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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和《鬼谷子》

原標題:鬼谷子和《鬼谷子》


中國古代名著全本譯註叢書——《鬼谷子譯註》



鄭傑文、張偉 譯註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7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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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譯註》


鬼谷子和《鬼谷子》


卷上


捭闔第一


反應第二


內揵第三


抵巇第四


卷中

飛箝第五


忤合第六


揣篇第七


摩篇第八


權篇第九


謀篇第十


決篇第十一


符言第十二


轉丸第十三(亡)


胠篋第十四 (亡)

卷下


本經陰符七術


持樞


中經


鬼谷子和《鬼谷子》


《鬼谷子》是我國古代一部以講求決策術、揣測術、說辯術、處世術為主要內容的典籍。對此書的歷史價值和社會作用,古今學者毀譽不一、臧否各異。例如,唐代柳宗元認為《鬼谷子》一書「險盭峭薄」,「妄言亂世」(《鬼谷子辨》),而宋代高似孫則言「《鬼谷子》書,其智謀,其數術,其變譎,其辭談,蓋出於戰國諸人之表」(《子略》)。


除對《鬼谷子》一書評說難定外,對其書題署的鬼谷子一人的有無及其身份亦眾說紛紜。或言其為戰國縱橫家蘇秦、張儀之師;或言歷史上本無其人,乃蘇秦假託之人;或言其為隱士;或言其為神仙……莫衷一是。


鑒於此種情況,讀者有必要在閱讀《鬼谷子》、領略其思想之前,對鬼谷子其人和《鬼谷子》一書作一番了解。


鬼谷子其人


現存最早記載鬼谷子行事的文獻是司馬遷的《史記》。《史記·蘇秦列傳》記載:「蘇秦者,東周雒陽人也。東事師於齊,而習之於鬼谷先生。」《張儀列傳》載:「張儀者,魏人也。始嘗與蘇秦俱事鬼谷先生,學術,蘇秦自以不及張儀。」司馬遷的這兩段記載,在漢代產生了廣泛影響。西漢末年的揚雄(《法言·淵騫》)、東漢初年的王充(《論衡·答佞》《明雩》)、東漢末年的應劭(《史記集解》引《風俗通義》)分別在自己的著作中記載過此說。

自魏晉時期起,鬼谷子身上逐漸被人添加了仙逸神怪氣息。始作俑者可能是三國時人譙周。譙周在《古史考》中說:「儀、秦受術鬼谷先生,『歸』之聲與『鬼』相亂故也。」譙周把「鬼谷」解釋為「歸谷」,即歸隱之谷,言鬼谷子是一位隱歸山谷的逸士,但他也繼承了鬼谷子是蘇秦、張儀之師的說法。在此後前秦王嘉的《拾遺記》、東晉郭璞的《遊仙詩》中,鬼谷子都被塑造成一個立志隱遁的高潔飽學之士。


在南北朝及其後的道教造神運動中,鬼谷子被道教徒拉入道教神系中。前有齊梁之際的陶弘景列鬼谷子為神道真仙的第四等左第十三位;後有唐末五代時期的道士杜光庭將其與道教祖神太上老君聯繫起來。杜光庭在《錄異記》中說:「鬼谷先生者,古之真仙也。雲姓王氏,自軒轅之代,歷於商、周,隨老君西化流沙,洎周末復還中國,居漢濱鬼谷山,受道弟子百餘人。」


迄至明清及近代,民間又產生出種種關於鬼谷子的傳說、附會。如清人汪喜孫在《尚友記》中言「孫臏與龐涓俱學兵法於鬼谷」;明清及近代的相面先生、打卦術士則奉鬼谷子為祖師。


這樣,關於鬼谷子的身份,就有了「戰國縱橫家」、「隱逸之士」、「道教神仙」、「孫臏、龐涓之師」、「相面術士之祖師」五說。其中以鬼谷子為「孫臏、龐涓之師」說雖晚出,但在民間影響頗大。今加以考究,此說顯然與史實不符。


