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行百里者，當不起一個急字

文|馬逍遙（讀史專欄作者）

01

唐大和三年（829年），文壇領袖韓愈已經離世，白居易、劉禹錫、元稹幾位老炮已至暮年，漸漸淡出文藝圈。

這一年，一顆文壇新星正冉冉升起。

這顆新星，就是李商隱。

有他在，晚唐的詩壇就不會黯淡。

只可惜，詩壇的光芒永遠無法彌補李商隱仕途的荒蕪。

這一切，只源於一個「急」字。

生活里，我們跋山涉水，風雨兼程，唯恐在競爭中掉隊。

也許，我們不缺少信心，經得起挫折，卻耐不住等待。

如果你是立志行百里者，行百里者，切忌一個急字。

02

李商隱與駱賓王、王勃、李白、白居易等情況類似，都屬於天才兒童。

兩歲伊始，李商隱就在父親獲嘉縣令李嗣身邊接受啟蒙教學，他天性聰敏，很少讓父親費心。

有時候讀書入了迷，李嗣頗感心疼：孩啊！你才這麼小，就學寫那麼多字，累不累呀？

李嗣得到的答案總是兩個字：不累。

轉眼到了十歲，李嗣不幸在浙江任上去世，整個家庭一下從小康陷入貧困，李商隱與母親、弟妹們只得回到家鄉。

作為家中長子，李商隱必須肩負起維持家庭的重任，他靠給富貴人家抄書、舂米賺錢補貼家用。

這樣的貧苦經歷對他的性格和觀念影響深遠，與常人相比，李商隱更渴望儘快做官，光宗耀祖先不說，最起碼能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16歲時，李商隱的機會來了。

這一年，李商隱在洛陽遊歷，有幸登門拜訪一位名叫令狐楚的大官。

令狐楚的官有多大？

他是兵部尚書兼東都留守，直白點說，在整個洛陽城內，他就是最有權勢的領導。

令狐楚見到李商隱，就像伯樂遇到千里馬一樣開心，帶著他滿屋子轉悠，還介紹兒子令狐綯給李商隱認識。

令狐楚有心提攜李商隱，令狐綯有意與李商隱深入結交。很快，令狐楚就讓李商隱來府上擔任幕僚，還熱心介紹他結識白居易、劉禹錫等詩壇大咖，更關鍵的是，李商隱前後四次參加科舉，都是令狐楚給的資助。

