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不再來
作者：麥九
主播：冷淪月
買彩票的小戲子
胖胖的家鄉每年到佛生日的時候，少不了請些戲團來助興。
那會兒，胖胖還只是個十歲的小鬼，一聽有戲看，抱著小板凳，屁顛屁顛去佔位子。
那些搶不到位子的孩子把她圍起來，為首的是韓兵，叉著腰喝道：「起來，你又看不到，不用這麼好的位子！」
胖胖漲紅了臉：「誰說我看不到，我看得到！」
韓兵推了她一下：「看戲？咱們村誰不知道你是半個瞎子，戲子穿什麼衣服，你看得到嗎？」
胖胖一愣，撲上去和他打起來，然後跑到戲台的偏僻角落哭。她不是瞎子，可確實看不清。胖胖是長到五歲才發現眼睛有問題，到醫院檢查，說是全色盲，只看得到黑白，而且治不好，到哪都一樣。
「我不是瞎子……」胖胖坐在角落抹眼淚，模模糊糊，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站在面前，問：「你們村哪裡有賣彩票？」
胖胖不哭了，這是個小戲子！她擦乾眼淚，站起來：「我知道，我帶你過去。」
賣彩票的離戲台有些遠，到了後，胖胖看著小戲子熟練地買了幾張，還請她吃菠蘿冰。
胖胖接過冰棍，問：「你為什麼要買彩票？」
「我爸爸天天買彩票，就想中一百萬。」小戲子問她剛才怎麼哭了，胖胖一股腦兒說出來，末了強調：「我不是瞎子！」說完，她忐忑地看著他，她好怕他也嘲笑她的缺陷。
但小戲子只是笑了，清洌的眸子甚至多了溫度：「那你看到的肯定跟我們很不一樣，就像黑白電影，呃，怎麼說呢……」
「不一樣？」胖胖睜大眼睛，從來沒有人說過，她是不一樣的。
「當然！你想，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一樣的，只有你，全是黑白，就像唱戲的妝容，別人濃妝艷抹，你是江南水墨。」
太文縐縐了，胖胖不懂，不過她快活極了，原來她就是傳說中的天賦異稟啊。
蘇秦走了
小戲子帶她到後台。小戲子的爸爸鬆散地披著戲服，指間夾著根煙，問：「買了嗎？」
小戲子恭敬地遞上彩票，抽走煙：「您少抽點，會壞了嗓子。」
「沒事。」他爸爸拿了彩票，半瞌著的眼終於有點亮光。
胖胖有點怕，縮著脖子躲在小戲子後面，偷偷看他穿戲服。
前台的幕布拉起，老戲子擺好姿勢，踏著樂點出去。剛才還是煙鬼，上了台就變成俊青年，胖胖震驚了：「你爸好厲害！演皇帝耶，那你媽是不是演皇后？」
小戲子神色有些暗淡：「我媽媽跟人跑了。我爸也沒辦法，所以總是買彩票，或許中獎了，有錢了，媽媽就回來了。」
「一直買，就能中獎嗎？」
「不知道，不管怎樣，總要找些寄託。」小戲子心情不好，又問，「你怎麼總跟著我？」
「我，我想看你唱戲。」
「等我登台了，就唱給你聽。」
小戲子還沒正式登台，不是他學藝不精，是他爸爸不讓。老戲子唱了一輩子的戲，唱得老婆跑了，戲班搖搖欲墜，他不願兒子再受這樣的苦。這些話聽得胖胖很傷心，起碼她是喜歡看戲的，不想它們消失。
村裡有人請戲班連演七天，演員們也分散住到村民家裡，那麼巧，小戲子就住進胖胖家。可七天後，戲唱完，戲班開始收拾行當。晚上，胖胖不吃飯，躺在地上打滾：「我不要蘇秦走。」
「蘇秦，你不要走，你走了，就沒人跟我玩了。」
蘇秦一臉無奈，和她並肩坐在裝道具的木箱上，他也捨不得胖胖，他沒兄妹，小丫頭跟前跟後，就像他的妹妹。
驀地，他想到什麼，掀開箱蓋，拿出花花綠綠的瓶罐：「胖胖，過來。」
蘇秦給胖胖畫了一個花旦的妝，畫好了，胖胖對著鏡子左照右照，其實那些殷紅的顏色，她分不清。她忐忑地問：「蘇秦，我好看嗎？」
蘇秦看著她，用力點頭。胖胖咧嘴笑了。
第二天，大人在裝戲服的大箱子旁找到他們，兩個小孩臉塗得亂七八糟，小手緊緊握著，肩並肩挨著睡過去。蘇秦是在胖胖睡著時走的，胖胖醒來，對著花旦的妝，紅了眼圈，咬咬嘴唇卻沒哭。她怕把妝哭花了，這是蘇秦留給她的。
兩人的約定