其一,孫臏、龐涓活動於戰國中期,在當時影響很大。《呂氏春秋·不二》曾將孫臏與老聃、孔子、墨翟相提並論。但在戰國其他典籍中卻沒有關於他們曾師從鬼谷子的記載。其二,據山東臨沂銀雀山漢簡《孫臏兵法》,孫臏應對戰爭理論、攻守戰法、地勢陣形、兵器將士等較為熟悉,而《鬼谷子》一書中卻沒有涉及用兵之法。其三,孫臏、龐涓活躍於前4世紀中期,則其生年應在前4世紀初。而亦曾師事鬼谷子的蘇秦、張儀的活動年代在前4世紀末至前3世紀初。據唐蘭先生考證,蘇秦死於前284年,「死時約五十多歲」。(參見唐蘭:《司馬遷所沒有見過的珍貴史料》,載《戰國縱橫家書》,文物出版社,1976年)則其師鬼谷子的生年不可能早於孫臏、龐涓,因此不具備將高深的軍事理論傳授給孫臏、龐涓的條件。


以鬼谷子為「相面術士之祖師」的說法也缺乏根據。相面之術在我國起源很早,《左傳》《逸周書》中均載有相面之事,《史記》《漢書》《後漢書》中亦載有眾多相面術士的事迹。但在這眾多的相面術士和相面事迹中,卻無一處提及或註明鬼谷子善相面之術。自《漢書·藝文志》起,歷代目錄中均著錄有相面之術,但在宋人鄭樵《通志·藝文略》著錄「《鬼谷子觀氣色出相圖》一卷」之前,沒有一部與鬼谷子有關的相面之術。因此,以鬼谷子為「相面術士之祖師」的說法應為後人附會之辭。


至於將鬼谷子塑造成隱逸之士和道教神仙,則與《鬼谷子》一書的內容不符。從漢人的記述看,鬼谷子確曾隱居山谷,但其隱居山谷的目的在於精心鑽研干世之術。《鬼谷子》一書中有大量關於如何掌握世情、說主獻策的論述,則鬼谷子定是一位具有豐富社會政治鬥爭經驗的人。因此,以鬼谷子為隱遁山谷、修身自娛的隱逸之士的觀點與鬼谷子的真實身份相距甚遠。


依據漢人的記載及以上論述,鬼谷子是一位活動於戰國中期的政治思想家。他大約生於前390年左右,卒於前320年以後,有豐富的社會政治鬥爭經歷。後隱居在鬼谷潛心研究政治鬥爭術,並開門授徒,成為戰國時期政治權謀術的總結者。


鬼谷其地


鬼谷子因隱居鬼谷而得名。鬼谷在何處?自古以來眾說紛紜,計有五種說法影響較大。

(一)潁川陽城說


此說起於東晉徐廣。裴駰《史記集解》引徐廣《史記音義》:「潁川陽城有鬼谷,蓋是其人所居,因為號。」晉之潁川陽城,今為河南省登封市告成鎮。


今考潁川陽城之鬼谷當為「歸谷」,系因傳說中隱士許由而得名。《呂氏春秋·求人》載:「昔者堯朝許由於沛澤之中,曰:『十日出而焦火不息,不亦勞乎?夫子為天子,而天下已治矣。請屬天下於夫子。』許由辭曰:『為天下之不治與?而既已治矣。自為與?啁噍巢於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於河,不過滿腹。歸已君乎!惡用天下?』遂之箕山之下,潁水之陽,耕而食,終身無經天下之色。」東漢高誘注「箕山」為「箕山在潁川陽城之西」。潁川陽城之鬼谷,即許由歸隱的箕山山谷。在上古音中,「歸」、「鬼」同為見母微紐,音同故可假借。由此可見,徐廣所言之「鬼谷」當為「歸谷」,且非鬼谷子隱居之處。


(二)雒州城縣北說


此說出自唐張守節《史記正義》:「鬼谷,谷名,在雒州城縣北五里。」「雒州城縣北」誤,當為「洛州陽城縣北」。「雒」、「洛」可通用,「雒州」即「洛州」。據《舊唐書·地理志》,「洛州陽城」即上徐廣所言「潁川陽城」。


(三)扶風池陽說


此說出現時間最早,由西晉《太康地記》提出。《十道記》引《太康地記》曰:「扶風池陽有鬼谷,即鬼谷先生所居。」唐司馬貞《史記索隱》承其說,謂:「鬼谷地名也。扶風池陽、潁川陽城並有鬼谷墟,蓋是其人所居,因為號。」