03

開成元年（836年），李商隱第五次備考，此時令狐綯早已位居要職。

前四次連續失利，李商隱心裡很慌，只好給令狐綯寫信：老哥步步高升，兄弟我卻次次敗北，愁人啊！

令狐綯看完信，平靜地把信丟在抽屜里，完全沒有任何表示。

李商隱認為令狐綯不給力，不得已硬著頭皮考完試，他不知道，此次主考官正是令狐綯的好友。

主考官問令狐綯：令尊門下，令狐兄和誰最要好？

令狐綯不假思索：李商隱。

不久，朝廷放榜，李商隱的名字赫然在列，他終於考中進士，終於可以步入仕途。

李商隱極為感動，拉著令狐綯的手一個勁地感謝，令狐綯笑道：甭客氣，你是我兄弟，我自然罩著你。

也是這一年，恩師令狐楚病重，臨終前，令狐楚嫌兒子的文采不足，特意讓李商隱給自己起草遺表，還讓他奉喪回長安告知朝廷，令狐楚完全是把李商隱當親兒子看。

這一點，李商隱同樣清楚，為了報答恩師，李商隱寫了一首《謝書》：

微意何曾有一毫，空攜筆硯奉龍韜。

自蒙半夜傳衣後，不羨王祥得佩刀。

人生得遇伯樂，夫復何求？

04

令狐楚走了，李商隱卻沒能和令狐綯同舟共濟。

原因只有一個，李商隱太著急了，他太渴望儘快光宗耀祖了。

這一天，李商隱對令狐綯說：老哥，兄弟過幾日要去甘肅涇州，去王茂元那裡做事。

令狐綯一聽，心裡犯起了嘀咕：李商隱你這人太不地道了吧，我爹剛過世沒幾天，你就急著另找靠山，我令狐家哪裡對不起你。

再說這王茂元和我父子黨派不同，你大老遠跑去投靠我的死對頭，到底是什麼意思！

當然，令狐綯還是很客氣地祝李商隱一路順風，飛黃騰達。

到了涇州，王茂元同樣對李商隱極為看重，還親自做主，把女兒許配給他。

婚禮上，李商隱心懷感激，拜倒在王茂元腳下。

他的感激是真誠的，他不可能不清楚王茂元與令狐綯的派系不同，只是為了儘快獲得功名，李商隱已然豁出去了。

從此刻起，李商隱就將為自己的急切和功利付出沉重的代價。

李商隱大婚的消息傳到洛陽，以令狐綯為首的「牛黨（牛僧孺）」代表義憤填膺，紛紛寫文章挖苦李商隱。

比如《做人別做李商隱》、《你知道忘恩負義的人是什麼樣子嗎？》、《論李商隱的卑劣嘴臉》……

李商隱見到文章，不由得嘆了口氣，令狐兄，請原諒我，我不像你，沒有那麼好的家世，沒有能拼的爹，我只能靠我自己，我等不及你為我鋪平道路，更不想一直落後於人，不這麼做，我哪年哪月才能真正干出一番事業呢？

05

在古代混仕途的，投靠誰並不關鍵，關鍵是靠山必須硬，必須長久。

李商隱就很慘，他從令狐家投奔王家，本指望靠岳父提拔，儘快在朝廷上嶄露頭角，沒成想王茂元在李商隱婚後幾年就因病去世了。

沒辦法，31歲的李商隱只得返回長安，重新在人才市場投簡歷。

這時，令狐派官員跳出來瘋狂嘲諷：嗨，李兄，什麼風把你吹來了，跟著王大人吃香的喝辣的，還記得我們這些老朋友嗎？

李商隱無奈，只能裝作聽不見。

他為了證明自己，不斷跳槽，從秘書省校書郎、弘農縣尉、再到秘書省正字，他鐵了心擁護以李德裕為代表的「李黨」，與令狐綯恩斷義絕。

這幾年，正值李黨當權，李商隱本有機會沾點光，可惜命運再次給他開了個大玩笑，就在急著晉陞的緊要關頭，老母病逝的消息傳來，李商隱無奈回鄉丁憂。

這次意外，對李商隱政治生涯的打擊幾乎是致命的。

三年丁憂期，錯過了李黨主政的黃金時期，也錯過了最佳的升遷機會。

李商隱，再也沒有機會實現自我救贖。

06

3年後，李商隱結束丁憂，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朝堂。

此時，廟堂之上李黨全面敗退，掌權的牛黨開始對異己勢力進行大規模清洗。

從846年到850年，李商隱從長安到桂林，從盩厔到徐州，一路漂泊，一路風霜，卻總也找不到來時的路。

漂泊期間，李商隱的愛妻王氏病逝，更讓他陷入無止境的哀傷之中。

懷著對仕途的絕望以及對亡妻的思念，李商隱寫下《無題》八首，其中，最出名的當屬《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相比於李商隱，令狐綯可謂人生贏家，從考功郎中、知制誥、翰林學士、中書舍人，一直到當朝宰相，幾乎從未遇到挫折。

徐州任滿，李商隱回到長安。

走投無路的李商隱，不得已給曾經的好友寫了一封信。

在信中，李商隱附了首詩：

嵩雲秦樹久離居，雙鯉迢迢一紙書。

休問梁園舊賓客，茂陵秋雨病相如。

老兄啊！你已貴為當朝宰相，我卻是天涯惆悵客，我倆相識相知，如今回想往事，著實令人唏噓。

令狐綯見信，還是像多年前一樣不動聲色，把信放在了抽屜里。

是啊！你背叛了我令狐家，這麼多年你也為你的急功近利付出了代價，算了吧，我不能原諒你，卻也不會太為難你。

07

信遞上去不久，李商隱得到了一個新的職位——太學博士，正六品上。

在太學博士任上沒多久，李商隱又跟隨西川節度使的柳仲郢入川任職。

在此後僅剩的七年時光里，李商隱意志消沉、鬱鬱寡歡，最終在七年後悄無聲息地病逝於故鄉。

李商隱死後，葬於河南故鄉。每至雨季，當雨水灑落墓園，蓄滿小池，這場景像極了他寫的那一首詩：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李商隱沒有歸期，更沒有歸途。

他並非沒有機遇，除了少了一些運氣外，造成其人生悲劇的關鍵在於，他太急於求成了。急著證明自我，急著超越別人，急著收穫名利，急著嶄露頭角。

急於求成中，李商隱漸漸忽略了忠誠、踏實、淡然這些寶貴的品質，更忘記了跑得快不一定贏，不跌跟頭，才是成功。

尼采曾說：誰終將聲震人間必長久深自緘默；誰終將點燃閃電必長久如雲漂泊。

行百里者，當不起一個急字。

踏實一些，不要著急，最好的總會在最不經意的時候出現，你想要的歲月都會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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