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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去的駝鈴聲——霍竹山《趕牲靈》後記

遠去的駝鈴聲——霍竹山《趕牲靈》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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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霍竹山

我沒見過趕牲靈的爺爺,爺爺在哥哥童年時就走了。爺爺留給我的是一串虎頭銅串鈴。但比起外爺的駝隊,爺爺算是小打小鬧了。爺爺趕牲靈多是單幹,去時馱著糧油草料,帶回來的是布匹、棉花、洋火等日用百貨。而外爺的駝隊回來,好比一個超市,關中的布匹、山西的棗,蒙古的二毛、寧夏的糖,能想到的東西應有盡有。外爺留下的駝鈴,就足以說明這些。

外爺半輩子都在趕牲靈的路上,有十二峰的駱駝,曾為陝甘寧邊區運送物資,兩次掉進黃河,不識水性的外爺居然奇蹟般地生還。大概閻羅王不肯早收他,外爺就很長壽,老得說起「外國話」了,誰都聽不明白他說什麼,還發脾氣;老得像一張弓了——拄著拐棍的外爺真是立在山坡上的一張彎弓,只是再也拉不動時間的弓弦。

我童年的回憶,都在外爺的山裡和父親牧馬的草原上。外爺家裡儘是歡樂,是滿山摘不完的杏兒、桃子和果子,是半後晌外爺就開始叫喚睡覺的聲音;草原是我兒時的一種疼,我不敢與玩伴們一塊爬在羊奶頭上咂羊奶吃,不敢像他們一樣騎在馬背上瘋跑——我似乎只配騎一隻溫順的綿羊,也不敢嚼他們手中風乾的羊肉……但抱父親騎在馬屁股上,我知道了有一種生活叫「趕牲靈」。

一個我叫四爺爺的,騙走我好多童年的「寶貝」。比如草原小朋友們送我的紅瑪瑙珠串,被他哄走了最大的一顆,吊在他煙口袋上了。我看著後悔莫及,又無可奈何,還有一枚很大的古錢幣也被他騙去了,怕他再來騙,我就將「寶貝」都埋到了草地里,想著回家時帶給母親,卻怎麼也找不到了——深秋的鄂爾多斯草原上,我再也找不到一棵紅花綠葉的青草了。秋風吹過的草原,只有吹來的秋風和被秋風吹過的枯草,一片迷濛。第二年春天,我還沒死心,又去找我的寶貝,才知草原上的草都是青青的模樣,花朵兒們像草原上的一雙雙眼睛,直愣愣地瞅著我的傻。四爺爺是在草原上放羊的山裡老漢,他最能諼謊,總是提他當年趕牲靈的日子,走頭的駱駝戴一顆銅鈴——七十斤的鈴八十斤的芯,包頭城起身,榆林城都聽見叮咚叮咚的駝鈴聲。人家問他:「那麼重的鈴駱駝能戴得動?」他說:「敢是薄妙嘛!」「再薄妙有斤稱管著嘛!」他反倒怨別人打破沙砂鍋問到底不會說話了。可從此,我記住了有一個叫駝鈴的物件。

外爺的駝鈴,曾作為姐姐小學的鈴聲,每天清晨響在村莊的天空。小學之後,外爺的駝鈴被我偷偷當作廢品賣了,換了一支銅筆。上了中學,我才明白,外爺的駝鈴是紅色文物,是一個時代振聾發聵的聲音。外爺曾告訴過我,他跟共和國的幾個領導都過共事,他們有的是當時陝甘寧邊區政府負責人。當時我還以為外爺騙人,從四爺爺口裡得知,還真有這回事兒。又覺得外爺窩囊,也不說找找他們,給為革命做過貢獻的自己弄個一官半職噹噹。四爺爺後來說:「你外爺掙下的響洋用斗量——哪還看下吃公家飯!」不知道四爺爺的話又是不是真的?

