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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以來寧國府民間信仰的傳播與分化(三)

原標題:明清以來寧國府民間信仰的傳播與分化(三)


明清以來寧國府民間信仰的傳播與分化(三)


李甜

微信版第408期


三、汪華與張渤信仰的區域比較


1.信仰的功能及其內在差異


民間神靈的主要功能在於御災和靖民,分別代表普通民眾對天災和人禍的畏懼。傳統農民對於缺雨和洪災的恐懼感和急切心態,需要通過儀式舒緩和補救,祈雨、祈晴儀式直接反映生存的緊張感。就汪華信仰而言,清末太平人孫璧文說,「吾鄉徽寧二府今皆奉為土穀神」 ,其職能在於保護農業生產。旌德隱龍方氏村落,村民在浴佛節之際將汪華神像抬到田間地頭參與分秧、看秧。竹枝詞記載這一勝景:「勝事相傳浴佛忙,社頭今日更皇皇。爭舁越國田間輦,怕有遺蝗請看秧。」 這與歙縣鴻飛村太子神的功能相似。 有鑒於汪華信仰起源於徽州,上述習俗亦可能發軔於徽州。治水作為張渤的主要職能,與近世皖南自然環境的惡化有關,可從《祠山志》和地方志、官員文集中收錄的眾多祈雨祝文反映出來。 宣城烏祠殿「旱則遣官具儀仗,迎神至城北,禱雨輒應」,乾隆年間地方官求雨成功,聲名大振。

兩位神靈及其屬神還承擔靖民之責。在太平,汪獻「以忠孝成神,宣歙至今祀之,固其宜也。廟有二武士,俗呼銅鐵將軍。」 承當靖民之責,廟門口附屬二武士彰顯這一功能,這是對汪華信仰的發展。旌德廣惠王廟奉祀張渤屬神敬亭山神,南宋時顯靈幫助抗金名將韓世忠。 嘉定四年(1211)頒給汪華的封誥強調:「水旱災眚與夫寇賊之侵軼,一有所禱,如響如答。」 肯定汪華的御災、靖民功能。嘉慶《太平縣誌》結合對地方祀典的考察,發了一通議論:「大江以南,曩多淫祀。自唐狄梁公、國朝湯文正公,起而汰之。正祀修而祀典畢具,記稱有功德於民者則祀之。」 祀典的國家化標誌著信仰的正統化,衡量標準是有利於民眾與否,而這種「凡有功德於民者則祀之」的標準早已有之。 根據陶明選的研究,汪華因「有功而靈顯」得到崇拜,符合儒家的「忠孝節義」的準則。 民眾對精神慰籍的企盼,促使神靈的御災和靖民的職能並存。通常的情況下,神靈在社會動蕩時發揮靖民功能,隨著社會秩序的穩定,其功能又轉移到御災方面。如太平九龍潭的汪華信仰,在靖民的基礎上發展出禳災傳說。



汪華與張渤信仰的功能雖然相似,但還存在幾點差異:其一,就神靈的宗族色彩而言,張渤可以是某姓的家族神,但供奉者未必是張氏,不同於汪華對於汪氏宗族的特殊意義。施澤宏《重修烏祠殿記》稱,該族自元順帝時遷宣城華陽,施泰來在烏沙灣山麓建烏祠殿奉祀張渤,「祠山遂為施氏家神」。乾隆二十二年(1757)施氏族人重建烏祠殿,至嘉慶五年(1800)重修,由「合族董事諸人分認修建完葺」。 乾隆四十六年(1781),郡守求雨成功,烏祠殿升格為祖殿,開始派生分身,並進入地方祀典。 宛西李氏譜牒載,李德貴生於永樂五年(1407),卒葬祠山廟前;李世百乾隆二年(1737)生,卒葬祠山殿後。 宣城李氏族人將墳墓選建於祠山廟附近,可能將張渤視作家族神。其二,就信仰的排他性而言,張渤可與其他神靈一同供奉,而汪華一般只與屬神同祀。宣城南鄉漕塘團一木殿,有神樹一顆,倒下後發現三座石爐,分屬祠山大帝、東平王和大聖禪師,當地人用此神樹建殿三間,一木殿由此得名。 宣城敏靈觀前殿供奉張渤,後殿是娘娘殿,偏殿稱火光殿(火帝廟),分別供奉不同的神靈。


2.汪華與張渤信仰的互動


汪華與張渤的信仰互動早已有之。按地方志書的說法:「山川終古不易,事迹既久,則流傳不一。」 同等地理環境下可產生不同的歷史傳說,甚至演化成形式各異的版本,這是張渤、汪華及其屬神出現的重要原因。南宋時期,張渤信仰在江南臻於極致,在首都臨安獲得尊崇。在此信仰格局下,汪華曾「奉祠山例」成功晉級,可以視為汪華信仰對張渤信仰的攀附和模仿。旌德新建汪氏譜牒載,汪華自唐初獲得越國公封誥之後,至北宋宣和、南宋隆興等朝相繼封王,皇帝賜號字數逐漸晉級,至乾道四年(1169)賜封「信順顯靈英濟廣惠王」八字王。嘉定四年(1211),徽州汪大猷等信徒欲奏封「昭應顯靈英濟廣惠王」,奏文有一段關鍵的表述:

