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劇元年,誰在製造垮掉新一代
(本文由Sir電影原創:dushetv)
2018年,爽劇正式出道。
標誌性事件,是《延禧攻略》和《如懿傳》的同期競播。
開播前沒人看好《延禧攻略》——
論卡司,《如懿傳》是周迅和霍建華聯袂,《延禧攻略》的主角叫不上名來。
但結果。
彷彿呼應了兩部劇各自主角的結局——
上為《如懿傳》,下為《延禧攻略》
戲裡,是黑蓮花上位。
戲外,是爽劇逆襲。
6月30日到11月19日,《延禧攻略》的平均搜索指數遠超《如懿傳》
不管你說跟風也好,乘勢也罷,可預見的是——
一大批新劇正準備效仿《延禧攻略》的套路,將爽字進行到底。
爽劇時代,你準備好了嗎?
Sir今天想聊聊它從哪來,會到哪去。
1、爽文化
對爽的需求,當然不是從《延禧攻略》才有。
爽也分很多種。
比方說最近一部《你和我的傾城時光》,趙麗穎她被人販子抓了,男主從槍林彈雨里英雄救美。
攝像機旋轉,碎屑如花瓣般灑下,壞人悉數倒下,女主安然蜷縮在懷裡……
一場戲,同時滿足了你五個需求:
愛情、鐵血、激情、冒險、安全感。
厲不厲害。
說到底,爽文化其實是關於白日夢的一百萬種方式。
但它不是現在才興起。
1907年,心理學家弗洛伊德就聊過爽文化:
小說中所有的女人總是都愛上了主角,這種事情很難看作是對現實的描寫,但是它是白日夢的一個必要成分。
——《創作家與白日夢》
弗洛伊德將這種幻想,歸結到孩童時期的遊戲情結。
在這種心理活動中,一個人能體驗到創造世界的快感——他可以經歷自己未經歷的,得到自己得不到的,安排自己所不能安排的。
就像《盜夢空間》中,很多人做著夢,不願醒來。
這就是寫進人性之中的,一種根深蒂固的癮。
如果說,也是人性的剛需之一。
那麼為什麼,爽劇現在會越來越火?
2、爽劇的品格
作為一個觀劇小能手,Sir心裡倒是有把尺子。
判斷一部劇是不是爽劇,應有如下三個標準:
快感。
無快感,不爽劇。
爽劇的快感,重點在「快」。
換句話說,就是爽點要密集,不能讓觀眾等。
比方說在教科書爽劇《延禧攻略》的第一集,它如何做到迅速抓住觀眾,就是提供爽感轟炸——
06:00,魏瓔珞化解貴族為難,是第一次爽;
14:30,皇上懲治貴族,是第二次爽;
19:00,魏瓔珞大展神通,拯救同伴,第三次爽;
25:00,有人刁難魏瓔珞,她讓壞人自食其果,第四次爽;
半個小時不到,就讓你爽了4次。這種速度,才叫爽劇的品格。
像《甄嬛傳》就非常不厚道,第一集,甄嬛想方設法地要避免被選進宮中,結果還是被皇帝盯上了……
慢條斯理,幾乎毫無爽點。
不夠格。
在爽劇,不爽和爽的情節比例要高,最好是1:1。
好像一面反射鏡。
你挨了一巴掌,你最好馬上、當場、麻溜地還回去。
君子報仇,十年太晚了,凡事只爭朝夕。
為了流量,爽劇必須成為——
舔狗。
一部劇的舔狗模式,就是會從各種角度地討好觀眾。
張嘉譯拍《白鹿原》的時候,也被這樣要求過:「很多資方說現在觀眾愛看輕鬆點的,甚至前段時間還說別演那麼深沉,要再狗血一點,腦殘一點。」
為什麼?
因為就算風評差,也有大把觀眾看「爽」了。
「五六年前,我們說一個劇本『狗血』,是貶義詞。現在說『這個劇本特狗血』,那是說這個劇本好。」(編劇宋方金)
舔著舔著,就會變得——
反智。
「拍得腦殘一點。」
兩年前,《南方周末》的一次採訪中,知名編劇汪海林轉述了這句話——來自一個播放平台對一位導演的要求。
你可能一度以為,國產劇腦殘,一定是因為主創腦殘。
其實並不是。
Sir想拍拍你的肩膀,告訴你:
國產劇腦殘,可能是因為它必須腦殘。
因為,真相和真理,總是伴隨著不舒服的體驗。
如果爽劇要附帶點需要深思的價值,如果爽劇還要尊重現實的「地心引力」,那還能爽得起來嗎?
