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眠:用生命,擁抱藝術
林風眠,如此詩意的名字。
他像是自己畫里蘆雁,恣意地徜徉在天地間,隨風而眠。他的藝術足跡橫貫整個二十世紀,而他的遭遇也見證了那個動蕩的百年。
《蘆雁圖》
1900 年的今天,林風眠出生在廣東梅縣一個普通家庭,祖父林維仁是石匠,以雕刻墓碑為生。在林風眠的記憶中,祖父「無論四季陰晴,都是光著腳板」,對自己非常疼愛,從小就教誨道「腳下磨出功夫來,將來什麼路都可以走」。
母親「中等身材,有美好的面孔和雙眼皮…」,嫁入林家時年紀尚輕,而父親已年邁,並在兒子降生幾年後去世。
林風眠從小臨摹《芥子園畫譜》,對色彩異常敏感,總纏著母親去村裡新開的染坊看顏料,在染坊逗留的過程中,母親與年輕的染坊老闆有了戀情,並相約私奔。
十幾天後,母親被族人抓回,綁起來拷打、遊街,甚至往她頭上淋了一桶汽油說是要燒死她。「我當時什麼也不知,在家突然有種感覺,然後憤怒瘋狂起來,找到一把刀,衝出屋門大叫,要去殺死他們,殺死全族的人。
我遠遠地看到了媽媽垂著手的形象,」林風眠回憶說,「很多人把我抱牢了,奪了我的刀,不讓我接近媽媽。大哭大叫了一頓,他們把我抱回了家裡...」
母親被族人遠賣他鄉做奴婢,此後,他再也沒有見過母親並變得沉默寡言。成年後的林風眠多次打聽母親的下落,始終無果。直到晚年,他還時常喃喃地說,如果自己沒有纏著母親去那家染坊,或許也不會發生後來的悲劇。
梅州中學
中學畢業後,林風眠收到梅州中學的同窗好友林文錚從上海發來的信函,得知可以留學法國的信息。得益於自己的藝術基礎與天賦,申請很快通過。
於是他與林文錚、蔡和森、蔡暢等數百人作為第六批留法勤工儉學的學生準備赴法。他們從上海乘法國郵輪四等艙,艱難航行月余後抵馬賽港。嶄新的人生,就在眼前。
那一年,林風眠 19 歲。
林風眠(中)與好友林文錚、李金髮 1923 年
林風眠在巴黎國立美術學院——法國美術教育的最高殿堂——的那段日子,是人類視覺藝術的黃金時期。
那時,塞尚與莫迪里亞尼已去世,但他們的藝術和理論正被巴黎重視;莫奈正達到他的巔峰狀態;畢加索依然活躍於巴黎;而馬蒂斯剛剛到達巴黎 1 年...
這個剛剛成年的梅縣小子自己並不知道,他已處在藝術運動最為風起雲湧的洪流中。
1920 年,楓丹白露中學法文補習班合影
(第二排左三為林風眠)
1924 年 5 月,法國東部舉辦中國美術展,正旅居法國的蔡元培作為嘉賓出席。看過展覽後,他被林風眠的作品《摸索》深深吸引。蔡元培讚歎作者是藝術天才,幾次與夫人去林風眠的住所看望他。
那時的林風眠,在藝術上初露鋒芒,正在巴黎慢慢散發出光彩。沒過多久,他的德國妻子羅達在分娩時染上疾病,與嬰兒一同夭折,聯想到自己的母親,林風眠更是悲痛不已,他認為這是一種宿命,而這種絕望幾乎要將他吞噬。
1925 年聖誕節過後,林風眠選擇回國。
船剛進入上海港,他看見了岸上的大紅條幅,上面寫著:歡迎林校長回國。
林風眠不清楚,蔡元培已經保薦他為國立藝術專科學校校長。就這樣,年僅 26 歲的林風眠稀里糊塗地被「架」到北平併當了校長。
林風眠(左)與林文錚、吳大羽
上任伊始,林風眠增設音樂、戲劇和雕塑系,並開始重建新的教學團隊。
他挽留剛提辭呈的肖俊賢、彭沛民等教授;請回已被辭退的陳師曾、李毅士等名師;還歡迎郁達夫、黃懷英、蕭友梅、周作人、謝冰心等一批當年文藝界知名人士來校任教或兼課,校內教學面貌一新。劉開渠、李苦禪、雷圭元、冼星海等就是這個時期學生中的明星。
1926 年夏,林風眠(前排左五)
與蕭友梅、冼星海等人合影
在北平任教期間,林風眠留學歐洲時的好友在中山大學被特務殺害,他抑制不住憤懣畫下了名作《人道》,同時舉行北京藝術大會,提出美術是改造社會的利器等一系列言論。
仗義執言的林校長並不知道,自己也早已被安排在了暗殺之列,幸因張學良說了句話:林風眠是一個畫畫的,沒什麼了不得的。他才被免除被軍閥槍斃的厄運。
蔡元陪寫給林風眠的信 1928 年
由於政治氛圍緊張,林風眠無奈離開北平。1928 年,他受蔡元培之邀赴杭州籌辦國立藝術學院(後來的中國美術學院)並任院長。
