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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清債賭鬼丈夫突然回家,承諾好好過日子,前提是幫他還5000

1

這天兒能把人命都熱脫了,可吳娟喜歡這樣的天氣。

天氣熱,西瓜的銷路就好,一家人這幾個月就能過得不那麼拮据。

她趁著空當,將布包里的錢一股腦地倒出來:一個一百、兩個五十,還有些十塊、二十塊的票子。

她不用數完,心情就已經很好了。從早上到現在,少說賣了二百塊,刨去成本,凈賺一百。如果每天這樣,一個月就有個三四千的利潤進賬。光是想想,就覺得這日子開始有了盼頭。

又來了一對買瓜的母子,吳娟挑好了瓜,刀還沒切到底,餘下的部分便自動裂開了,紅色的汁液順著刀柄流了下來,明晃晃的。

吳娟把瓜放在秤上,「十二塊七毛,收您十二。」

女兒周小冬急匆匆地跑來,臉上掛著些汗珠。

她望見攤子前面有人,立刻就換了一副表情,笑著招呼客人再來。十多歲的姑娘,早就懂得了看人臉色。

見客人走了,小冬才露出驚慌的神色,「媽,別賣了,那人又出事了!」

「那人」指的是小冬的爸,周春喜。

周春喜在他四十年的有限人生里,除了賭博和躲債之外,什麼也沒學會。他在小冬十一歲那年外出躲債,一去幾年都沒個蹤影,去年年底卻突然跑回了家,說要跟吳娟好好過日子。

吳娟心軟,加上也曾確實狠狠愛過這個男人,周春喜隨便賣了下慘,保證再也不賭以後,她還是接受了他。

吳娟是這樣想的:自己吃點苦不要緊,只要她男人不去賭就行,一家人齊了才算完整。

小冬不這麼想:她更小時候曾羨慕過有爸有媽的孩子,可慢慢也就好了。自己當了好幾年沒爸的人,突然來了一個這樣的爸,還真不習慣。

更何況,別人家的爸爸是家裡的天,插苗、割麥、鋤地、種菜樣樣在行,她這個爸爸倒像個祖宗。

自打他回來以後,衣食住行全靠媽伺候,他啥也不做,一睡就到日上三竿。田裡的活計都是媽一個人乾的,剛過四十的女人,臉粗糙得像一塊牛皮。

可就算是媽這樣知冷知熱地待他,他還是不識好歹,今天又去賭了!

小冬放學回來路過村口的小窩棚,就見他和一干赤裸著上身的人在那兒賭錢,她不願意和他多說,就立馬跑來叫吳娟了。

吳娟收拾了攤子,飛也似的跟著小冬來到了「案發地點」。

周春喜光著膀子坐在牌桌前,頭髮被撓得亂七八糟,他手裡攥著一把撲克牌,眼睛死命地盯著面前的幾張牌,像一截暴晒在太陽下的爛樹樁,絲毫沒有注意到媳婦和女兒的到來。

吳娟眼裡噙著淚,臉色煞白。小冬想:媽怎麼又哭了?那個人才回來了幾個月,就看見她哭了好多次了。

她真想上前打那個人一頓,替媽出氣。媽卻拉著她的手回了家。

2

日頭落下去了,月亮爬上天邊。

吳娟看了看牆上的掛鐘:九點了,周春喜還沒有回家。

掛鐘旁邊有一張被太陽曬得褪了色的獎狀,上頭寫著:獎給先進駕駛員周春喜同志,落款時間是1999年12月。

那時的周春喜在一家生產啤酒的民營企業里做事,他是送貨員,工作辛苦。天還沒亮,他就開著貨車到各商戶家送酒水去了,直到月明星稀才回家,吳娟沒有工作,就在家裡拾掇田地,日子過得雖然清苦,但也有奔頭。

後來,聽說碰上什麼「金融危機」,生意不好做了,周春喜所在的廠子裁了好些老員工,廠長看他做事踏實,便讓他留了下來。只不過他除了送貨之外,又多了份差事——「攬客」。

「攬客」說白了就是為廠里拉客戶,小廠子攬客沒啥技術含量,只是「吃喝嫖賭」這幾樣惡習,起碼得會一樣,周春喜就是那時候沾了賭的。

他輸掉了家裡的存款,賣掉了拉貨的小車,最後把房子都抵了出去。誰能想到,剛開始都不知道撲克牌有幾張的他,最後會成了一個賭徒?