3、劇的背後
當我們質問爽劇,我們其實在質問——
為什麼我們審美降級了?
這個問題,永遠沒有一個完滿的回答。
但一個數據不能忽視——
《延禧攻略》的播放端,超過九成在手機。
數據來源:藝恩數據
也就是說,看《延禧攻略》的人,大部分是攤開手握著一台小手機,盯著下方更小的字幕,隨時準備點一下屏幕,暫停,然後下地鐵、下公交、沖廁所、假裝工作……
沒有人把它當作正式的「觀影活動」。
屏幕在縮小,人的注意力也在縮小。
爽點必須足夠密集,才趕得上用戶指間滑動的速度。
不止是劇,一切都在變快,變爽。
現在美國有個叫非常火APP叫「HOOKED」,創始人號稱「我們改變了兩千萬年輕人的閱讀習慣」。
它提供的「微小說」,只有對話流。
一步到位。
然而像這樣的速效爽心丸,藥力真的能持久嗎?
當然不。
但為什麼還要看?
弗洛伊德說過一句很過分的話:
我們可以斷言一個幸福的人絕不會幻想,只有一個願望未滿足的人才會。
同理,爽劇也是對不滿足的現狀反向的補償。
《延禧攻略》的爽,是因為有著你無可奈何的小人,有不順遂的職場,有太多忍氣吞聲、卑躬屈膝的時刻。
爆款,往往來自充當社會減壓閥的那個出口。
今年3月,首都影視發展智庫發表的《2018中國電視劇產業發展報告》(後文直接稱《報告》),統計了最近電視劇的受眾情況:
26-30歲的人群占44.9%;
月收入在2000-6000元的人群占64.2%。
你也可以這樣概括,收視大軍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少年窮」。
收入越高,越不愛看劇。
這是《2018電視劇產業報告》一個有點殘酷的結論:
在6000-10000元的收入群體中,普遍規律是收入越高,網路視聽內容的觀看比例越低。
也就是說——
爽劇,是拍給那些不那麼爽的人的。
4、爽劇的結局
1999年,王朔發表了一篇文章,《我看金庸》。
怒斥之「四大俗之一」:
寫小說能犯的臭全犯到了。
什麼速度感,就是無一句不是現成的套話,三言兩語就開打,用密集的動作性場面使你忽略文字,或者說文字通通作廢,只起一個臨摹畫面的作用。
如果當時也有網路用語,王朔大概想說:金庸的小說不是文學,是爽文。
但如果現在來看,金庸的小說還夠「爽」嗎?
令狐沖,武功登峰造極,但也贏不來最愛的女人;張無忌,武德天下拜服,但也最終被朱元璋趕跑。
金庸他總會說點不爽的真相。
再數數金庸影視化的數量吧:
《射鵰英雄傳》,70年代被翻拍3次,80年代3次,90年代6次,00年代3次;
《神鵰俠侶》,80年代被翻拍4次,90年代4次,00年代2次。
2010年後,這兩部金庸最熱的作品,各被翻拍過1次。
和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對爽的需求相比,金庸已經太嚴肅和古典了。
1931年,赫胥黎寫下了反烏托邦名作《美麗新世界》,描述了這樣的未來:
人的生命里只有爽。
因為有一種無副作用的毒品,叫唆麻。
唆麻不光使普通人告別憂鬱,它還是政府用於安撫公民的手段,甚至用作蒸汽吸劑,來平定大規模騷亂。
於是所有人都不再思考,也不再感受,遇到問題只需要——「一克唆麻,憂鬱不見!」
唆麻這種東西並不存在。
而現在有的是,一集爽劇,憂鬱(暫時)不見。
也有人會問:
「生活實苦,我想看看爽的怎麼了?」
是的,不會怎麼樣。
但你總會失去一點什麼。
而且在失去的時候,你並不知道。
《延禧攻略》最後一集,魏瓔珞說了這麼一句話:
先說出口的人
就已經輸了
這句話,立刻被奉為箴言。
但你可還記得,愛情的感覺,從來都不是一句快捷的情感號標題。
而是你可以不斷玩味,沉浸——
是偷瞟又躲避的眼神,是試探和抽離的手。
是愛火溢出到整個屏幕,也低頭故作鎮靜。
是假裝著無比委屈,去偷來一個發乎情止乎禮的擁抱。
在這面前,說出「先說出口的人,就已經輸了」那句雞湯的人才是輸了。
這就是「爽」過之後,最大的遺憾。
《花樣年華》的英文名「In the Mood for Love」,渾身在愛的渴望中。
而爽劇的心態則是——
沒時間培養感情了。
爽完趕緊提褲走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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