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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年40人|趙啟正:一個真實的中國,美國無需畏懼

原標題:40年40人|趙啟正:一個真實的中國,美國無需畏懼


【編者按】


北京時間1978年12月16日上午10時,中美雙方同時發布《中美建交公報》,宣布兩國於1979年1月1日建立外交關係。40年彈指一揮間。澎湃新聞聯合上海市美國問題研究所、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跨越大洋兩岸,對話40位重量級人物。他們有當年建交的推動者、親歷者和見證者,亦有40年風雨關係的參與者、塑造者和思考者……今天,對話的是趙啟正。



由趙啟正和美國著名宗教領袖路易.帕羅(Luis Palau)合著的《江邊對話——一位無神論者和一位基督教徒的友好交流》曾在海內外引起空前轟動。這本書根據兩人在北京、上海黃浦江邊三次對話內容彙編而成。趙啟正和帕羅從《聖經》《論語》聊到科學與宗教、社會進步與宗教的關係,他們雖然信仰不同、國籍不同、背景不同,卻能進行毫無隔閡的對話。這場智者之間的交流與反思堪稱中外交往的成功典範。趙啟正曾在序言中表示:「我不指望讀者能贊同本書的多少觀點,但我希望讀者能贊同我們兩人對話的態度。」

這種不畏懼、不避諱,坦誠交流、彼此尊重的態度也完全可以運用到國與國的交往中。在外交外事系統積累了豐富經驗的趙啟正深切地感受到:中美之間仍然存在較大的認識誤區和誤解,但完全可以通過雙方加強對話溝通、冷靜處理分歧來化解。一個真實的中國,不是美國的威脅,美國不必畏懼、不應歪曲,因為一個發展的中國將使美國同樣獲益。


初嘗中美科技合作的「甜頭」


澎湃新聞:您原來是學核物理的,最開始如何接觸到美國?對美國的認知又是怎樣的?


趙啟正:中美建交之初,我是一名高級工程師。當時美國是國際上核物理研究最發達的國家,所以我對美國的了解最初就是通過閱讀他們的科技文獻開始的,了解到美國是個科技強國。中美建交後,我得到了和美國科學技術界交流的機會。我在上海廣播器材廠工作期間,研發出了彩色攝像機裡面的一個關鍵器件,即偏轉聚焦系統。這個器件此前一直依賴進口,而且只有少數國家能生產賣給我們。雖然我攻克了研發,但卻遇到了一個困難:因為性能指標很高,國內還沒有一家能夠進行品質鑒定的機構。幸而當時中美之間已經可以互相訪問,所以在1981年,我得以訪問了美國無線電公司(RCA)和安培公司(Ampex)。美方對我的產品做了鑒定,證明其已經達到了國際先進水平,甚至還有某些突破——這就是國際交流帶來的好處!由原來的文獻交流變成科技工作者之間面對面的交流,最後還實現了雙方互利共贏:他們的設備彌補了我們的不足,而我們的產品不但能夠解決本國自用,還能夠出口,因為質量好、價錢便宜,也使美國得到一些好處。所以,我最早是從技術人員的角度,體會到了中美建交對兩國科學技術的發展是大有好處的。


澎湃新聞:您第一次去美國的時候,看到的美國和想像中的有什麼異同?


趙啟正:在中美建交之前,即使是電影、電視上也很少看到美國。我第一次到美國時,看到那裡的高速公路、高架橋、超市,還有自助餐廳……當時在中國都沒有的,我們那時到食堂吃飯還要用糧票呢。我感覺到那時兩國的差距是很大的。但是對我們也是一種「刺激」,美國能做好,我們也能做好。現在再去美國,我發現他們的高速公路沒有我們的那麼平整通暢,他們的立交橋沒有我們的那麼寬大,造型也沒我們複雜。中國和美國在基礎設施方面的差距已經大幅縮小,甚至我們在高鐵等方面還有所超越,但這並不意味著中國的高科技已經全面趕超美國,總體上我們和他們還有差距。


澎湃新聞:美國對中國在科技領域的開放、合作態度是否也經歷過一些波折?