吳娟哭著跪在地上求他,「春喜,你收手吧,咱不賭了,出去的錢可以再賺,可不敢讓這個家散了啊!」

大約愛賭博的人都信奉這樣一條歪理:輸錢不過是運勢不好,下把一定能扭轉乾坤。

輸紅眼的周春喜又怎麼能聽勸,可他已經輸不起了,票子、車子、房子都沒了,吳娟等著他回頭是岸,他卻偷拿了廠里的三萬塊錢又去賭。

廠里的人到吳娟家裡要賬,她這才知道周春喜輸光了廠里偷來的錢,早就跑得不見了蹤影。可憐她獨自帶著十一歲的小冬,才真正體會到了什麼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大門被敲了三下,聲大如雷,吳娟回過神來,木然走到門邊。

周春喜回來了。他將襯衣系在腰間,赤裸著已經發福的上身,「嗐,熱死了,」他一邊進門一邊抱怨,「媽的,在村口喝了會兒茶,和老趙他們說了幾句就到這個點了。」

燈光昏昏黃黃的。

周春喜往地上啐了一口,「有啥吃的沒?」

吳娟不理會,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周春喜賭博時的樣子。

周春喜見她沒有反應,顧自到廚房裡翻起了東西。

吳娟聽見「哐啷」一聲,她急急跑到廚房,周春喜果然在那裡翻著她收零錢用的鐵盒。

周春喜朝她訕訕地笑了一下,「我找點錢,買兩包煙。」他偷偷將一百塊揣在兜里,拿著一張二十的票子朝吳娟晃了晃。

吳娟的聲音裡帶著失望,「你又賭了?」

「哪有,」周春喜回答得很乾脆,「又聽誰嚼舌根兒了?」

吳娟有些歇斯底里地撲上來,揮舞著手打在他身上,「我到村口看見了,你不是說不賭了,你不是說好好過日子了?!」

周春喜避閃不及,臉上馬上被重重撓了幾下,「嘶。」他抬手擦臉,手上有几絲紅紅的血跡。

「嗐,你這娘們,發什麼瘋!」他一邊躲避,一邊用餘光四處搜尋著其他藏錢的地方,剛剛他又賭了幾把,差一點就贏了,無奈還差那麼一丟丟運氣,再給他一點錢,他鐵定能讓那幫孫子輸得只剩下褲頭。

吳娟用力推搡著周春喜,像一頭髮狂的母獸,周春喜從來不知道她這麼小的身板能有這麼大的力氣。

「別鬧了!」他想攔住氣勢洶洶的吳娟,卻發現自己有點招架不住了。

又是一下,吳娟的指甲狠狠撓在他左臂上,立刻出現一條鮮紅的血痕。

「媽的!」他怒意上頭,一把揪住吳娟的領子,手一甩,將她重重摜倒在地。

周小冬聽到吵鬧聲從鄰居家跑過來時,周春喜已奪門而去,吳娟好像沒有注意到腦袋上流下的血跡,坐在原地喃喃道:「小冬,你爸不是說不賭了么?」

3

周春喜又沒影了。

相熟的幾個女伴都勸吳娟,「趁早把離婚辦了,那個周春喜也是爛泥扶不上牆,狗改不了吃屎,犯不著為他傷神勞心的,你重新找個人家,再把小冬拉扯大才是正經。」

照理說,家裡走了這樣一尊瘟神,吳娟應該高興才是,可她不這麼想。

她生意也不做了,整天踩著那輛破爛的小三輪,「嘎吱嘎吱」地遊走在田間地頭,不管看見張三李四,還是陳家阿婆、趙家嬸子,都要問一句:「看見我家春喜了嗎?」

有人說她實在,老公跑了幾年,自己就老老實實守女兒累死累活熬日子。

也有人說她傻,「你看看她,好好的小媳婦熬成了黃臉婆,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小冬則覺得她媽又傻又實在。她爸外出躲債的時候,她年紀還小,大的活計做不了,只能幫著打打下手。媽去幹活的時候,她就給媽熬上一罐涼茶,屁顛屁顛地送到田裡;後來她上了初中,媽就著昏黃的燈光縫補衣服,她就安靜地在飯桌上寫作業,媽從來不輔導她,她卻年年能考年級第一。

