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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失聰的男人不敢說愛你

那個失聰的男人不敢說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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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章森的磁帶店,開在華盛街上。剛開業沒多久,他發現隔壁有個花店,老闆是個漂亮的年輕姑娘。

開花店的姑娘叫小陶子。章森聽大家都這樣叫她,後來他也小陶子小陶子地叫。小陶子便長長地應一聲,小兔子一樣跳出來。

章森把一盤新進的小虎隊磁帶遞給小陶子:「你有優先權。」

小陶子叫他小章魚:「小章魚,謝謝你。」

章森的臉緩緩紅起來,看著小陶子美滋滋的拿著磁帶回去。

小陶子愛唱歌,她最大的心愿是將來能登上舞台。那時候沒有量販KTV,沒有電視選秀,只有那種簡易的卡拉OK。

章森喜歡小陶子,但他不敢和她表白。因為小時候一次意外,他的一隻耳朵失去了聽力。自卑,讓他邁向小陶子的腳步停在原地打轉。

突然有一天,章森發現對面賣肉夾饃的小晨也喜歡小陶子。

小晨不但會和面做肉夾饃,他那雙靈巧的手還會彈吉他。

小晨經常在空閑時,拎著他那把木吉他到花店。和小陶子一個彈吉他,一個唱歌。他們當時會唱的好多流行歌曲,都是從章森送給小陶子的磁帶里學來的。

小陶子歌唱夢想,在她的小花店裡滋長。

大多時候,章森安靜地坐在自己的磁帶店裡,用那只有聽覺的耳朵貼在牆上。小陶子的聲音真好聽,他聽得太入迷,連客人進來買東西都沒看到。

喜歡一個人,隔著一面牆的距離也挺好。

Chapter2

大概半年後,有一天小陶子突然跑來和章森說:「小章魚,我要去北京了。」

章森問她:「你去北京幹什麼?」

小陶子仰著小臉驕傲地說:「闖蕩江湖呀。」

小陶子聽小晨說,全國取消糧票了,大量的外來人口湧入北京。他們實現夢想的機會也來了。

「小晨他......靠譜嗎?」章森對小晨不了解,總覺得那個男孩沒什麼正行,弔兒郎當的。

小陶子笑起來:「怎麼不靠譜,他還能把我怎麼樣。」

章森哦了一聲,沒再說什麼。心裡的難過,卻如潮水般鋪了一地。

小陶子說走就走了。她的花店是自家門面房,隨便什麼時候關門都行。

章森每次來店裡,路過小陶子的花店,門上那把大鎖,將他的心也鎖了起來。

章森的世界空曠無比,他的錄音機里,偷偷錄過小陶子的歌聲。太想她時,他就放給自己聽一聽。聽她的歌,聽她的笑,哪怕聽到的只是她的一聲嘆息。

那段時間,章森最喜歡旁邊公用電話的老闆叫他聽電話。他每次都滿懷希冀,是小陶子打來的。可每次都是失望而歸。

也不知道,她在他鄉好不好?