趙啟正:實際上,在中美建交前後的最初幾年,在科技領域美國對中國採取了遏制的政策。例如,在核電方面,中美很長一段時間是沒有合作的。改革開放之後,中國與法國、英國、加拿大等國都展開了核電站設計建造等合作,但就是沒有美國。美國國會禁止西屋公司等幾家大的核電公司與中國合作,但這實際上有損中美兩國的利益。


美國國內曾經出現一股反核電傾向,有些地區的居民不贊成在其住所附近建造核電站,因此有些核電公司的設計雖然已經進行了一半,但是不能落實;已經製造了一些設備,但也不能使用。後來,美國發現中國和世界各國都合作,唯獨美國無法參與其中,很吃虧,終於轉而願意合作,而且拿出最好的卻不能在美國實踐的設計方案與中國合作。這就是雙贏的合作:中國可以接觸到美國的設計,獲得了技術上的捷徑,並在中國工程師的參與和試驗下進行改造;美國則獲得了經濟效益上的收穫,這種合作在美國工業界得到廣泛認可。所以,中美就「最惠國待遇」進行磋商時,美國國內凡是和中國有過合作的大公司都舉雙手贊成。因為中國在享受了「最惠國待遇」後,對美國也大有好處。


趙啟正查看浦東地圖,他曾被人們親切稱為「浦東趙」。


「浦東趙」感受美國的複雜性


澎湃新聞:90年代您曾經擔任過上海市委常委、副市長,浦東新區首任黨工委書記、管委會主任等職務,被人們親切地稱為「浦東趙」。在浦東開發建設的過程中,是否有些和美國人打交道的有意思的故事?


趙啟正:這一時期我和美國有大量的接觸,並從中體會到美國的複雜性。美國並非全然上下一致,政府、企業和國民對中國的態度也是不一致的。在浦東開發初期,大量的美國人,特別是美國政界領袖、跨國企業總裁來到浦東,我在接觸中發現美國人對浦東開發的看法很不一致。


1994年,美國前總統老布希到訪浦東,我向他展示浦東規劃的模型,拿著激光筆告訴他哪裡要建摩天大樓,哪裡要建公園。那時的激光筆是個大塊頭,還沒普及,老布希指著它對我說,這個高科技的東西他見過,鮑威爾將軍向他彙報海灣戰爭局勢時,也是拿著激光筆指來指去。我說,「有重要區別。鮑威爾將軍的激光筆指到哪裡,哪裡就被轟炸了,而我的筆點到哪裡,哪裡的高樓就建起來了。」老布希點頭道:「高科技可以用於戰爭,也可以用於和平。」他非常看好浦東發展的前景,臨別前還說:「如果我再年輕幾歲,我也要來浦東投資。」



在浦東開發建設之初,趙啟正曾多次接待老布希等美方賓客。


澎湃新聞:基辛格也來過浦東很多次,您和他有接觸嗎?


趙啟正:基辛格卸任國務卿之後,曾擔任過幾個跨國公司的中國問題顧問,對中國的改革開放、發展形勢和投資環境仍十分關心。他只要來中國,往往要抽空到訪上海,我和他經常見面交流。在浦東新區初建期,西方輿論對於浦東乃至中國的發展褒貶不一,但基辛格多次對我說:「西方報紙說你們的浦東開發只是一句口號,你們中國只是做個姿態,只是一種政治宣傳。但我看了浦東的規劃,覺得你們是實際行動,不是空話。」若干年後,基辛格在見我時總要得意地說:「你看,我當時說對了吧?中國的改革開放不是一句口號!」