《史記·樗里子甘茂列傳》載蘇代說秦王之言曰:「甘茂,非常士也。其居於秦,累世重矣。自殽塞及至鬼谷,其地形險易皆明知之。彼以齊約韓魏反以圖秦,非秦之利也。……王不若重其贄,厚其祿以迎之,使彼來則置之鬼谷,終身勿出。」此之「鬼谷」,《史記正義》引劉伯庄曰:「此鬼谷,關內雲陽,非陽城者也。」彼時關內之雲陽位於今陝西省涇陽縣北三十里,地處崤山以西的關中地區。此與《史記》所言洛陽人蘇秦「東事師」的方位不合,故此「鬼谷」非鬼谷子居住之鬼谷。


(四)清水谷說


此說首先於唐人所撰之《十道志》,宋樂史之《太平寰宇記》從之。《太平寰宇記·關西道·耀州·華原縣》條曰:「清水谷在縣西三十五里。《十道志》云:『即鬼谷先生所居也。』水自雲陽界來。」其《關西道·耀州·三原縣》條亦曰:「嶻嶭山水自雲陽縣界流入,一名鬼谷,昔蘇、張事鬼谷先生,即在此谷中也。」宋之華原縣,在今陝西省銅川市耀州區東南,是清水谷在今銅川市耀州區南。宋之三原縣,在今陝西省三原縣東北,嶻嶭山在今三原縣北,是今陝西省銅川市耀州區、淳化縣、三原縣、涇陽縣交界處之山脈。

民國《淳化縣誌·山川記》載:「(清水)出縣東石門山,東南流入耀州界,又南至涇陽縣北,合於冶谷水也。」是清水谷與冶谷通。冶谷,在嶻嶭山西,其上游曰甘泉水,甘泉水因甘泉山而得名,甘泉山上有甘泉宮,一名雲陽宮。《太平寰宇記》卷三十一引《雲陽宮記》曰:「甘泉宮北有槐樹。今謂玉樹,根干盤峙,二三百年來木色青蔥,耆舊相傳咸以為此樹即揚雄《甘泉賦》所謂『玉樹青蔥』者也。」由此可見,與冶谷相通之清水谷之所以稱為「鬼谷」,是起因於冶谷之古槐樹。《說文》:「槐,從木,鬼聲。」在上古音中,「鬼」為見母、微紐,槐為匣母、微紐,音近可通。


又《戰國策·秦策二》載蘇代說秦王之言為:「甘茂,賢人,非恆士也。其居秦累世重矣,自淆塞、溪谷,地形險易盡知之。彼若以齊約韓、魏,反以謀秦,是非秦之利也。……不如重其贄、厚其祿以迎之。彼來則置之槐谷,終身勿出,天下何從圖秦?』」是此「槐谷」即《史記·樗里子甘茂列傳》所言之「鬼谷」,二者為一地。


(五)臨沮青溪山說


此說源於東晉郭璞。郭璞《遊仙詩》之二言:「青溪千餘仞,中有一道士。雲生梁棟間,風出窗戶里。借問此何誰?雲是鬼谷子。」李善注此引劉宋庾仲雍《荊州記》曰:「臨沮縣有青溪山,山東有泉,泉側有道士精舍。郭景純常作臨沮縣,故《遊仙詩》嗟青溪之美。」臨沮縣青溪山在今湖北省當陽縣。臨沮在洛陽正南偏西,亦與《史記·蘇秦列傳》所載蘇秦「東事師」的方位不合。且郭璞《遊仙詩》僅可作文學作品看,其寫鬼谷子乃誇借比喻、抒情寫志,非實指鬼谷子居於青溪。


綜上所述,「潁川陽城說」與「雒州城縣北說」實指一地,且地名應作「歸谷」;「扶風池陽說」與「清水谷說」亦同指一地,其名應作「槐谷」;「臨沮青溪山說」則是由文學借代手法引出的,皆非鬼谷子所居之鬼谷。


欲求鬼谷子隱居授徒之地,還需從最早記載鬼谷子的文獻——《史記》入手。《史記·蘇秦列傳》載:「蘇秦者,東周雒陽人也。東事師於齊,而習之於鬼谷先生。」「事師」即從師,即從師學習權謀之術。在先秦時期,「習」有學之義,則「習之」亦指練習權謀之術,所以此「東事師於齊,而習之於鬼谷先生」乃是一事。則鬼谷子所居之鬼谷位於戰國時期的齊地。