Chapter3

兩個月後的一個早晨,霧氣挺大。章森去店裡開門,走到小陶子的花店門口,他習慣地瞟了一眼。

花店的門居然開了。他幾乎是跳進花店的。

「真的是你回來了!」那一刻,章森都能聽到他的心瘋了一樣狂跳。

小陶子沖他淡淡笑了一下,什麼都沒說。她的臉上蒙著一層淺淺的憂傷,像瓶子里那些失去水分的乾花。

「小陶子,你……怎麼了?」

「小章魚,現在什麼都別問我,我不想說。」小陶子的眼淚掉下來,把章森的心也淋濕了。

對面賣肉夾饃的小晨沒有回來,章森似乎猜到一些什麼。但他沒再問小陶子,每天如常地給她送磁帶,送棒棒糖。他聽說,心裡難過時,吃點糖就會好受些。

後來小陶子和章森說,她和小晨在北京挺難的。晚上住又臭又髒的地下室,白天去街頭賣唱。

出了門才知道,這個世界太大,才華橫溢的人滿街都是,他們什麼都不算。為了進到一個小酒吧里賣唱,小晨和一個樂隊的姑娘跑了,把小陶子拋棄在陌生的北京街頭。

小陶子很久都不唱歌了,每天對著一堆枯花發獃。章森默默坐在她身邊,打開隨身聽,那裡面是他平時錄的小陶子唱的歌。

章森說:「你唱得很棒,為什麼不唱了?我們都喜歡聽你唱。」

小陶子一直低著的頭抬了起來,她哭著哭著笑起來。章森也跟著她一起笑。兩個人坐在秋季稀薄的陽光里,笑得像兩個傻瓜。

Chapter4

章森又能聽到小陶子的歌聲,他叫她,小陶子小陶子,小陶子兔子一樣跳出來。

章森遞給小陶子一張光碟,這是最新流行的音樂。光碟慢慢取代了磁帶,章森的磁帶店變成了光碟店。

這年冬天,下第一場雪那天,章森請小陶子去吃了頓火鍋。

路邊攤的火鍋,熱氣熏得兩個人的臉紅撲撲的。章森在雜誌上看到,下第一場雪許的願望肯定能實現。

章森說:「要不我們試試。」

小陶子哈哈笑起來,白雪皚皚中,明眸皓齒,笑靨如花。他好想摸摸她的臉,雙手搓成團,都沒敢伸出來。

小陶子說:「試就試。」

然後,兩個人對著火鍋,雙手合十許了願。

章森問小陶子:「你許的啥願?」

小陶子說:「我要去北京,我要去唱歌。」

章森哦了一聲:「你肯定可以的。」

「那你許的什麼?」小陶子歪著腦袋問他。他過了一會兒才說:「我許的願是,小陶子的願望一定能實現。」

章森沒有和小陶子說,他今天請她吃火鍋,是有件好事。他打聽到有家醫院,能治療他的耳朵,雖然治癒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但他想試試。

這百分之五十,不僅是治癒他的失聰,還能治癒他的自卑。他多想光明正大地對小陶子說喜歡她,想和她一輩子。

他也沒有和她說,他許的願望是,希望做手術時,能摸摸小陶子的臉,帶給他勇氣和好運。

什麼都不必說,有時候愛情啊,就怕在不恰當的時候戳破。

後來,小陶子開始去剛剛興起的量販KTV,她的裝扮漸漸變得另類。

來年春節剛剛過完,小陶子和章森說,她要去北京了,已經聯繫好了一家酒吧,去做駐唱歌手,她要和幾個朋友一起去重新走長征路。

小陶子的眼神亮晶晶的,閃著對未來的憧憬。

章森的心裡沉沉地落下一層寒意,但他仍然笑著說:「你看,我說什麼來著,我們的願望都實現了。」

小陶子又笑起來,然後兔子一樣跳著跑了。

章森把小陶子唱過的歌刻成了光碟,這樣能保存好久好久。他交給小陶子時,說他要回老家幾天,她走時送不成她了。

小陶子拍拍他的肩膀:「小章魚,祝福我吧!」

小陶子啟程去北京那天,章森進了手術室。

Chapter5

章森那百分之五十的願望沒有實現,他躺在病房裡,從窗口望著天空,那個姑娘的城市,天也這麼藍嗎?