趙啟正接待基辛格。


不過,也不是所有大人物的理解都正確。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弗里德曼是著名的貨幣學家,他90年代也到上海來過,說浦東就是「波將金村」,意指中國弄虛作假。弗里德曼很有學問,但是他看得懂貨幣,卻看不懂中國,看不懂浦東,看不懂中國改革開放的政策,更難以理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我很想請他回來看一看,可惜他去世了。不過他的傳記助手曾說,如果老先生還在世,他會改變當初的判斷。


我在上海期間還接觸了大量的美國企業家,比如通用汽車、福特汽車公司的高管,他們都非常看好上海的商業市場,事實證明進駐上海也確實給他們帶來了商業利益。從某種程度上說,美國的企業家比政治家、國會議員更懂中國。


我始終認為美國是個複雜的國家,對中國的態度是多樣的。某一種言論並不能代表美國全部的看法。現在中美之間存在矛盾分歧,但我們要看到美國國內並非鐵板一塊,我們有機會也需要向美國說明中國,說明中國的改革開放政策,說明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等等。


發揮公共外交作用,向世界說明中國


澎湃新聞:您長期以來被譽為我國「第一新聞官」,您覺得怎樣才能向美國更好地說明中國呢?


趙啟正:我們和美國的交往是多渠道的。除了國家層面的政府外交外,還有城市外交、民間外交,或者說更廣泛意義上的公共外交,即政府和公眾(包括社會組織、企業、媒體和個人等等),從各自角度,向外國公眾(包括公職人員)表達本國國情,說明本國政策,回答關於本國的問題,同時了解對方的國際交流活動。我覺得中美之間的公共外交已經開始進行了並且有足夠深度,但還要繼續做下去。


澎湃新聞:上海在這方面是否起到了比較好的帶頭作用?


趙啟正:上海是全國第一個成立公共外交協會的城市。上海的開放包容和舒適便捷吸引了大批外國人前來生活工作。每一個和外國人接觸的上海居民都有責任展現良好的中國形象。有一次,基辛格告訴我他某天中午躲過了警衛,自己上南京路逛去了。他說看到馬路上的人都面帶微笑,像佛的微笑,印象太好了。微笑象徵著友誼,即使不會英文,也可以發揮公共外交的作用。


澎湃新聞:在塑造良好的國家形象方面,我們還能做什麼?

趙啟正:任何一個國家的形象,都由幾個因素構成。首先,是一個國家的實際國情。大清帝國雖經歷了康乾盛世,但終因封建統治階級的夜郎自大而閉關鎖國,走向衰亡。而現在的中國,作為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發展蒸蒸日上,我們對自己的形象應充滿信心。


第二,是傳播媒介。其中,專業媒體的作用非常重要。中國媒體要加強克服文化障礙的本領,增強對外國的了解和對外國觀眾心態的理解。不僅人要走出去,作品也要走出去。對於外國媒體,我們要幫助他們了解真實的中國,多和他們接觸,解疑釋惑。我在國務院新聞辦任職時,每年的新聞發布會我都有意多給外國媒體發言提問的機會。越是敏感的問題,我越不迴避,越得答清楚。因為有些問題涉及他們的利益,所以他們也非常願意聽。對於存在較大誤解的問題,我也特別願意創造機會解釋清楚,不會因為被某家媒體罵過就視之為敵。


第三,就是受眾。這與教育程度、判斷能力、立場角度、年齡閱歷緊密相關。不能外媒說中國好就好,說中國壞就壞,我們要有自己的判斷。如果受眾永遠跟著媒體不假思索的話,國家的真實形象就很難得到完整的體現。


所以,政府外交要堅持不懈地維護國家利益,公共外交則要不斷地表達一個真實的中國,那我們中國的形象就更接近真實了。


澎湃新聞:2005年,您的著作《中國人眼中的美國和美國人》出版,您提出中美之間相互了解還很不平衡。十多年過去了,您認為這種「不平衡」還存在嗎?