照對信順顯靈英濟廣惠王,近蒙本州祈禱雨澤,果獲感應,委有靈異事迹,一州蒙惠甚廣,功績顯著。保明申州,乞備申轉運司奏朝廷,照依張王例,汪王封號上別行褒異,換錫美名數字。仍將王祖考妣、二弟加封昭應,下副民望。


汪華更換王號的標準,乃是據張王的先例。但「張王」之稱較籠統,清代徽州學者俞正燮就混淆張渤與張巡的區別,考證張巡事迹時引用過張渤的資料。 汪大猷等人的奏文經行政運作,上報至掌管宗廟禮儀的太常寺,得到如下處理:


徽州忠顯廟信順顯靈英濟廣惠王,乞照張王例,別行褒異,換錫美名。本寺照得昨來廣德軍張王,系具申朝廷得旨,許改封本部於八字王號,將「靈跡」字改擬「威德」字了當。



奏文中的張王,即為祖庭在廣德軍的張渤。汪華信仰作為後起之秀,在祀典規範化歷程中藉助張渤敕封事例,表明其信眾善於利用現有信仰資源的靈活能力。徽州設有祭祀張渤的張王廟 ,可見徽州人對張渤的事迹並不陌生,這也是神靈發生互動的佐證。

據鄭力民研究,徽州社會的「—體化」進程與汪華作為地方神的確立,同步發生於南宋時期,並在明代中期以降日趨成熟。 隨著明代以降徽州人口壓力的增加,徽商勢力的崛起,以及徽州移民向周遭地區的滲透,汪華信仰的文化影響力逐漸擴大。相應導致的結果,就是皖南區域信仰格局的變更。寧國市東部七都祠山村,因祠山橋而得名,原初信仰主體是張渤。該橋始建於明代,初為雙孔石墩木橋,明末改為石拱橋,康熙年間重修時增建橋廊,並添設汪華神像龕座,這是自徽州遷入的汪姓所為。或可推測,當地居民在徽州汪氏移民的帶動下,實現由張渤信仰向汪華信仰的轉化。 換而言之,這也是汪華信仰向寧國府滲透的一個縮影。


四、民間信仰與區域生態、人文之差異


本文關注汪華、張渤信仰及其附屬神靈,在寧國府這一府級行政單元的地域傳播與區域差異。首先,介紹汪華、張渤信仰的空間分布;然後以汪華信仰為例,分析民間信仰在地域傳播中的地理和人文因素;最後,對比汪華與張渤信仰的內在差異及其互動。寧國府的民間信仰具有如下特徵:


其一,關於民間信仰的空間分布,與區域地理、人文之間存在著密切關係。民間信仰與地理環境息息相關,「產業形態的差異決定了神靈信仰類型的差異」 。汪華作為發軔于山區的神靈,在寧國府境內的傳說皆與山脈、戰爭相關,其影響力主要在寧國府南部山區;張渤信仰是源自平原圩區的神靈,對寧國府北部平原圩區的影響力是汪華難以企及的。汪華信仰傳播的案例表明,交通路線、徽州移民等對民間信仰的地域傳播具有顯著影響。民間信仰的地域差異,從側面反映寧國府內部的人文分化,有利於對當地社會結構及地域文化傳統的系統性認知。

其二,在民間信仰在具體的演變過程中,太平天國戰亂作為關鍵的時間節點,是寧國府信仰動態變遷的重要環節。清末長達十多年的太平天國戰亂,以及此後數十年的移民運動,導致寧國府的居民構成發生了重大變更,傳統信仰基礎幾乎消失殆盡,汪華、張渤信仰迅速衰微,僅殘存於偏遠之地。筆者對皖蘇交界定埠的信仰現狀調查表明,當地張渤信仰的人文基礎極為薄弱,偶爾出現的小規模信仰復興活動,屬於組織者的個人行為,或者是政府基於發展旅遊業、「申遺」等利益考慮而出面干預的結果,並非嚴格意義上的傳統信仰復興。 與此不同的是,華南地區自1980年代以來的民間信仰復興過程中,地方家族、海外僑民起到了支配性作用, 濱島敦俊調查江南農村廟宇時,發現江南與華南的區域差異在於是否有華僑捐贈造廟塑神的財力。 實際上,這就是家族凝聚力的體現。華南僑鄉的居民構成長期保持穩定,擁有廣泛的海外聯繫,在文化交流和資金投入上具有明顯優勢。政府在一定程度上利用民間信仰活動開展統戰事業,當地宗族也充分利用民間信仰這一平台吸納海外同族同鄉的財力,這種雙向互動促進了宗族主導的民間信仰活動之興盛。



其三,民間信仰在地域傳播的方式上,具有官方和民間的雙重渠道。皖南毗鄰江南膏腴之地,且因徽商而揚名四方,國家控制的嚴密程度在民間信仰上也有所體現。寧國府境內的汪華和張渤信仰不僅是民間自發的信仰活動,還呈現出強烈的國家意識,地方祀典、官修史志對神靈御災、靖民事迹的詳細記載,充分體現出這一點。可以比照而觀的是,華南地區較晚納入中央王朝的統治,民間信仰相對擁有更多的自主性空間。


總而言之,寧國府汪華、張渤信仰的空間分布、演變過程及其地域傳播,既反映該府基層社會的人文分化,又可見徽州、廣德等周遭地區對該府信仰文化的影響,並展現出皖南地域社會的複雜性以及區域信仰格局的嬗變歷程。



(作者系復旦大學社會發展與公共政策學院助理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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