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閑讀：「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稍有宋詞知識的都知道，宋詞分兩類，一類是婉約詞，一類是豪放詞，婉約詞不用說了，它形成於晚唐的溫庭筠（其實花間詞經過變種之後，約略走向了婉約詞），後繼還有宋代的柳永、李清照，這一類詞修辭婉轉、表現細膩，在取材上，多寫兒女之情、離別之情、閨閣之情，在表現手法上，多用含蓄蘊藉的方法表現情緒。而豪放派詞，其實起源於宋初的范仲淹，即他那闕《漁家傲·秋思「塞下秋來風景異」》，其實范仲淹生於989年，比柳永小兩歲，跟柳永是同時代人，但他終究限於精力和才情沒有把豪放詞發展到極致，推動這種風格最終成熟的是蘇軾。

（蘇軾像）

在南宋俞文豹的《歷代詩餘引吹劍錄》一書中記載了一個故事，說：「東坡在玉堂，有幕士善歌，因問：『我詞何如柳七？』對曰：『柳郎中詞，只合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執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公為之絕倒。」

（詩詞書法）

柳七，就是柳永，柳永在家裡排行第七。紅牙板與鐵綽板都是古人演奏音樂時用來打節拍的樂器，前者為女歌手所用，紅色檀木製成，音調細膩清脆，後者一般為男歌手所執，金屬製成，音調鏗鏘響亮。這段話的大意是說蘇軾在玉堂署任職時，問一個幕僚自己的詞和柳永相比較如何（柳永死於1053年，蘇軾生於1037年，所以蘇軾發起比較），這幕僚說了上面一段話，引了他們各自代表性詞作中的千古名句，說明了柳永詞嬌婉細膩，蘇軾的則是豪情萬丈、睥睨天下，雖然這個幕僚的話有溜須拍馬之嫌，但也確實道出了蘇軾詞的豪邁氣慨，難怪蘇「為之絕倒」！顯然，這裡記到的「大江東去」是蘇軾豪放詞的最佳代表，今天我們就來讀這首蘇軾的代表作《念奴嬌.赤壁懷古》，全詞如下：

（東坡赤壁）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蘇軾因為「烏台詩案」，被貶為黃州（就是現在的湖北黃岡）團練副使，其實這只是一個虛職，把他放到黃州「本州安置」，隨時受當地官員監視，他的身份雖有官職，但其實還是罪犯，這是他第一次被貶，正是這一貶，才有了我們熟悉的蘇東坡。因為「東坡」這個名字就來源於黃州城南門外約一里左右一個風景秀麗的山坡，「東坡」坡上綠樹成蔭，不遠處就是滾滾東去的長江。也正是因為赤壁（鼻）磯就在黃州附近，所以才有了這樣的千古傑作。

（詞意圖）

詞標題中的念奴嬌是詞牌名。又叫「百字令」「酹江月」等。赤壁這裡指的是黃州赤壁，也叫「赤鼻磯」，在今湖北黃岡西。真正的三國古戰場中的那個著名的赤壁，文化界認為在今湖北赤壁市蒲圻縣西北，不是這裡。

（夜遊赤壁圖）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大江當然指長江，淘指淘洗、沖刷，風流人物指的是歷史上留名的英雄人物。長江之水滾滾向東流去，淘洗、沖刷著歷史上那些英雄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故壘，指舊時的營壘。人道是，人們說。三國周郎赤壁，周郎，指的是周瑜，周瑜字公瑾，年少得志，24歲就拜為中郎將，總管東吳軍事，東吳地區人們都稱呼他為「周郎」，下面提到的「公瑾」也是指他。人們說，舊的營壘西邊，就是三國時周郎領兵抗曹的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雪，指浪花。蘇軾把水流拍打在亂石上形成的浪花比作雪，何其形象。兩岸山高石亂高聳入雲，驚濤駭浪猛烈地拍打著江岸，捲起的浪花彷彿冬日的一堆堆白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江山美麗得像畫卷一樣，一時之間湧出了多少的英雄豪傑。

（詞意圖）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小喬初嫁了，這裡的「了」念liǎo，按《三國志·吳志·周瑜傳》記載，小喬嫁給周瑜，是赤壁之戰十年前的事情了，可是詞人這裡仍說小喬初嫁，其實為了襯托周瑜的年輕與英姿勃發，襯托他的英姿雄健、風度翩翩、神采照人。「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羽扇綸（guān）巾，是古代儒將的便裝打扮（具體大家可以想一下《三國演義》電視劇中諸葛亮的樣子）。羽扇，指羽毛製成的扇子。綸巾，指青絲製成的頭巾。談笑間，指談笑之間，顯示周瑜的從容不迫，因為用的是火攻，所以有「灰飛煙滅」的說法。（周瑜）手中執著羽扇頭上著著綸巾，在從容瀟洒閑談之間，八十萬曹軍如已經覆滅得如灰飛煙滅一樣。

（大江東去）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這兩句理解起來稍稍費點神，因為是意思上的倒裝句，故國神遊，其實是神遊故國，多情就笑我，其實是應笑我多情。那麼意思就清楚了，神遊古戰場，可笑我竟然有這麼多的懷古柔情，並為之頭髮花白了，其實思古之幽情跟蘇東坡的白髮無關，此時他已經47歲，長了白頭髮很正常，更何況他經歷了這那麼多的挫折。

（詞意圖）

「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這是全詞的感嘆收束，還念huán，酹念lèi。古人祭奠的時候用酒澆在地上祭奠叫酹，這裡指酹酒酬月，以寄託自己的感情。尊：通假字，通「樽」，指的是酒杯。人生如同一場夢，舉起酒杯奠祭這萬古的明月，全詞終了，收束的餘韻悠悠。

豪放是陽剛，是氣象磅礴，是格調雄渾，是高唱入雲，蘇東坡這首詞正是這樣，這首詞的境界之宏大，氣象之雄渾是前所未有的。有了蘇軾和後來辛棄疾的這一類詞，才使詞這種文學體載成為有宋一代可以代表一個時代的文學體載。才使「宋詞」足夠有力度與「唐詩」並雄於民族文化之林。

讓我們感謝蘇東坡吧，是他讓我們讀到更有力量的宋詞，如果不是他，我們在宋詞里看到的可能就只有陰柔、靡麗、細膩與含蓄的單一風格。那麼宋詞就不夠豐滿，不夠立體。

（【宋詞閑讀】之4，圖片源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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