頭幾年,大家以為春喜把命丟在外邊了,都勸吳娟再找一個。

小冬記得,那時鄰村總有個又瘦又高的叔叔到家裡幫著挑水劈柴、喂喂牲畜,媽對他好像也有點意思,每次他來的時候,媽那張黝黑的臉上總會泛起一片紅暈。

她本以為媽以後能有個伴,自己也能有個爸爸,但不知為啥,幾個月之後,叔叔不再到家裡幹活了。後來她才聽隔壁的陳大媽說:「哎喲小冬啊,你要好好孝敬你媽吶,你媽把隔壁村的那個王老四給踹了,都是為了你!」

那個叔叔叫王老四,他原本是想把吳娟娶回家的,不過吳娟不肯丟下小冬這個拖油瓶,這門婚事也就告吹。

再後來,媽越來越老,皮膚越來越粗糙,脊背越來越彎,也就再沒人給她介紹婚事了。

她拉扯著小冬,一年又一年。她願意相信自己的男人不過是一時鬼迷了心竅,遲早還是要回來的。

七年,她總算把周春喜盼回了家,安生日子卻沒過幾天,他又逃了,還捲走了自己辛苦攢下的一萬塊錢。

「媽。」小冬下了晚自習回家,看見在飯桌前枯坐的吳娟。

「嗯。」吳娟木木地回了一聲,燈光下她的身影乾癟瘦小,小冬鼻子一酸。

小冬站在吳娟身後,不知要說什麼好,過了好半天,她才下定決心,「媽,你和爸離婚吧。」

吳娟像是沒有聽清楚,「嗯」了一聲。

小冬轉到她前面,蹲下身去,把臉埋在吳娟的腿上,「離婚吧媽,以後我照顧你。」

「他是你爸!」吳娟一把將女兒的臉推開,似乎不相信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哼,他老早就丟下我們自己躲債去了,別人家裡都有個男人撐著,他可倒好……」小冬憤憤道。

「他是你爸,」吳娟又重複了一遍,有些責備地道,「你不能這麼說他!」

周小冬被吳娟的樣子弄得直委屈,「他還是我爸嗎,他走那年我才幾歲啊,他拍了屁股走得沒影了,留下你帶著我過日子。但凡他有點擔當,他至於這樣嗎?一個大老爺們兒,欠了一屁股的債,還不是你替還的,他還有臉回來?」

那幾年,吳娟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過活,她又是個農村婦女,大字識不了兩個,除了種地洗衣做飯,其他啥也不會,可周春喜就這麼走了,還留下了好幾萬的外債。

為了還債,吳娟在學校門口擺過小攤,賣粥、豆漿、茶葉蛋一類的早點。她的早點量足味美又乾淨,加之小攤擺得靠近學校,生意一直不錯,不消一會兒,早點便能全部賣完。中午時候得空,她也不休息,就又到地里翻翻土、種種菜。可她的早點攤只存活了兩年,因為縣裡要搞「創衛」,這種流動小攤因為沒有衛生許可證,加之影響市容,便被取締了。

後來,她聽隔壁的嬸子說城裡人喜歡山貨,山裡挖的菌子、何首烏還有一些中草藥之類的,拿到城裡能賣大錢。吳娟動了心,於是一到夏天,她就跟著村子裡一幫大老爺們兒上山挖菌子。

菌子一般在暴雨過後冒頭,因此每次挖菌子,大都要等到驟雨初歇。山道狹窄又泥濘,吳娟背著竹籃,撿根木頭當拐杖,哼哧哼哧就上了山。

挖菌子不難,難在菌子不好找。稍近一點的山頭上的「菌子窩」都是有主的,她只能到遠處的山頭去找。有時要連著走上四五個小時,才能找到菌子。

走得累了,就要靠吃的來補充體力,別人的飯盒裡都是雞鴨魚肉一類的葷菜,再不濟的也能有幾個荷包蛋,只有她的飯盒裡只裝了兩個菜:一個腌蘿蔔,一個腌豆角。

吳娟做事吃得了苦,生活又非常節儉,這麼過了幾年,她靠著做些小本生意,除了還清了周春喜的外債,還攢下了兩萬多塊錢。女兒小冬成績一直不錯,明年就要考大學了,她得先把學費準備好,到時候說不定還能給她買台電腦。

可這周春喜半年前竟然回來了,她把他恨得要死,但一日夫妻百日恩,看著他落魄的樣子,她也捨不得把他往絕路上逼。她知道小冬也恨他,但周春喜畢竟是她爸。

小冬望著陷入沉思的吳娟,嘆了口氣,進屋做習題去了,她知道自己說再多也沒用,吳娟是傳統的農村婦女,吃苦耐勞,對待婚姻,也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哪怕這雞是只病雞,狗是條瘋狗。

至於她那個瘟神老爹,只要錢用完了,還愁他不回來?

