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節後回了趟老家，一座清秀的山水小城。漢水穿城而過，在城邊打了個彎後，又蜿蜒東去。從小就養成的習慣，在家幾天，有時間就會去河邊晃蕩。有時河東，有時河西，有時橋下，有時灣曲，有時跑遠些直到壩上……入冬後的江水邊雖然不如春夏秋里的顏色熱鬧，風雲煙霧也不像雨季時的多變，但好在江寒水靜，人聲稀少，最得空曠之情。

很喜歡水，也喜歡看水，不論江河湖海、池澗澤泉，每一種都喜歡，也各有各的好看。水在四時中一直變化。「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春水溫潤；「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夏水幽謐；「秋水時至，百川灌河」，「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秋水明凈。而到了冬天，天地間萬物沉寂，目之所及的一切節奏都慢下去，人走在河岸邊，再不會因亂花迷眼，蕭蕭落木的沙沙聲也弱下去，忙碌了許久的視覺、聽覺與嗅覺得到暫時的停歇，你終於可以專註地去凝視河水流逝。你沒留神時天上就下雪了，不知道從哪裡飛來的幽涼的雪片，在河上飛了一圈，還是不得不沉入冰涼的冬河。但卻有味道留下，雪花與河水混合出乾淨蒼茫的味道，這是只屬於冬天的氣息，和其它任何時候都不相同，偶爾聞見，只覺得心滿意足。

圖源攝圖網

小時候讀《詩經.採薇》，當中有這麼兩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這個場景應該就發生在冬河之畔。為什麼呢？只因此處春時有依依楊柳。詩里的楊柳邊，總要有一衣帶水才合適。但楊柳在冬天卻嫵媚不起來，冬天的河水氣質孤清，藍天、碧樹、紅花與黃葉的斑斕映不進去，只有霧雪朦朧的凄迷和寒煙衰草的冷寂，被一併封入這冰涼的微瀾中。對著這冬日的微瀾，有些人只能遠遠旁觀，比如我，而有些人卻能將它打破，比如河中冬泳的人。

小雪節後，氣溫和水溫雖低過了17℃的臨界點，但也還不算太冷，天晴時陽光也還充足，是適合冬泳的時候。冬泳絕不是大多數人能夠駕馭的運動，寒天冷河，聽起來就讓人瑟縮。但戶外游泳的確是很好，江河中天然的各種礦物元素、戶外新鮮空氣里的負氧離子還有日光中的紫外線，全都能通過這項運動滋養人體。比起普通游泳，冬泳又添了一層冷水浴的好處，當泳者全身受到冷水刺激後，周身血管會急劇收縮，將血液吸入內臟器官之中，擴大肺腑等處的血管。而人體為了抵禦嚴寒，又會自然地擴張皮下血管維持體溫，使得血液又流回體表。這樣一來，血管就能得到充分的鍛煉，不僅極大增強了血管的彈性，也給人的心肺、腸胃、皮膚等處帶來不少益處。此外，當人身處冷水之中，為了抵抗寒冷，身體還會自動分泌出令人振奮的激素，人心中的意志也會被調動出來，潛移默化中變得更加堅毅、樂觀。不過，冬泳好處雖多，卻並非是人人皆宜的運動，即便有再高超的游泳技術，下水之前，也需量力而行。而小雪一過，就到了天寒雪盛的大雪時節，氣溫驟降，河水的冷度就再不適合大多數人去挑戰了。

冬泳 圖源攝圖網

我從來沒有去挑戰冬泳的勇氣，掂量過自己的身體，再想想冬天河水觸膚的刺冷，怎麼也不會讓自己浸進去，只有敬而遠之。但冬天裡，也有我渴望靠近的天然水，不光渴望靠近，想起來就覺得溫暖，一旦跳入，頃刻就能舒展四肢百骸的。這樣說就很好猜出了，沒錯，正是溫泉。秦嶺山脈連綿，溫泉眾多，其中以驪山之下華清宮一帶最是有名。當年楊貴妃「賜浴華清池」的舊事，就發生在此處。加上附近還有秦始皇兵馬俑等著名景點，什麼時候這裡都遊人絡繹。平時當地人是想不到要去湊那個熱鬧的，但一入冬，尤其在一場有存在感的雪後，去驪山泡溫泉的人就明顯多了起來。

《博物志》中提到過：「凡水源有硫黃，其泉則溫。」不止硫黃，像硃砂、礬石之類的礦物，都是形成溫泉的成因。溫泉好處眾多，許多保健功用與之前冬泳所提到的重合，還比之更加溫暖舒適。如果沒有條件或意願去冷水中錘鍊意志，不妨選擇這溫和的方式展展筋骨，祛祛體內的寒氣，消除一身的疲勞。驪山下千米處有斷層，溫泉水正從中溢出，常年43攝氏度的泉水淌了幾百萬年，至今仍不虛不絕，被贊為「天下第一溫泉」。因這溫泉的緣故，周秦漢唐歷代君王都曾在此營建宮室，以便冬日巡幸。唐玄宗就常在每年小雪前後，帶著楊貴妃來此泡湯避寒，直到次年春暖才返回長安。

寒冷的冬夜裡泡在溫暖的冬水中

如今，人們雖享受不上帝王的離宮別館，但附近的酒店園林也泉出同源，甚至山底的農家小院也是好的。泡溫泉一定要在戶外，在露天的池子里，將身子沉入這溫暖的冬水中，只把頭和手剩在外頭。北風裹挾著紛紛細雪，穿過眼前的霧氣蒸騰就不見了痕迹，人在湯池之中，望著近處沉寂蒼然的冬山上未枯盡的枝幹和沒落光的柿果，突然意識到冬天竟過去這麼久了。有時雖不下雪，但因天色灰濛，傳說中「入暮晴霞紅一片，尚疑烽火自西來」的驪山晚照也是不容易看見的。好在有時還是能見到殘陽，血點一樣，順著山脊滑下去。「寒藤老樹，蒙絡搖綴，而漢唐之離宮別館咸在，斯則華清之奇觀。」一直覺得驪山最好的時節就在冬日。千年風致和人聲鼎沸都淡下去，才凸顯出山與溫泉依舊。而此時此地的你，離這個時節這樣近。

今年第一場冬雪後，要再去泡一次溫泉。

欄目策劃：李翊

微信編輯：王小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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