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侶鬧彆扭的高端操作

我在大街上偶遇一對鬧彆扭的小情侶，之所以說他們鬧彆扭，不說吵架，是因為他們當時的情況，實在太像「鬧彆扭」這個詞的本尊了。

女的站在樹下，男的站在離樹大概十步範圍內的人行道上。他們不是面對面，站姿呈現一條斜線，分別給對方四分之三的側面。

我正好在離他們很近的水果攤上挑水果，耳邊傳來女生很弱的聲音：「你說啊！」

大約過了一個世紀，男生終於開口，也是很小聲很生硬的語氣：「你要怎麼樣？」

另一個世紀過去了，女生再次對話男生：「你想怎麼樣？」

我實在是太著急了！我的水果已經買完了，只好對老闆說：「我在你這坐一會兒，等一個朋友。」說完強行搬來一把凳子，坐在他們的對面，一會兒假裝玩手機，一會兒假裝看風景。

女生似乎注意到從我這邊投來的目光，她的聲音更小了，語言更艱澀，完全脫離我的接收範圍。男生離我近一些，嘟嘟噥噥，語嫣不詳，大概是：「你有意思嗎？走？」

我開動所有的腦力在想這個「走」字，大概他的意思是，我們走吧！你這樣鬧有意思嗎？含著幾分慍怒，又含著幾分討好的意味。

這對男女實在不考慮圍觀者的感受，吵架沒有人圍觀，那有多寂寞？我又買了包瓜子，一邊嗑一邊看。

男生髮言開始多起來，或許是女生髮言太小聲，他跟我一樣沒聽見，便趁機自顧自地一波意識流：「你走不走？」「你有意思嗎？」「叫你不要這樣……」

我看到那個女孩的側臉，澀澀地低著眉，一種諱莫如深卻又不經推敲的情緒寫在上面。那是久違的少女式小情緒。面對小男友漸入佳境的語言攻勢，她當然希望自己能夠對答如流，甩出一番令他羞愧的話。然而小嘴一張，又是那一出磕磕巴巴毫無力度的句子，最終靜默地抿著唇，全身僵硬，一動不動地站在那。

這一對男女最有趣的地方是，他們從頭到尾一動不動，像被人點了定穴，除了嘴巴，其他部位全部僵硬。

男生始終在人行道上，女生始終在樹下，相互挾持似的，誰也沒有在自己的方位上移動半步，保持那種滑稽的四分之三側立。當他們說完一句帶情緒的話，手上也沒有相應的動作，男生沒有拉女生，女生也沒用推一把男生。充滿著非常規戲劇性。要是有一名表演老師在場，一定會批評這兩人不尊重人類肢體語言的慣性。

生活，永遠比影視劇更有想像力。

現成的路子全被切斷。沒有出現「討厭，人家用小拳頭捶死你！」；也沒有那句「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沒有看到其中一個摔碎手機壓壓場面；也沒有誰呼誰的巴掌，誰的嘴角處留下一攤血跡；當然更不可能提前準備一杯涼白開，隨時隨地潑在對方的臉上……

所有的套路都在這兩個人身上陣亡了。他們的路子太野了！只能從無厘頭喜劇里找到蛛絲馬跡。

《大話西遊》里人盡皆知的經典片段：紫霞仙子舉著劍，押在至尊寶的脖子上。那一刻，畫面突然出現了無厘頭的定格。兩個人無緣無故僵在原地。他們各自進行激烈的心理活動，身體卻一動不動。為了保持這個姿勢，紫霞偷偷撓了撓手背，至尊寶暗地調整了一下站姿。這樣生動而滑稽的情節設計，不由得令我們會心一笑。

因為懂得，所以才笑。看似荒誕的情節，在真實的男女對峙上處處都是參照。

剛剛確定戀愛關係不久的前期，感情基礎還不牢固，第一次發生矛盾，基本不會出現劍拔弩張的局面，彼此都留著餘地。吵架的得失心太重，心思全用在猜測對方會說什麼，自己該說什麼了。太忙了！弄得手足無措，語無倫次。

要是再加上年紀還小，談的戀愛次數不多，場景沒有選擇好，偏偏在人多眼雜的大街上，又出現像我這樣不依不饒厚顏無恥的路人，情侶們的處境就更尷尬窘迫了。他們詞不達意，缺乏經驗，身體處於內向，完全施展不了張力，發脾氣的方式只好趨近古典了。

面對這樣一對情侶，有著豐富吵架經驗的路人，比如我，就生出一股優越感來。在我還是他們的年紀，十七八歲的少女時期，表達情感時也和他們一樣含蓄。不知道是從哪一年開始，臉皮越厚來越厚，無論多愛的人，多新的關係，脾氣來了，該怎麼懟還是怎麼懟，透著一副老練。

我應該慶幸終於可以在男女關係上收放自如地維護自己的正義？還是應該感嘆我失去了屬於少女的那份百轉千回的詩意？

年紀小的時候，每經歷一次感情，就經歷一次成長。到了一定歲數，每經歷一次感情，就經歷一次滄桑。

為什麼總有人教我們如何成長如何修鍊，明明越過高山，等待我們的不過是乏味的風景和一身的塵埃。滿身疲憊的我們從高處來，告訴年輕的朋友們不要周旋於幼稚可笑的感情世界，要學會趨利避害，安身立命，處亂不驚。

事實上成熟沒什麼了不起，總有一天，我們都會學著成熟。在時間的大河裡，誰都逃不開成熟。

然而最好的時光，靦腆，悸動，純真，會犯的錯誤，娟秀的我們，那些才是生命里的高端操作，無論如何，學是學不會的。

他們還小，正值豆蔻年華，男生終於在他的站位上解了控，走上前去，他把手搭在女的肩上，女生將肩一側，委屈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男生心痛起來，再也無話可說，他溫柔地去拉女朋友的手，女朋友也溫柔地任由他拉著。這是這次鬧彆扭的歷史性的一刻――他們和解了！與此同時，他們一定感覺，更相愛了！

我連忙站起身，微笑的和水果店老闆道別，走出了兩三步，我的笑容更深了，伴隨著一滴從眼角划下來的眼淚。

我想這滴眼淚可以為滾滾紅塵里的男女證明，那顆飽經滄桑的心不肯老去，它還會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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