鬼谷位於齊地何處呢?這需要從齊地的原始崇拜談起。我國古代先民信奉靈魂不死觀念,認為人死後,其靈魂仍會繼續存在,並對現世生活施加影響。《左傳·庄公八年》所載公子彭生之鬼魂變成一隻野豬向齊襄公索命之事,便是齊地流行鬼魂崇拜的典型例證。既然人的肉體死後,其靈魂依然存在,則這些不死的靈魂應有一去處。由於遠古時代不同地域之間的文化具有差異性,所以不同地域的活人為死人的靈魂安排的去處也不同。如齊國東部海濱地區的先民認為人死後,其靈魂會飛升到蓬萊、瀛州、方丈三神山;而地處今山東省西部的先民則認為人死後的靈魂會聚居在泰山腳下。後者的產生,與齊地的「地主」崇拜有關。


《史記·封禪書》載秦始皇曾「行禮祠名山大川及八神」,「地主」即為「八神」之一。祭祀「地主」需在泰山樑父,即今泰山腳下。我國先民自古盛行土葬,言人死後「形魄歸於地」,要受「地主」節制,於是今山東西部的原始先民便崇信人死後魂歸泰山之下。於是,「泰山治鬼說」便由此而產生,泰山下的溪谷便有了「鬼谷」之稱。清人聶劍光在《泰山道里記》中記道:「元君廟……西為垂刀山,宋時得天書於此。西為酆都峪,俗名鬼兒峪,水南流經金山北,又西南入潦河。」此「鬼兒峪」即「鬼谷」[1]。泰山在戰國中後期屬齊,且位


[1] 清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碣石叢談》:「邊方營砦,稱谷、稱庄。……然『谷』有兩音:南人呼『穀』,切以古祿;北人呼『育』,切以餘六。」於雒陽之東,故司馬遷言雒陽人蘇秦「東事師於齊,而習之於鬼谷先生」。


此外,《鬼谷子·符言》與《管子·九守》之文頗多近似甚至完全相同之處。而《管子》與戰國時期齊國稷下學派有密切關係。至於《鬼谷子·符言》中所說的「君為五官之長」,更是針對《管子·小匡》所載齊中央五官——「大行」、「大司田」、「大司馬」、「大司理」、「大諫」——而來的。

凡此皆可證明鬼谷子隱居之鬼谷即齊地泰山腳下的鬼兒峪,戰國縱橫家蘇秦、張儀即在齊地從師於鬼谷子學習縱橫捭闔之術的。


《鬼谷子》其書


(一)《鬼谷子》的作者


現存最早著錄《鬼谷子》一書的目錄是《隋書·經籍志》。《隋書·經籍志》於子部縱橫家類著錄:「《鬼谷子》三卷。皇甫謐注。鬼谷子,周世隱於鬼谷。」是《隋書·經籍志》以《鬼谷子》為鬼谷子所自著。但《隋書·經籍志》又著錄:「《鬼谷子》三卷。樂一注。」樂一,又作樂壹(《舊唐書·經籍志》)、樂臺(《新唐書·藝文志》)。宋王應麟《玉海》引《史記正義》曰:「《七錄》有《蘇秦書》,樂壹注云:『秦欲神秘其道,故假名鬼谷也。』《鬼谷子》三卷,樂壹注。字正,魯郡人。」是樂壹以《鬼谷子》為蘇秦假託。《舊唐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承此說,以《鬼谷子》為蘇秦所撰。據《漢書·藝文志》,蘇秦另有《蘇子》三十一篇傳世;且《太平御覽》中既有《蘇子》引文,又有《鬼谷子》引文,故蘇秦假託鬼谷子以神秘其道的說法似不能成立。