4

周小冬估計得沒錯,過了一個來月,周春喜果真又回來了。

那天她早早出門上自習,冷不丁看見門口蹲了個人,那人聽見響動,站起身來樂呵呵地望著她,原來是周春喜。

小冬沒好氣地問他:「你回來幹啥?」

周春喜揉了揉鬍子拉碴的臉,「嗐,看你說的,這兒是我家,我不回來還能哪兒去?」

小冬白了他一眼,「沒錢了吧?又來騙我媽的錢?你趕緊走吧,走得遠遠的,我媽不要你了。」

這話一出,周春喜急了,他倒是不擔心吳娟不要他,四十好幾的黃臉婆,他還不稀罕呢。只是他手氣不好,上次拿了吳娟的一萬多塊錢去賭,這才一個月的時間,又輸光了,還欠了兩千的外債,吳娟不要他,他拿什麼還錢,又怎麼把輸掉的錢贏回來?

「小冬,」吳娟聽見響動,聲音從卧室里傳了出來,「你爸回來了?」

周春喜敏感地從吳娟的語氣中聽出她的氣多半已經消了,心裡的大石落了地。接下來,他只要好好哄哄吳娟,騙她拿出錢來把那兩千塊錢還了,這事兒也就算完了。至於再跟她要錢的事,還需要從長計議。

他死乞白賴地湊到小冬面前,這姑娘大眼睛、塌鼻子、小嘴巴,和自己長得真像,周春喜心裡那股溫情突然泛了出來。

他伸過手去,想要捏捏女兒的臉頰,小冬卻嫌棄地把臉一撇,又回過頭來瞪了他一眼。

周春喜進了屋,吳娟已經起床了,她穿了一件醬紅色的單衣,袖口的地方被磨出了毛邊,又被她用另外一種花色的布條覆蓋住,那件衣服好像還是七八年前買的。

「沒吃呢吧?」周春喜沒想到吳娟不是質問他錢到哪裡去了,反倒是關心起他吃飯了沒,他鼻頭一酸,兩隻渾濁的老眼差點流下淚來。

「那錢,」他吃著吳娟端來的早點,那是一碗米糊,加了肉末的,他偷偷望了望吳娟的碗里,也是一碗迷糊,上面只加了香蔥,「我給輸沒了。」他聲音很小。

「哦。」吳娟應了一聲,事不關己似的。

「還欠了五千塊。」他又小聲補充。

「哦。」吳娟又應了一句,將米糊稀里嘩啦地扒進嘴裡,周春喜盯著她,大氣也不敢出。

吃完米糊,吳娟轉身進了裡屋,不大一會兒,她手裡拿著一疊錢出來了,周春喜眼睛亮了一下。

「給你,把賬還了吧,」吳娟點了點錢,一共五千,「以後別再賭了,成么?」

望著妻子日漸蒼老的面容,周春喜那顆嗜賭的心狠狠抽了一下,一個女人家家的,這麼多年也真不容易啊。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接過那疊錢,「娟,你放心,賠了這筆錢,我一定跟你好好過日子。」他將那疊錢揣進腰包,難得溫情地在吳娟臉上輕輕啄了一下。

周春喜出了門,反手關門的時候看見吳娟還坐在原地,一隻手輕輕撫著剛剛被丈夫親過的臉頰,乾癟黃瘦的臉上滿是柔情蜜意。

太陽沒出來,早晨的風還有一絲微寒,將他的柔情吹了個精光。

周春喜掖了掖衣服,快步向遠處走去。

嘿,女人啊,還真好騙。

周小冬正在教室里上數學課,突然被班主任叫了出去。(小說名:《賭徒》,作者:觸茶。來自【公號:dudiangushi2018】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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