章森慢慢地習慣了沒有小陶子的日子,特別想她時,就一邊聽她唱歌,一邊數著掛曆上的日子,畫一個又一個圈。

那些圈畫滿整整兩本掛曆時,小陶子回來了。

那天,章森正在擺弄一台壞了的留聲機,是他從別處淘來的。因為他記得小陶子說過,她喜歡留聲機。他到處找,才找到了這麼個寶物,他要給她留著。

「小章魚。」有人在叫。

章森以為出現了幻聽,只有小陶子才會這樣叫他。他沒有抬頭。

「小章魚,是我呀,小陶子。」

章森這才一眼看到,門口有個姑娘,穿著黑色的皮衣皮褲,頭髮梳成好多小辮,畫著誇張的眼影,大紅色的嘴唇。

她一笑,他認出來,真是小陶子。

小陶子帶了男朋友回來,一個會彈吉他會唱歌的北方男孩。個頭高高的,留著個性的長頭髮。他們在酒吧里一起做駐唱歌手。

小陶子終於實現了走上舞台唱歌的夢想,雖然她的舞台還只是北京後海一個小小的酒吧。

章森的心裡恍恍惚惚,小陶子有男朋友了,他是不是可以徹底死心了。

臨走時,小陶子才注意到那台留聲機,笑著問:「你哪裡搞來的老古董?」

章森的嘴巴張了又張,也只是笑了笑。

他以為她會高興得跳起來,誰知她竟早已忘記說過的話。也許她也只是隨口一提,他卻記住了。

Chapter6

小陶子留給章森一個傳呼號,他都能倒背如流,卻從來沒有打過。

小陶子生日那天,他給她的傳呼機上留了一句,生日快樂。小陶子沒有給他任何回復。

他偶爾聽到她的家人說起來,小陶子過得還不錯,穿插於幾個大的酒吧趕場,在圈子裡混得有了點小名氣。

他在心裡歡喜著,也充斥著暗戀的憂傷。

後來有了手機,章森考慮好久,才厚著臉皮找小陶子的家人,要來了小陶子的聯繫電話。

他是在一個晚上給小陶子打電話,他想和她說他的電話號碼,想問問她過得好不好。

電話接通了,立即從那端傳來吵雜的聲音。他在這邊喊了好幾聲小陶子,才聽到一個醉意朦朧的女聲問他:「你是誰?」

他說:「我是小章魚啊。」

那邊的女聲說,「我他媽的還是大烏賊呢。」然後是一串炸開了鍋的笑聲。

不知道是電話號碼錯了,還是小陶子沒聽出來他的聲音。可他明明聽到,那就是小陶子。

過了些日子,他再打那個電話,沒有人接聽。再打關了機。

他和小陶子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她可能不願想起來他,情願裝作不認識。

Chapter7

沒過幾年,華盛街拆遷,周邊的房子全都要拆。章森的光碟店和小陶子的家也拆了。

他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留給了小陶子的家人,讓她回來記得和他聯繫。

章森離開了華盛街,他的手機號碼一直沒有換過,可小陶子從來沒有聯繫過他。倒是他存的小陶子以前那個沒打通的號碼,最後變成了空號。

章森三十二歲時,才結婚生子。對方是個普通女孩,不會唱歌,不會彈吉他,卻是個過日子的本分人。

他們開了一家音響店,生意不好不壞,章森最愛在音響店放那些老歌。小陶子唱過的歌,他都能哼出來。

女兒讀初中那年的暑假,一場歌手選秀比賽,霸屏了整個夏天。女兒跟著媽媽出去旅遊,交代給他一個任務,讓他把比賽錄下來。

有場比賽,一個叫陶陶的姑娘一上場,章森便愣住了。她笑起來的樣子很像年輕時的小陶子。

陶陶講了她的身世,她的媽媽曾經也是位歌手,25歲那年一次演出時,現場出了意外狀況,被毀了臉,再也沒法登上舞台了。而後,她的爸爸也離開了媽媽,這時候媽媽才發現已經懷了身孕。媽媽一個人把她生了下來,打零工把她撫養成人。她來比賽,是替媽媽實現夢想的。

陶陶的媽媽被請上了舞台,儘管做了修整和化妝,她被燒傷的臉,還是有點觸目驚心。

章森一眼就認出來,她就是曾經的小陶子。

算算時間,他給她打電話的那年,正是她出事以後吧。那麼要強又漂亮的姑娘,不願看到別人眼裡的同情,不願讓任何人看到她的悲慘。所以,她才會用粗俗的拒絕,在電話里裝作不認識他吧。

瞬間,章森淚崩了。他怎麼這樣蠢呢,為什麼沒再找小陶子的家人問問。還是自卑感作祟,讓他在愛情面前始終抬不起頭來。

那場比賽,章森錄了下來,反反覆復地看。

隔著電視屏幕,他摸了摸小陶子的臉,他那可憐又卑微的願望,整整隔了20年才實現。

似乎有股暖暖的溫度從他的手掌流至心間,他彷彿又看見了二十多年前的華盛街,陽光里飄浮著鮮甜的橙香。有個叫小陶子的年輕姑娘,手裡插著一束月光白的玫瑰花,她像兔子一樣快樂地哼唱。而那個喜歡她的男孩,卻貼著牆壁,羞怯地偷聽著她笨拙的歌唱。

文:風蕭藍黛 本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若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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