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見「弔死鬼兒」了？那你跟前多半是這種樹

北京城裡栽種著很多種樹木，對北京人來說，其中有幾種就算是沒學過植物學也不會陌生，比如春天飄絮的是楊樹和柳樹（當然，楊柳科也有很多種），秋天用來拔根兒的是毛白楊，而槐樹（Styphnolobium japonicum）呢？那就是「弔死鬼兒」（槐尺蠖[huò] ）的家了。

槐與洋槐

近年來，由於加大了生物防控力度，槐尺蠖在城裡是越來越少了，但是槐樹卻依然隨處可見，只不過經常被人和刺槐（Robinia pseudoacacia）搞混。槐樹羽狀複葉的小葉是卵狀披針形的，頂端帶尖兒，並且托葉早落。而刺槐的小葉是卵圓形的，頂端沒尖兒，托葉成刺，所以叫刺槐。

槐樹葉片有小尖兒，刺槐有刺。圖片：Amada44 /Wikimedia Commons；mailordertrees

槐和刺槐的花果也不一樣，雖然都是蝶形花，但是槐花小，聚成金字塔形的圓錐花序，在枝頭頂生，夏季盛開的時候，遠看就是一樹淺黃或者乳白。而刺槐的花序是腋生的，開得再茂盛，遠看也是白綠相間，而且花序的形態也不一樣，不是圓錐花序，而是一串串的總狀花序，花朵也比槐花大一圈。槐花產蜜少，品質不高，刺槐卻是主要的蜜源植物，市場上出售的「槐花蜜」，基本都是刺槐的蜜，很少有真槐花的。

槐花。圖片：Pflanzio.com

洋槐的總狀花序腋生。圖片：nature wiki；製圖：雪梨

槐的圓錐花序頂生。圖片：Pflanzio.com；製圖：雪梨

至於果實，二者的區別要比葉和花都顯著，槐的莢果果皮肉質，念珠狀，富含黃色的色素，成熟掉落後若是趕上秋雨，能把街道地面染成不太美觀的噁心黃色。刺槐則是扁平而干硬的莢果。

要想分清，還得看果子。圖片：Ryuch/ Wikipedia

鬼里鬼氣的槐

槐樹原產我國北方，而刺槐是美洲的舶來品，所以也叫洋槐，按理說，國人應該更喜歡本土的槐才對，畢竟熟悉嘛。可現實恰恰相反，刺槐花又大又香又好吃，還產蜜，是很多地方的重要經濟作物。而槐呢，卻因為文化傳統太過悠久，處於一個微妙的位置，說白了就是在一些場合會被嫌棄。

就比如說木材，槐木密度大、質地硬、顏色深，雖然切割困難但充分乾燥後性質穩定，耐腐耐蟲，是種挺實用的木頭。可是在木匠行流傳著這麼一句話「桑皂（棗）杜梨槐，不入陰陽宅」，意思就是說桑木、皂角木（棗木）、杜梨木、梨木和槐木，不管是活人蓋房子還是死人打棺材，都不能用。

不能用並不是因為它們木質有問題，前四個是因為在漢語中的諧音，桑（喪）、皂（糟）、杜（獨）、梨（離），槐則是因為右半邊的那個鬼字，才被認為不吉利的。

槐：樹在地上長，鍋從天上來。圖片：Jean-Pol GRANDMONT / Wikipedia

槐和鬼扯上關係並不是後人的附會，它從一開始就帶有神鬼色彩。《說文解字》里說「鬼，人所歸也」，說人死後「歸去」，就成了鬼，而槐呢，則是「木也，從木鬼聲」，直到東漢時期，槐字還有類似「歸」的讀音。

槐為什麼生下來就鬼里鬼氣的呢？這和它的生物學特性有關。槐樹枝繁葉茂，遮蔽陽光，樹下顯得陰鬱，壽命還特別長，在短命的古人看來近乎於長生不死。而且槐木密度大、熱值高，說白了就是耐燒，衰老後枝幹乾枯，容易自燃，《淮南子》里就寫了「老槐生火，久血為磷」，把老槐樹自燃和屍體磷火併列，更帶上了靈異色彩。

乘涼的時候叫人家小甜甜，天冷了就嫌人家陰鬱。圖片：Andreas Rockstein / Flickr

因為槐木容易著火，所以古人把它作為國家法定燃料。《周禮》里有「四時變國火以救時疾」的記載，就是說周王朝每逢季節變化，就會換用兩種木材取火作法，意圖禳[ráng]災祛禍，比如春天用榆、柳，夏天用棗、杏，到了冬天，就用槐木和檀木。這個檀木是什麼木材，現在不太好考據，有可能是青檀，而槐木，當然就是槐樹的木材。

五行之說興起後，人們找了更多的理由，為什麼冬天用槐檀呢？因為冬季屬水，水色黑，槐檀木材顏色深，所以就對應北方壬癸水。槐樹也因此被認為具有了「陰寒」的屬性，離死亡又近了一步。

神秘兮兮的槐

自從主流文化開始認為槐樹「陰寒」以後，人們的飲食品味也發生了變化。槐樹的葉和花味道苦，不好吃，一般人不吃，誰吃誰是小鹿。漢代公孫詭的《文鹿賦》里有「麀[yōu]鹿濯濯[zhuó]，來我槐庭。食我槐葉，懷我德聲」，這是在自比野鹿，拍梁孝王馬屁，說我們被您老人家的才德吸引，聚在您家，就像大槐樹吸引了鹿來吃樹葉一樣。

小巧可愛的槐花。圖片：Penarc / Wiki Commons

可是到了唐宋，槐樹就因為「陰寒」的屬性，被用來做成夏天的納涼食物，杜甫吃過槐葉冷淘，就是槐樹葉湯配涼麵，寫詩說它「經齒冷於雪」。槐樹葉當然不可能有降溫效果，杜先生吃的只不過是冰鎮的麵條而已。

此外，槐樹的神鬼之氣還影響了文學，古代志怪小說里但凡有槐樹出場，必定伴隨著靈異事件，比如《南柯太守傳》里的大槐安國和《董永遇仙傳》中仙女通過槐樹下凡。

不過在另一些人眼中，槐樹枝繁葉茂，能吸引鳥獸，象征著柔遠懷來，招徠人才。《周禮》中記載「面三槐，三公位焉」，就是說周朝的正式場合上，國家的最高官太師、太傅、太保這三公每人各自呆在一棵槐樹下面，所以後來，槐樹也成了高官的象徵。

枝繁葉茂，花開繁盛。圖片：Maja Dumat / Flickr

當然，就算代表了高官厚祿，槐樹還是神秘兮兮的。《太平御覽》里有這麼一個故事，說北魏時期葛榮造反，廣陵王元淵帶兵迎擊，出征前夢見自己身穿官袍，倚靠槐樹站立，找來當時有名的術士楊元慎解夢。楊元慎當面說這是吉兆，你將會位列三公，等廣陵王走了以後，他告訴別人「槐字是木旁有鬼，廣陵王這次肯定會戰死，然後追贈三公。」最後果如此言。

槐樹其實正是文化演變的一個縮影。所謂文化，有很多都像槐樹這樣，從實踐中演繹出寓意以後，再被用來指導實踐。如果實用環境不存在了，相對應的文化也就沒有了延續的意義，就好比現在大家都用鋼筋混凝土蓋房子了，糾結什麼木頭不能用，還有什麼意義呢？

本文是物種日曆第4年的第333篇文章，來自物種日曆作者@沙漠豪豬。

「樹在地上長，鍋從天上來」小分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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