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虛無主義者的眼淚
長按上圖試試，看有什麼神奇
「我們的世道，活得都讓人沒有眼淚了。」
1
近三年來在福建屏南，老林是一個傳奇的創造者。
從一個叫漈下的古村起步免費教人畫油畫，他不僅激活了一個接一個的屏南古村，改變了當地
許多
農民、殘疾人、底層人口的生活品質和精神面貌，將他們變成可以通過畫畫過上有尊嚴生活的藝術家，而且吸引了上萬人從全國乃至全世界各地，慕名而來學油畫，這裡面湧現了大批以油畫為特長的新晉藝術家。
吸引上萬人來學畫的屏南安泰藝術教學中心
而且他還親自主持幾個古村的老宅修復工程及鄉村生活復興計劃，一年之間激活了龍潭、四坪等幾個曾經只有老弱病殘留守的凋蔽古村，引進一大批有文藝追求的年輕人從全國各地到此定居。
要命的是，他還是這些殘破得讓人根本不願踏足一步的老房子的修復設計師，
以一人之力，同時設計幾十套老房子
，每天往返穿梭於藝術教學駐地和正在興建的古村老房子工地之間。而經他設計修復的座座老房子，立馬煥然一新，經過巧妙的生活空間再造，成為「搶手貨」，吸引了許多文藝人士從城裡跑到鄉下，投入對一種新生活方式的創造中。
老林主持設計修復的老宅：豹舍
這是一個每天拼了命在思考、在工作的人。是一個腦洞大得沒有敵人的人。
然而他仍然有許多無聊的時光需要打發。這個時候，他通常想要做的事就是：坐下來聊天。
他的聊天，基本上都是如火山一般噴發他的奇思怪想的過程。大多數聽眾，只有傾聽的份兒，插不進話。
我仗著自己曾對談過許多大佬所練就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坐在他的對面，偶爾也會接上幾招。因此成為老林的一個資深聽眾。
老林在龍潭古村
2
前幾天在位於龍潭古村的豹舍書館，老林忙完工作了，感覺到無聊，晃蕩進來坐下。當時我們幾個人在吃飯。他看著我們一個個在咀嚼著食物，說，
生活就是抵禦無聊的過程
。解決無聊的辦法有時候很簡單，「就是把無聊交給生理。肚子餓了，這個時候就要狼吞虎咽下去，沒辦法想那麼多。」他還自言自語道，哲學家因此認為，吃飯是有意義的，因為你要獲得營養。「吃，便升華為了意義。」
這是個有趣的話題，因為我發現，老林這麼一個腦洞大開的人，天天在干著「改變世界」的事情，卻開口閉口談「無聊」。我便誘導他講了下去。
他說：「無聊就是空虛。
眼睜睜發現自己無從獲得，無聊就開始了。
」
「無聊像一個無比龐大的虛空的陷阱，不甘寂寞的生命就在那裡面苦苦掙扎，虛設出此岸與彼岸。」
「無聊等於不可抗拒的
某種
消逝。你就看著它，生命就是消逝，你無能為力。你一定要在這裡面，抽刀斷水。沒有一件事可以永恆。沒有一個東西可以緊握。
」
不要覺得老林的話很玄虛。事實上，這正是老林這個人最讓我著迷的地方。一方面，他以瘋狂的熱情投入繁花似錦的生活，每天在拚命藉助藝術之手，點化眾人。並忙於為許多人創造新的生活空間，只是為了讓他們有機會體驗更美好的生活。
而每天這樣努力的老林，卻又一眼望向生活的深淵，去探尋深淵底部的秘密。
老林坐在他正在修建的房子的屋頂
3
聽老林講了一大堆關於
無聊、空虛和意義
的高論後，我抓住其弦外之音，問他：「你是不是一個虛無主義者？」老林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是啊。我是一個直面『虛無』的人。我從『虛無』中定義出『意義』，並憑此掙扎。
正因為生命那麼無聊，所以才要定義『意義』，抵禦無聊。
」我又問：「你不怕這些關於無聊的論述被我揭露出來後，會與你在藝術教學中提倡的『
人要擁抱鮮活的生命體驗
』互相消解嗎？會不會一個畫友剛在你的藝術教學現場聽了你的教導後，熱血沸騰，又看到你這些關於無聊的論述，從而產生困惑呢？」他說：「不會的，我這是更形而上的關於生命的看法。」
並且老林還以特別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
一切終究過眼雲煙，但我不會放棄那每一次爆發的閃耀。
」
4
當老林關於無聊的論述進行得差不多的時候，
我也吃飽了，放下碗筷
，突然想到一個很形而下的問題，就問他：「你哭過嗎？」如果這個問題在一個月前提出來，答案可能會回溯到十幾年前，他說，那時，他看到一篇不怎麼起眼的散文，只因為裡面有一個場景，描寫到幾片落葉，他有所感觸，搞得落淚。