經過人生風浪後,29 歲的青年林風眠提出了經得起歷史檢驗的辦學口號:介紹西洋藝術、整理中國藝術、調和中西藝術、創造時代藝術。這與蔡元培主張「兼容並包、學術自由」的教育思想不謀而合,為給林風眠壯聲勢,蔡元培親自主持開學典禮,並題寫了校名。
典禮結束,蔡元培當晚就住在了林風眠位於西湖邊的家裡,幾天下來,杭州各界名流要拜訪他都得到林風眠家裡,就這樣,蔡元培幫林風眠在杭州文藝界打開了局面。
《雞冠花與梨》
林風眠的教學理念和方法深深影響了一代藝術家,至今被美術教育界視為先進。他鼓勵學生釋放天性,口頭禪是「畫不出來,就不要畫,出去玩玩。」「放鬆一點,隨便些,亂畫嘛。」
吳冠中,李可染,趙無極,董希文,席德進,蘇天賜…林風眠直接培養出的學生足以撐起近代中國美術的半壁江山。
林風眠全家合影
1937 年,日軍南下。
林風眠輾轉香港、河內、昆明,最後到了重慶。他託人謀了個虛職,隱居在嘉陵江邊軍政部的一座倉庫里生活了近 7 年——自己買菜、生爐子、燒飯、洗衣、打掃,屋裡只有一張木桌,菜刀、砧板、油瓶列於畫紙毛筆之側。
國民黨中央委員劉建群專程來拜訪林風眠,見如此陋室不禁感慨道:「住在這種地方,不是白痴,就是得道之人了。您得道了。」
林風眠事後對人講:「在北京和杭州當了十幾年校長,住洋房,乘私人轎車,身上一點人氣幾乎耗光了。你必須真正生活著,能體驗今天中國幾萬萬人的生活,身上才有真正人味,作品才有真正的生命活力。」
1963 年,林風眠在上海南昌路寓所畫畫
抗戰勝利後,林風眠準備北上,上飛機前把自己所有行李都扔了,只帶上了重慶期間的所有畫作。但此時的他不可能預料到,自己歷盡千辛萬苦帶回的這些作品,有一天會被他親手燒掉。
1966 年,文化大革命開始。林風眠 20 多年的摯交傅雷夫婦在家中雙雙自盡。他預感自己「在劫難逃」,流著淚毀掉了自己幾十年來的所有畫作「以絕後患」。
無奈,畫還沒毀完,抄家的紅衛兵就到了,櫥櫃都被貼上封條,林風眠和上海其他知名畫家都被送到上海美術館進行政治學習,接受審查。
林風眠作黃山速寫兩幅
1968 年,剛剛從美術館回家的林風眠又被公安人員帶走,直到預審,他才知道自己的罪名是「特務」。由於拒不承認「罪行」,他的雙手被反銬起來,手腕腫得厲害,手銬都嵌進了肉里。吃飯時也不給解銬,他把嘴湊到飯盆邊吃以求生存。
他的許多朋友都自殺了。他說,「我絕不自殺。我要理直氣壯地活下去。」
1972 年底,在周恩來干預下,林風眠被釋放,他不敢再畫畫,帶著一身傷病,艱難生活。
1977 年林風眠即將離國之際
贈予好友兼同事於庾梅女士的《雙鷺圖》
在生活艱苦的那些年,妻子帶著女兒去往巴西投靠親戚,一家人少有見面的機會。
「文革」結束後,林風眠在葉劍英幫助下被批准出國探親。他被允許用 34 幅舊作,換得一張從香港到巴西的單程機票的外匯,轉機四次,飛行 40 多個小時後,在巴西終於見到了分別 22 年的妻子女兒。
林風眠與外孫傑拉德(右)、妻子艾麗絲(左)
臨行前,他把帶不走的畫全部贈予了朋友。
好友巴金收到的是一幅《鷺鷥圖》,這幅畫至今掛在上海武康路 113 號巴金故居的客廳中。學生吳冠中收到的是蘆塘和歸雁,想到先生此去孤雁離群,不禁潸然淚下。
林風眠
從巴西回來後,79 歲的林風眠移居香港。此後的十幾年,他再也沒能跨入大陸。
客居香港的林風眠,深居簡出,憑記憶重畫在「文革」中毀掉的作品,幾乎一直畫到生命的終點。他一生顛沛流離,沒有時間整理畫冊,更談不上出版全集,以至今天市場上林風眠畫作贗品不計其數。
1991 年 7 月,由於心臟病突發,林風眠住進醫院。8 月,92 歲的林風眠病逝香港,木心寫成《雙重悲悼》——「林風眠先生曾經是我們『象徵性』的靈魂人物。」 這樣的詞語,木心從未用來形容五四後的任何一位畫家。
《仕女》
縱觀林風眠的一生,命運多舛,像是身披蓑衣的獨釣老翁,任由煙雨吹打,寂靜地漂流在藝術之湖上。他又像畫壇的一隻孤鴻,凄美地飛翔在天地之間。
但無論是老翁還是孤鴻,都有歸根之時,就像林風眠臨終前對身邊的人說的:
「我想回家。」
編輯 | 漁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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