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的味道
多年前，那時，曾經盛世繁華的唐朝已亡數十載。
「下雪了！下雪了！」
「快！快去通稟聖上。」
細碎的步子疾飛在長廊中，端坐在暖爐旁的我被這嘈雜的聲擾了暖手的動作。微微地直了下身子，我遙望起輕紗外的窗格，隱隱地飄落著白羽。
果然是下雪了。
歲暮時分，天乾物燥，老天吝嗇地不落半點雨雪，江南的田地縱然有湖水江河的庇佑，卻也經不住凜冽寒風的吹刮，久不見水，來年的收成必然大受影響，民怨一階階地傳到了朝野，為平民間流言，皇帝已行了入冬後的第三次祭天求雪。
「郡主，奴婢把幔拉上。」
「不用，這雪來的不易，我想出去看看。」
「但是郡主您……」
我擺手拒了侍女秋水的好意，誰都知道我懼雪，可誰也不知前世的我和所有女孩兒一樣愛雪。六歲那年的凜冬大雪，有人沖入了村子，殺了許多人，白色皚皚的雪被血染得鮮紅，我亦沒有逃過，閉上雙眼時娘親與弟弟被兩匹快馬帶走，消失在了眼帘中。重生的時候，竟還是那一場浩劫，試圖殺戮我的那個兇手沒有得逞，我被人救了，但卻沒有找到自己的娘親與弟弟，仍舊是那匹快馬，帶走了他們兩個，
起了身後，我邁著瘸拐的步朝門外走去，風一下將髮絲吹到了耳後，伸出手，白色純凈的雪若花一般落在了雀蘭色衣袖上，顯得分外扎眼。我抬袖看了看，果是下雪了，只是瞬而，眼前的白變作了猩紅，尖叫，呼喊，廝殺在耳邊盪起，腥臭作嘔的味道直抵鼻下，我竟站立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小心。」
身後微拂過清風，我能感覺到他扶住了我的身子，轉過頭，果然是他。大唐天子的嫡長子，燕王李弘冀。五年多前，我，一個在亂世中顛沛流離的丫頭，因為一道「此女救唐」的讖語，被大唐天子賜號「金陵郡主」，我不知如何謝恩，目光亂竄的時候，在眾位皇室貴胄間尋道了一份讓我安定的眸色。給予我這份安定的就是他，弘冀哥哥。
他淡漠的眼眸里掠過一絲緊張。月白的衣衫襯得他的孤冷，而淺淺的臘梅香告訴我，他正剛從某處樓閣過來，身上還帶著其他女人的味道。於他而言，我怕還只是個小丫頭吧。
「弘冀哥哥。」
「殿下恕罪，殿下贖罪。」
他的脾並不好，宮內上下見他尤是懼怕，服侍我的幾位婢女見他扶住了我，已嚇得跪在了地上。
「別怪她們，我自己想出來看看。沒事了，進屋再說。」我刻意地往後退了兩步，心裡極不喜歡他身上的香味。
「等等。」他比我高許多，很輕易地就拉住了我，抬手將我吹亂的髮絲放到耳後，溫暖的掌心貼在臉龐，本被吹冷的頰上只覺得發燙，看他的目光不由斂了回來。
「明知道自己不習慣雪天，還非要出來看。」
進屋的時候，他嗔怪了句，我在他身旁，看他腰間的玉佩流蘇有些凌亂。
「好不容易下雪嘛。」我應道，「就湊個熱鬧，弘冀哥哥，你……」
他似乎發現了我盯著他腰間玉佩的舉動，下意識地理了幾下，並沒有接我的話。
正尷尬的時候，「殿下……來了，殿下來了……咕咕……殿下來了……」
掛在房內的八哥便叫了起來，我原以為它今天心情不好，整一日都裝傻假寐，沒想到，一見弘冀哥哥，便拍打翅膀叫了起來。
「你呀你，看到弘冀哥哥就叫，我一早喂你吃食的時候，可是連半句謝謝都沒有。」
我朝八哥蹙鼻說它，八哥立刻把腦袋耷拉下來，又拍了兩下翅膀。弘冀哥哥趁我不注意，輕颳了下我的鼻子：「你和它吃起醋來了。」
「什麼呀？我才沒有吃醋呢，這刁鑽的鳥兒不也是弘冀哥哥你從落下的鳥巢里取出後送我的嗎？我怎得會和它爭呢？」瞟了眼八哥，我低聲道。弘冀哥哥接過婢女奉上的茶水搖搖頭，一副認定我吃醋的樣子。我只能轉個話題：「你去營中的時候可見過齊王？」
「你們先退下。」弘冀哥哥摒退了婢女，放下杯子，神情微嚴肅起來：「瑾兒，在宮裡說話要時時注意。雖然王叔並非你生父，但場合上，你得小心言辭。」
「我也知曉他待我如父，可是……」
那年，我成了金陵郡主，也是齊王的養女，入齊王府後，多年未懷子嗣的齊王妃為齊王誕下李逸灃後因身子差，不久便離開了人世。齊王因夫人辭世，遂向皇帝請求去往封地，並將齊王妃葬於了那兒，我本該跟著一起去往封地的，但不知什麼原因，齊王在臨行前，把我留在了皇宮。之後，即便是逢年過節入宮，他都不曾帶我回去。
我想許是這所謂的父女感情本就不深厚，直到齊王三年前回宮與皇帝對弈時，我才窺聽到，原是皇帝要把我留在皇宮，原因便是那道讖語。說起來亦是可笑。在這大唐皇宮，我就是一個供奉起來，錦衣玉食的棋子。
可我如何救唐，真是半點也不知曉。我只知大唐國內歌舞昇平，並無什麼危險。
「瑾兒，答應我，除我之外，別再與任何人談及過往的事。」
「可是……」
「我答應過你，會替你找到救你的人。只是收留你的那間寺廟自從燒毀之後，就沒了線索。」弘冀哥哥舒了口氣，雙眸略過短暫的猶疑，「至於村莊，這些年也一直在打聽。一來，那地方如今在周，漢，契丹之間，要尋得消息並不容易，二來，劫掠村莊……」
我平復下的心瞬而又是一番糾痛，見我如此，弘冀哥哥立刻收了話，輕拍了下我拽起的拳頭：「別想太多，相信我。」
雪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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