他說，這十幾年中，他沒怎麼再痛快地哭過。
然而，老林又說，就在我提這個問題的幾天前，他就在看了一個網上的視頻後，
有過一場很痛快的哭
。「我說真的。這個視頻給我感觸很大。」5
這是一個怎樣的視頻呢，看起來很普通，標題是：
有沒有上帝賣？
在一個小鎮上，有60多家商店，一個小男孩，拿著一枚1元硬幣，一家一家地去問：
我想買個上帝。
這些商店的人，有的啞然失笑、搖頭，有的態度不好地直接把他趕走。
到了最後一家商店，是一個老頭在店裡。小男孩問那個老頭：有沒有上帝賣？
老頭好奇地問他，
你為什麼要買上帝？
小男孩說，他的父親多年前去世了，父親死後，叔叔在撫養他。結果叔叔最近在工地上幹活時，不小心從腳手架上摔下來了。送進醫院後，醫生說：
「只有上帝才能救他。」
小男孩就拿著自己僅有的1元錢，到處去購買上帝。
老頭聽完男孩的話，跟他說：
「我這裡有。」
小男孩非常開心，將這1塊錢給了老頭。老頭給了他一瓶名為「上帝之吻」的飲料。
小男孩拿著飲料，開心得要命，跑到叔叔的病床前跟他說：「我已經買到上帝了，你的病會好！」
6
第二天，有專機飛來，送各路專家來到醫院，給小男孩的叔叔會診。小男孩的叔叔因此得救了。
康復的叔叔醒過來後，小男孩很開心：
「上帝救了你！」
叔叔一看醫院的帳單，差點又要暈倒在床上了。結果醫生告訴他，有人已經幫你付清了。
付帳單的就是那個老頭。
小男孩帶著叔叔去老頭的店裡找老頭。結果老頭不在店裡，但留了一封信給他，上面寫著：你不要感謝我，你應該感謝你自己。
小男孩長大後立志當醫生。後來他發明了創可貼。並以這個老頭的名字命名：「邦迪」。
讓老林痛哭的視頻：
有沒有上帝賣
7
老林說：「我在看這個視頻時，就莫名其妙地，眼淚一直在流。」
我立馬想到一個問題，問老林：聽你講完這個故事，我想，
這是不是「邦迪」創口貼的營銷廣告啊。
老林說，這個不重要。不管怎麼樣，這個小男孩為了救叔叔，在這件事情中表現的「純真」，是打動他的一個關鍵。
「我其實不是因為這個老頭花錢請人這個事而感動。這裡面讓我感動的是，
我們要去珍惜生命里每一份最純真、最積極的東西。
」「這些事情，都不是偉人在做。感動人的是每個普通生命。
這世界上的無數個人，
從生命最深層次來講，
在他們的一生里，都希望成全點什麼。它超越了道德層面的好人與壞人，偉人與凡人。這種生命里的東西，其實每個人都有。」
8
喜歡思考的老林說，這裡面最感動人的這個小男孩，他後來選擇當醫生，發明了創口貼。它延伸到一個更深層次的社會意義就是：如果沒有這個老頭，人類天使的願望無從實現。這其實才是悲劇。
悲劇在哪裡？就是因為有人付費，和沒人付費的差別。
假如沒有這個老頭來付錢，專機就不會開來，這個人就會死。
問題是，專機沒開來的時候，它還是停在停機坪上，那幾個專家此刻可能在看報紙，或者喝咖啡。
當飛機還停在停機坪上時，50年後該折舊還是折舊，喝咖啡還是在給病人會診，對醫生來說，時間也是照樣在過，也沒有失去什麼，社會財富也沒因此增多。
但是，一個夢就因此冰冷地破碎了，一個生命也因此消逝了，還會影響到小孩未來的更大範圍的關愛。
9
老林還將思考延伸到一個更高層面上：
所有的社會財富，如果不能落實到生命的更好的存在，它就不叫財富。
為了一種優質的生命狀態，一切的付出、消費，實質上都是更大程度的創造。
而
保護每一個純真的願望，這本身就是在創造財富。
老林說，我們總是感觸到生活中的各種冷漠，乃至每個生命，在這個土地上，基本上都被污辱得一塌糊塗。
「我們的世道，活得都讓人沒有眼淚了。」
而在這個時候，他突然看到了「一個要買上帝的男孩」，
一個在平凡生命中的脆弱的精彩。
「實際上並不是上帝救了這個人，是人類心中的那份善良和純真的追求，救了他。」
老林說，「我十多年來，沒有那麼痛快地流淚過。」
「在無聊裡面，你能突然開懷一笑，你能突然發發脾氣，你能突然熱淚盈眶。這是虛無裡面的一朵鮮花，開完，調謝，落下，但是精彩無比。」
講完這些，老林靦腆地笑了，並且笑容越來越燦爛。
然後又加了一句：「一個虛無主義者在談意義。一切的意義，就是為了擺脫虛無。」
文中插圖由報大人手機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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