至明人楊慎,又以為《漢書·藝文志·兵書略》著錄之《鬼容區》即為《鬼谷子》一書。楊慎於《鬼谷子評註》認為:「今案『鬼谷』即『鬼容』者,又字相似而誤也。」當代台灣學者趙鐵寒、梁嘉彬支持楊慎此說。趙鐵寒考曰:「『谷』、『浴』、『臾』上古音同可通,『區』、『丘』、『之』、『子』亦音近可通」,「《鬼容區》即《鬼谷子》」。梁嘉彬則用《史記·封禪書》中關於鬼臾區是黃帝之臣,是秦漢方士推重的神仙家的記載來比附鬼谷子是「古之真仙」。細考此說,破綻頗多。首先,如上文所述,鬼谷子為神仙家之說晚出。其次,音同者未必假借,「鬼容區」通「鬼谷子」缺乏例證。再次,《鬼容區》屬兵陰陽家類著作,主要內容應為軍事鬥爭中的陰陽奇正變化;而《鬼谷子》則為以講權謀詐變、遊說人主為主要內容的政治權術之書。因此,《鬼容區》即《鬼谷子》說不可信。


明人胡應麟在《四部正訛》中認為《鬼谷子》一書出自東漢人偽托:「《鬼谷子》,《漢志》絕無其書,文體亦不類戰國,晉皇甫謐序傳之。按《漢志·縱橫家》有《蘇秦》三十一篇、《張儀》十篇,《隋·經籍志》已亡。蓋東漢人本二書之言,會萃附益為此,或即謐手所成而託名鬼谷,若『子虛』、『亡是』雲耳。」清人姚際恆、近人錢穆均承此說,以為《鬼谷子》出自東漢或六朝人偽造。但《史記·太史公自序》所載《論六家要旨》中的「聖人不朽,時變是守。虛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綱也」一句,司馬貞《史記索隱》曰:「此出《鬼谷子》,遷引之以成其章。」而且西漢劉向《說苑·善說》亦曾明言引《鬼谷子》一書。故以《鬼谷子》為東漢或六朝人偽托之書亦難以成立。


近人顧實又於《重考古今偽書考》中提出《鬼谷子》為《漢書·藝文志》所著錄《蘇子》之一部分說:「《鬼谷子》十四篇,本當在《漢志》之《蘇子》三十一篇中。蓋《蘇子》為總名,而《鬼谷子》其別目也。」余嘉錫於《古書通例》中承此說。


總觀以上諸說,「蘇秦偽托說」、「《鬼容區》即《鬼谷子》說」、「東漢或六朝人偽作說」均不可信,「鬼谷子所作」與「《鬼谷子》為《蘇子》之一部分說」近實,然亦有未妥之處。鬼谷子是戰國中期一位精通縱橫捭闔之術的政治思想家。戰國中期正是諸子蜂起,紛紛著書立說參與爭鳴的時代,鬼谷子在教學授徒過程中也應當有著之竹帛的教本。近人余嘉錫在《古書通例》中認為周秦諸子之書皆非手著:「古人著書,不自署姓名,惟師師相傳,知其學出於某氏,遂書以題之,其或時代過久,或學未名家,則傳者失其姓名矣。即其稱為某氏者,或出自其人手著,或門弟子始著竹帛,或後師有所附益,但能不失家法,即為某氏之學。古人以學術為公,初非以此爭名,故於撰著之人,不加別白也。」蘇秦曾從鬼谷子學縱橫捭闔之術,且有參與戰國政治、軍事鬥爭的豐富經驗。在參與戰國政治實踐的過程上,他對從學時所記錄的鬼谷子的學問,或有所發揮,或有所補充,或有所修正,遂成《蘇子》三十一篇。故在《蘇子》三十一篇中應包含有今本《鬼谷子》的部分或全部內容。


雖然《鬼谷子》的內容曾被《蘇子》所吸收、包含,但不能因此否認《鬼谷子》一書的單獨流傳。西漢末年劉向即曾見到、並徵引過獨立於《蘇子》的《鬼谷子》,而西晉人皇甫謐更是給《鬼谷子》作過註解。


經過上述梳理與論證,我們認為,《鬼谷子》成書於戰國時期,其中既有鬼谷子本人的學術思想,也包含了其後學蘇秦等縱橫家的補充、發揮。它是戰國縱橫家理論學說的總結。

(二)《鬼谷子》的流傳


戰國中期,鬼谷子在齊地授徒講學,故《鬼谷子》中的部分篇章被收入齊稷下學術論文總集《管子》中。今存《管子·九守》與《鬼谷子·符言》字句基本一致。《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載,遊說之士虞卿在「困於梁」時,「乃著書。上采《春秋》,下觀近世。曰《節》《義》《稱》《號》《揣》《摩》《政》《謀》,凡八篇。以刺譏國家得失,世傳之曰《虞氏春秋》。」其《揣》《摩》《謀》三篇與今本《鬼谷子》中三篇之名同,疑其對《鬼谷子》一書有所吸納。總之,以《鬼谷子》為代表的遊說處世之學在戰國後期已開始流傳,併產生了一定的社會影響。


