的變化舊藩士的地位逐漸喪失，因此很他們很惱火，結果把矛頭轉向了朝鮮和中國。

其代表就是西鄉隆盛的征制韓論。征制韓論直接相關課題聯繫的是進入中國，這同豐臣秀吉對中國的野心都是關聯相通的。士族階層的大陸夢想，即支配大陸日本即可成為世界大國強國的意識是根深蒂固的。這同以後的大東亞共榮思想也有著密切的同聯繫在一起。

另一面，日本否認中國、朝鮮民眾的民族主義而由日本來支配亞洲，自然引起朝鮮中國的反抗，於是日本實行了武力鎮壓。結果是到目前為止在韓國親日等同於賣國的極度厭惡日本；在中國毛澤東的革命一是反封建，一是反日本帝國主義，在此（思想）基礎上建立了國家。

這是對日本侵略主義的回答。這種情況在中國和韓國一直延續至今。今日中日關係出現的各種問題，根源在上述原因。不論安倍首相如何右翼，仍然完全沒有侵略中國和的朝鮮半島的意圖，這一點可以放心。要想重蹈侵略之路是不可能被允許的。我是堅決反對的。

記者：中日都反對吧？

樋口兼次：對。但日本人認為中國討厭日本，民族主義也越發高漲，中日兩國關係越發惡化，這一點我有些擔心。

記者：惡性循環？

樋口兼次：是的。出現這種情況的基礎是甲午戰爭打下的。就是說日本強行貫徹自己的路線並實施了侵略。於是中國和朝鮮兩國對日本的厭惡滲透在血液里的。日本的政治家們如果有挑釁性的行為，同東亞的關係將被破壞。這是我所擔心的。

▲ 樋口教授的著作

記者：甲午戰爭日本為何做到了全民一致對外？

樋口兼次：團結一致對外在中國人看起來不容易可思議，對日本人來說是很普通的事。日本是個小國，但相對來說是衣食比較豐富的國家。江戶時期以來的三百年間，通訊、教育也都基本成熟，容易統一認識。統治階層只要沒有大的差錯，民眾一般服從。因此統一國家意識我認為較其他國家容易形成。

日本是官僚國家，也是信息國家，從上到下的信息傳達體制在江戶時期基本建立，這是近代國家，即市民國家的前提。對於戰爭，也有反對的，大部分民眾認為這是無奈之舉。

記者：甲午戰爭如果持續的話，對中日兩國誰更有力？

樋口兼次：從經濟發展上看，明治20年開始日本開始產業革命，到明治40年基本結束。中國的產業革命在日本之後，我感覺戰爭持續越長越對日本有利。

但日本國力也有限，太長的戰爭也承受不了。打敗北洋艦隊、波羅的海艦隊後戰爭應該是結束了。甲午戰爭時，日本軍離北京很近了，因此當時清朝如果不接受條件的話後果會非常嚴重。

甲午戰爭對中國的最大影響是招致列強對中國的殖民瓜分，這是清朝最大的失敗。我無意為日本開脫，感覺日本是在歐洲的掌控下在亞洲的舞台上進行一次次的戰爭表演。

記者：對於甲午戰爭的結果日本是如何預測的？

樋口兼次：那個時代不可能在嚴密的計划下有長期的目標。國際關係複雜多變，隨時都要面對局勢變化作出決斷。當時日本的選擇的對錯我不清楚，但起碼既然使朝鮮獨立了就應該真正援助朝鮮的獨立自主，而不是利用英國的支持對朝鮮實行殖民統治。這一點日本太狡猾。

從產業發展來看，日本對清朝作了很多調查，應該說感覺是可以戰勝的吧。特別是日本的軍隊原本是士族武士，日常訓練嚴格，對戰事瞬間的判斷力也都留存下來。

另外就是當時的國際關係。日本了解各國列強企圖分割中國，日後日本自身也參與分割中國。最大的問題所在是，日本意識到不富國強兵也會被分割。

記者：甲午戰爭如果持續，清朝會怎樣？

樋口兼次：我不清楚。也許清國更被分裂、更加變弱。

對甲午戰爭為何爆發我再講幾句。從經濟學的角度，一般認為甲午戰爭是落後帝國清朝對隊先進帝國主義國家日本。我不同意這種觀點。從產業發展看，日本當時沒有發展到帝國主義時代，是初期的資本主義。

真正帝國主義戰爭是九一八滿洲事件以後的對中國的戰爭。日本之所以發動甲午戰爭，是預見日本有朝一日成為列強諸國之一，因此把矛頭對準了朝鮮和中國。因此，應該全面掌握日中關係。

例如，甲午戰爭後日本對中國政策是如何設計構造的？中國和朝鮮又是如何對應日本的？

我認為當時的（策略）是不適應現在的情況。如果只看歷史的情況日中關係不可能改善。反日在韓國是英雄，中國也在逐漸變得如此，我認為這不好。

因此政治家不應該煽動民眾的民族情緒。兩國的民眾、學生能暢談甲午戰爭時期的日本的應對，清朝的失敗，日本的失敗等等不是更有意義嗎？統一認識，斬斷過去吧。如此中日韓的下一代可以找到交往發展的方向。

記者：甲午戰爭前中日的財政狀況如何？

樋口兼次：據說從明朝到清中期、晚期，中國所有的GDP佔世界GDP的百分之二十到二十五。不過我手頭沒有資料，準確的數據不好講，清國的國力在日本之上是可能的。軍事力量也是如此。

日本則是剛剛開國過，處於資本主義的初期階段。而中國從明至清是世界的超級強國，清末者開始衰退。因此日本絕沒有想到可以輕易取勝。日本海軍實力也在清國之下。甲午、日俄戰爭對日本來講都是炮竹一樣戰爭——努力去做自己似乎做不到的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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