多少年來,外爺的駝鈴聲一直縈繞在我的耳邊。一首《趕牲靈》的陝北民歌,成了我的最愛,一開口便是「走頭頭(的那個)騾子(喲)三盞盞(的那個)燈,(哎喲)戴上了(的那個)鈴子(喲噢)哇哇(的那個)聲。」二十年前,在我倡議下,我曾與兩位作者合寫過《趕牲靈》的信天游。儘管只三百幾十行的信天游,可也折騰了我近半年時間。年輕時看事總不很順眼,「趕牲靈」的主人公劉雙成,新中國成立後,也就變成了「壞良心」:

上河裡流水下河裡淌,

劉雙成永寧當了「二科長」。

消息傳來一陣風,

彩彩心熱坐不定。

千里路上尋親人,

抱上娃娃就起身。

鹽池買了些油麻花,

打幹站過了高家沙。

天下黃河富銀川,

永寧縣城街面寬。


「劉科長今天成大婚」,彩彩「洋裝認不得轉過身……」陝北好婆姨彩彩抱著娃娃回家了,「一幅幅窗花一雙雙鞋,一肚子心事黃河裡埋。」在詩的結尾,我還為喪盡天良的劉雙成安排了遲到的正義惡報,「後來劉雙成回了鄉,又趕了大車干本行。駕轅的騾子拉套的馬,一個人過日子灰踏踏。」

但之前的「趕牲靈」,又成了我這些年來的一塊心病。我沒有將心中的情感表達出來,「趕牲靈」其實是那個火紅時代一種奉獻精神的濃縮,而我似乎更注重了一段愛情故事,我又重新開始了「趕牲靈」的創作。其間,我曾兩次獨自騎著騾子穿越毛烏素沙漠,沒有路就看著太陽走。到了毛烏素沙漠的腹地,恐懼也來了:要是迷了路,騾子識途嗎?每個沙蒿蒿林里都好像有一隻狼在盯著我,這沙漠里還有沒有狼了?在鄉上當文書時,山裡來了幾隻狼,咬死了不少羊,公安局派來一個打狼隊,卻只找到了一些狼毛和狼糞——狼該不會是跑到這沙漠里來吧?唉,說甚都應該帶一桿堂·吉訶德的長槍,而不是兩瓶狼不喝的燒酒!

毛烏素沙漠之行,使我對「趕牲靈」有了一種真實的體驗。駝鈴聲聲里,走過了為陝甘寧邊區趕牲靈的劉雙成,抑或那就是我趕牲靈的外爺:

頭騾子高來二騾子好,

三騾子帶上了過山鳥。

馬尥蹶子驢撒奸,

鞭子響兩聲才聽使喚。

單峰子駱駝雙胳膝跪,

幾百斤的鹽馱子壓駝背。

太陽上來滿山紅,

為邊區趕牲靈真光榮!


我在信天游詠嘆愛情的同時,將故事放到陝甘寧邊區趕牲靈反封鎖的大背景下,融入更多陝北文化元素,趕牲靈就不再是「趕牲靈」了,而成為一個時代火熱的文化符號,一個需要歷史記住的名詞,一個值得我們懷念且思考的動詞。我同時想著,「趕牲靈」不僅是我的一部信天游敘事詩,更應該是小說家的一部長篇,是作曲家的一部民族音樂史詩,是導演一部情節動人、場面宏大的電影或電視劇。

「信天游」是我這些年創作的一個主題,為計劃中的陝北民歌三部曲寫作,我痛苦並快樂著。現在,《走西口》之後的第二部《趕牲靈》就要出版了,雖然這已是我的第七部書,但我還是感到欣慰,因為我正在為傳統信天游賦予新的活力。我相信這比一些所謂的新詩更有價值。

月落西山三星升,

耳朵貼在窗欞欞。

騾子吃草馬吃料,

窗檯下老鼠吱吱叫。

門閂閂抹點老麻子油,

輕輕開來慢慢走。

繡花紅鞋提手中,

就像狸貓溜牆根。


在「信天游」里,我努力找尋生活的細節——這才是詩歌的黃金,當然也是一切藝術生命力的黃金。我更注重「賦」的鋪陳手法。我以為「信天游」的創作,「賦」是「比」和「興」的延伸,只有在「賦」的作用下,「比」和「興」才具備無限的張力。

是為《趕牲靈》後記。

遠去的駝鈴聲——霍竹山《趕牲靈》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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