沒人知道，他們之間還有個約定。那晚，蘇秦告訴她，接下來戲班要去演出的都是附近的村落，這也是蘇秦第一次登台。
「我求我爸，他終於肯讓我試試，就演《李亞仙》里的蓮花落那段，一個小乞丐。」
「我一定要看！」於是，他們學著戲裡，互相約定，不離不棄。
那一天，胖胖獨自一人走在長滿野草的偏僻小路，她跑得那麼急，天又太黑，一不小心膝蓋摔了一道血口子。她咬咬牙，一瘸一拐繼續趕路，最後還是遲到了。等她狼狽趕到戲台，大家拿著凳子三三兩兩走了，胖胖逆著人群走過去，看到蘇秦站在顯眼處不停張望。戲唱完了，她錯過了，胖胖忍了半天的眼淚終於掉下來。
蘇秦嚇了一跳，胖胖的衣服沾滿泥土草屑，膝蓋摔出了血口子。蘇秦問她怎麼了，她不說話，就哭，好久才哽咽著：「蓮，蓮花落……」
那一剎那，蘇秦的心動了一下。他為她擦眼淚：「沒事的，還有下一次。」
「下一次我一定不會再遲到了，蘇秦，我要看著你，從乞丐唱到皇帝！」
隔日，蘇父送胖胖回去。胖胖再出去玩，就有小孩盯著。特別是韓兵還陰陽怪氣地問：「胖胖，你是不是想跟小戲子跑了？他們說，他媽是狐狸精，才會跟人跑，小戲子也是狐狸精，不然你們認識才幾天，你就要跟他跑了！」
「誰說我跟他跑了，蘇秦才不是狐狸精，我們是好朋友！」胖胖怒了，為蘇秦打抱不平的小宇宙燃燒了，長期被韓兵欺壓的怨氣爆炸了，她撲過去，張開嘴狠狠地咬下去。
當天韓兵家長領著人過來投訴，把胖胖爸媽數落了一頓。韓兵哭得一抽一抽：「我要留疤了，娶不到老婆，胖胖得嫁給我。」
「不要！」胖胖急了，「我就是跟蘇秦跑了，也不要嫁給他！」
一屋大人哭笑不得，胖胖爸覺得丟臉：「你亂說什麼！」
胖胖站在椅子上，像個正義的小英雄：「韓兵罵我是半個瞎子，搶我位子，你們不管，還說三道四，罵別人狐狸精！蘇秦不欺負人，不會說人壞話，我就要跟他玩！」她一句又一句，心裡委屈極了。胖胖爸也氣極了，這才幾天，就會「夜不歸宿」，打架頂撞，真是被人帶壞了，他怒道：「你以為那個小戲子是什麼好東西？小小年紀就會偷錢！」
「說謊！蘇秦才不會偷錢！」
「有沒有，你當面問他去！」
欠他一個對不起
胖胖被父親帶到蘇秦面前，他一臉驚喜，她開口就質問：「你是不是偷了你爸的中獎彩票？」
蘇秦的臉帶著傷，嘴角破了一塊，一看就是被打過。蘇秦的眼神慢慢黯淡了，他輕輕地點頭，不再說話。
「為什麼？」胖胖呆立在原地，她爸爸過來，用力拉她：「走，以後不要跟這種人做朋友，你會被帶壞的。」
胖胖被拉走了，看蘇秦站在原地，越來越遠，他一動不動，甚至連抬下眼皮都沒有。
這場與成人的博弈，胖胖敗得潰不成軍。她被罰跪，檢討自己的過錯，不該打架，不該頂嘴，不該亂交朋友。胖胖承認了錯誤，變得不愛玩，話也少了，天天待在院子里。倒是韓兵經常來找她，有次騎著輛嶄新的自行車過來：「胖胖，快來試試，這是小戲子送給你的！」
原來，他拿了中獎的彩票，瞞著父親偷偷去換錢，就是為了給她買一輛不用走小路的自行車。
胖胖坐在自行車後架，催促韓兵快點，可最後見到的都是空蕩蕩的戲台，蘇秦走了，沒人知道戲班下一站去哪裡。
韓兵是去阿姨的村莊做客，見到蘇秦，他認得韓兵，就托他幫忙。「什麼都沒說，就要我把車送給你。」
胖胖想起蘇秦那時的眼神，她一聲質問，讓驚喜從他眼眸一點一點剝離，她傷害了他。
回家的路上，韓兵帶著她，他回頭，看到小女孩眼神空蕩蕩的，她喃喃問：「你說，我還能不能再見到他？」
「或許明年會再見。」
可是一年年，他們都沒有再見。沒人知道蘇秦的戲班到了哪裡，胖胖成了村裡第一個擁有自行車的人，喜歡新鮮事物的小孩子開始接近她，但她不讓任何人碰那輛自行車。直到很久以後，他們都可以看到，那個沉默的小女孩騎著自行車，孤獨地在村莊的戲台徘徊，尋找著什麼。
——摘自《故事會》文摘版2017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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