秦統一後,禁百家之言,《鬼谷子》一書亦在禁毀之列。漢惠帝四年(前191)三月,除挾書律,諸子之書逐漸復出。漢初淮南王劉安糾集學士而成的編纂《淮南子》一書中也保存了部分《鬼谷子》的內容。又《史記·太史公自序》中所引「聖人不朽,時變是守。虛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綱也」亦源出自《鬼谷子》。由此可見,西漢中期以前,《鬼谷子》一書已開始在社會上流傳。西漢中期至三國時期,《鬼谷子》一書在社會上流傳不絕。在西漢劉向《說苑》、揚雄《法言》,東漢班固《漢書》、鄭玄《周禮注》及三國吳人楊泉《物理論》中,均有對《鬼谷子》的引用、評說。


兩晉南北朝時期,出現了《鬼谷子》流傳史上的一個重要現象——出現了對《鬼谷子》進行注釋、研究的著作。《隋書·經籍志》著錄:「《鬼谷子》三卷,皇甫謐注。鬼谷子,周世隱於鬼谷。」皇甫謐為西晉人,但其所注《鬼谷子》久佚,已難考其詳情。


隋唐時期,《鬼谷子》的流傳呈現出四種情況。其一,《鬼谷子》繼續在社會上流傳,並為文人學士所引用。如虞世南在《北堂書鈔》中錄《鬼谷子》文6條,錄前人《鬼谷子》注文2條;李善在《文選注》中錄《鬼谷子》文7條。其二,仍有對其進行注釋者。據《隋書·經籍志》,隋人樂壹曾有《鬼谷子注》三卷;又據《舊唐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唐人尹知章亦有《鬼谷子注》三卷行世。其三,《鬼谷子》正式見於目錄書著錄。《隋書·經籍志》《舊唐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等史志目錄均著錄有《鬼谷子》一書。其四,出現了研究、評論《鬼谷子》的文章。唐初,長孫無忌曾作《鬼谷子序》,以為《鬼谷子》「便辭利口,傾危變詐,至於賊害忠信,覆亂邦家」。其後有元冀,「好讀古書,甚賢《鬼谷子》,為其《指要》幾千言」(柳宗元《鬼谷子辨》)。柳宗元亦撰有《鬼谷子辨》,斥責《鬼谷子》「要為無取」,「其言益奇而道益狹,使人狙狂失守而易於陷墜」。


宋元時期,除《崇文總目》《宋史·藝文志》著錄有《鬼谷子》三卷外,《太平御覽》曾錄《鬼谷子》文19條,《事類賦注》錄《鬼谷子》文2條。宋之歐陽修、劉涇、葉夢得、呂祖謙及元末之宋濂都撰有評論《鬼谷子》的著作,或謂《鬼谷子》「因時適變,權事制宜,有足取者」(歐陽修《鬼谷子序》),或謂《鬼谷子》「家用之則家亡,國用之則國僨」(宋濂《諸子辨》)。相比於前一時期的圖書目錄,宋元時期的目錄不僅著錄《鬼谷子》一書的書名、作者、卷數、注者等內容,而且增錄了前人的研究論述及自己的評說。開此風者為南宋陳騤。陳騤在《中興書目》中說:「《鬼谷子》三卷。周時高士,無鄉里、族姓、名字,以其所隱,自號『鬼谷先生』。蘇秦、張儀事之。授以《捭闔》以下至《符言》等十有二篇,及《轉圓》《本經》《持樞》《中經》等篇,亦以告儀、秦者也。一本始末皆東晉陶弘景注。一本《捭闔》《反應》《內揵》《抵巇》四篇不詳何人訓釋,中、下卷與宏景所注同。元冀為《指要》幾千言。」陳騤除了著錄書名、卷數、注本等項內容外,還對其書作者進行了考說,在《鬼谷子》研究史上有重要地位。其後晁公武的《郡齋讀書志》、高似孫的《子略》、王應麟的《玉海·藝文》、陳振孫的《直齋書錄解題》、馬端臨的《文獻通考·經籍考》等,或錄前人評說,或據前人評說加以考訂,均推動了《鬼谷子》研究的發展。