趙啟正:中美之間彼此了解仍舊不對稱。我們對他們了解更多,而他們對我們了解要少。這並不奇怪,任何一個先進的國家都更容易被人了解、被學習、被重視。而現在願意了解中國的人也越來越多了,因為中國重要了,中國的產品走遍世界了,中國的政策變化不僅影響中國也影響外國了。也因為中國的發展涉及到很多外國人的利益,如果他們利用好了中國的發展機會,就能獲得巨大的利益;如果他們不重視中國的發展,就失去了搭乘中國便車的機會。目前是一個讓外國人了解中國的好時機,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也不應錯過機會好好地表達中國。


我們和美國公眾交流交往的規模和數字太大了,我相信美國對中國的了解也在與日俱增。我希望我們的出國旅客都能展現文明友好的形象,我們的企業家都能展現誠實精幹的素養,大家一起努力加強交往。加強溝通是必要的,減少誤會是可能的。



2017年6月14日,中美高端經貿對話會在紐約舉行,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原主任趙啟正與美國亞洲協會政策研究院院長、澳大利亞前總理陸克文交談。國際在線 圖


中美共駕同行,商量著開才能穩步前進

澎湃新聞:西方媒體一度熱炒「銳實力」一詞。您怎麼看?


趙啟正:隨著中國的發展,美國對中國越來越警惕,「中國威脅論」也不斷翻出新花樣。我們要清楚地表達中國對美國不是威脅,要拿出更多的事實,講出更多的道理,表達清楚。我們表達多了,美方吸收10%也好,20%也好,逐漸能產生影響;不能不表達,不能就認了。


此外,世界不只是一個美國,還有亞洲、拉丁美洲、非洲等等,對這些國家和地區我們都要做工作。我們的工作做好了,美國人也會思考:為什麼只有我們跟中國對立呢?為什麼非洲和拉丁美洲不和中國對立呢?因此,要孤立「反華派」,就要多培養我們的朋友,這是一項長遠的戰略考慮,不能急於求成。


澎湃新聞:回顧歷史,您怎樣看待中美關係的未來發展?


趙啟正:中美關係發展到今天是不容易的。像這樣兩個大國必然有利益衝突,需要通過對話、通過彼此讓步,來達到一個共同接受的結果。這個過程是必然的,不必大驚小怪。


我在北京擔任國務院新聞辦主任的時候,有美國記者問中美關係怎麼走?我說:中美關係假如是一輛車的話,我希望美國人不要忘記,駕駛員不只你一個人。這輛車有兩套駕駛系統,兩個方向盤,兩個車閘和兩個油門,兩人要向前走必須商量著開車。不商量著開,這車就停了,原地打轉了。


美國在對華戰略上長期採用「遏制+接觸」政策。實際上,任何兩個國家之間都有利益的共同點,也都會有利益的衝突點;都有鬥爭的一面,也都有讓步的一面。中美關係衝突的時候,務必要冷靜分析、弄清情況。美國國內意見並不一定一致,也會變化,我們用中國人的智慧完全能夠應對。


澎湃新聞:您認為中美會陷入「修昔底德陷阱」嗎?


趙啟正:我們要承認中美在意識形態上的差異,減少差異給我們帶來的利益損害。我們要改善我們的輿論環境。但必須指出,我們和美國不同:中國的對外交往不會為了本國利益而損人利己。「中國夢」不是自私自利的夢。中國發展好了,對美國也有好處。並不是說一個新興國家強大了,守成國家就要吃虧,不要掉進這樣的陷阱里去。這不是必然規律。處理好了,可以迴避這個問題。中美之間出現了問題,要腳踏實地解決具體問題;出現矛盾,要認真調研,提出解決方案,這需要政府的領導,智庫的貢獻,企業家的實踐等多方共同努力。


更早以前,亨廷頓提出了「文明衝突論」,我並不完全同意。不能否認存在文明的衝突,但我不認為文明的衝突會如此激烈以至於完全影響國際秩序,成為一個不可克服的障礙。我們中國的文化相信「和為貴」,相信我們能克服文明的衝突,達到文明的和諧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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