明清及近代,《鬼谷子》一書仍受到大批學者的關注,特別是《鬼谷子》的真偽問題成為學者爭論的焦點。明胡應麟在《四部正訛》中重翻「作者舊案」,認為《鬼谷子》非戰國時期作品,可能出自東漢人或魏晉人之手。清人阮元則認為《鬼谷子》一書「多韻語」,「合古聲訓字之義,非後人所能依託」。其後,或認為《鬼谷子》為戰國時期作品,或認為《鬼谷子》出自漢魏人偽托。前者代表有清人汪中、姚振宗,後者代表則有清人姚際恆,近人梁啟超、顧實、錢穆、黃雲眉等。


除著錄、評說外,明清及近代,還出現了諸多《鬼谷子》的重要刻本,併流傳至今。明代重要的《鬼谷子》刊本有:無名氏輯,正德、嘉靖年間刊刻的《十二子》本;謝汝韶輯,萬曆六年(1578)吉藩崇德書院刊刻的《二十家子書》本;周子義等輯,萬曆年間刊刻的《子匯》本;吳勉學輯,萬曆年間刊刻的《二十子》本;馮夢禎輯,萬曆三十年(1602)綿眇閣刊刻的《先秦諸子合編》本;張懋宷輯,天啟五年(1625)張氏橫秋閣刊刻的《楊升庵先生評註先秦五子全書》本;歸有光輯,天啟六年(1626)刊刻的《諸子匯函》本等。清代刻本中,最值得稱道的是嘉慶十年(1805)秦恩復石研齋刻本。本《譯註》即以秦恩復石研齋刊本為底本。


(三)《鬼谷子》的思想內容


受原始崇拜影響,西周之前,神本思想佔據政治思想的主導地位,所以人們把敬神、祭神看作國家政治生活中最重要的內容。但在這種對神的虔誠信仰中,也包含著否定神靈的因素:人們信奉神靈無所不知,能夠明察善惡,一定會護佑善人、捨棄惡人,所以「修德」的重要性便隨之凸現出來,進而導致人為因素在國家政治生活及政治、軍事鬥爭中的重要性越來越突出。在春秋、戰國時期持續數百年的爭霸、兼并戰爭中,人的因素得到了充分的突出和彰顯。而且,由於各諸侯國在兵員擴充方面已達到經濟承受能力的局限,於是合理、巧妙地運用現有兵力成為政治、軍事鬥爭取勝的關鍵,社會政治、軍事鬥爭由「爭於力」向「爭於智」發展。與此種社會形勢相應,在意識形態領域出現了兩種現象:軍事謀略著作湧現,政治鬥爭謀略著作湧現。前者的代表是《孫子》等兵家著作,後者的代表便是《鬼谷子》。

《鬼谷子》作為曾操縱戰國時代政治風雲的縱橫學派的理論概括和總結,是一部研究社會政治鬥爭謀略、權術的智謀寶典。其中所講述的縱橫策士如何說動、進而控制諸侯國國君的智謀、權術,對後代政治活動家產生過深遠的影響。後世文人學士無論是稱讚《鬼谷子》為「因時適變,權事制宜」的智慧之書,還貶低《鬼谷子》為「便辭利口,傾危變詐」的陰謀之書,其著眼點都在於其智謀、權術。


與站在軍事統帥地位所寫的兵家謀略之書不同,《鬼谷子》是站在一無所有的縱橫策士立場上而撰寫一部著作,其用智對象是具有至高權力的諸侯國國君,從這種意義上說,《鬼谷子》是弱者的智謀寶典。它教導弱者如何發揮個人優勢,怎樣用柔弱手法,去變動局勢、掌握局勢,以弱勝強,變弱為強。其中所蘊含的政治智慧,無論在市場競爭中,還是在政治鬥爭中都具有重要價值。


*摘自鄭傑文、張偉《鬼谷子譯註》(「中國古代名著全本譯註叢書」,上海古籍出版2018年7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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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傑文、張偉 譯註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7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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