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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希臘好看的背後是風險

原標題:她的希臘好看的背後是風險


  唐山「世界變大了。原本就富有進取精神的希臘人一下子邁向了廣闊的世界。」


在《希臘人的故事》的結尾部分,鹽野七生這樣寫道。它不僅為厚厚的三卷本畫上句號,也為其50年寫作生涯畫上句號。


難以想像,在《羅馬人的故事》《皇帝腓特烈二世的故事》《十字軍的故事》《羅馬滅亡後的地中海世界》《文藝復興的故事》《地中海三部曲》之後,鹽野七生會以《希臘人的故事》為封筆之作。


其一,在《羅馬人的故事》第一卷中,已講述了希波戰爭、伯羅奔尼撒戰爭和亞歷山大東征,基本容納了《希臘人的故事》的主幹。

其二,在《羅馬人的故事》中,鹽野七生反覆用古希臘人的無法團結,來反襯古羅馬人制度創新的才能,既然前者遠不如後者,又何必再寫《希臘人的故事》?


其三,古希臘相關著作甚多,很難寫出新意,且相關史料凌亂,不易理出頭緒。


然而,鹽野七生較好地解決了這三方面問題。


古希臘人如何頂層設計


在大框架上,鹽野七生延續了《羅馬人的故事》的寫作思路,即以制度演化為軸心。


公元前8世紀末,在社會發展推動下,希臘諸邦紛紛走上建國之路,從鬆散的自然關係走向共同體,「統治合法性」問題因而凸顯。


一般來說,早期國家多選擇君主制。一方面,當時的人們依靠家族生存,而家族是天然的學校,將人馴化成臣民。另一方面,在前國家階段,大貴族是社會運轉的軸心,屈從於權力已成公認的社會原則。


然而,大多數古希臘城邦從一開始便視君主製為野蠻,這或與古希臘農業欠發達,更多依靠商業相關。此外,古希臘地處兵家必爭之地,頻繁的戰爭讓人們厭惡君主制。


率先變革的是斯巴達。


斯巴達人本是入侵民族,周邊強敵四伏,必須首先解決安全問題,於是便有了「呂庫古改革」。呂庫古將全民分為斯巴達人、庇里阿西人和希洛人三等。斯巴達人擁有公民權,因此承擔戰爭義務,為保證戰力,從7歲起過集體生活,30歲才能成家,但晚上仍要回軍營住宿,殘酷訓練讓斯巴達人成為戰爭機器。

庇里阿西人則是商人、手工藝人等,他們無需參戰。希洛人則是奴隸,只負責農業生產,除婚姻外,不享有任何自由。


顯然,這是一個寡頭政體。為避免商業腐蝕戰士們的精神,斯巴達只准使用鐵幣,以抑制商業發展。斯巴達國王由兩個家族產生,國王只能領兵作戰,國家大政由5名監察官決定,他們由斯巴達人選舉出來,任期一年,不得連任。


雅典的改革則是逐步完成的,經梭倫、地米斯托克利斯、伯利克里等四變。其基本內容是根據個人財富,將公民分為四等,均有作戰、納稅等義務,同時享有選舉權和參政權。


雅典以海軍見長,主力艦需槳手百人,戰士僅30人。如以奴隸當槳手,則奴隸無人身自由,亦無參戰義務,一旦短兵相接,戰力嚴重不足。雅典人創造性地將最底層的四等公民吸納為槳手,大大擴充了兵源,而海軍反過來又強化了共同體意識。


斯巴達與雅典進入同樣的困境


不論是斯巴達,還是雅典,其制度都是根據其具體需要設計而成的,在希波戰爭中,體現出其優越性。


斯巴達制度在溫泉關一戰中發揮得淋漓盡致,一度擋住百倍於己的敵軍。陷入絕境時,其他城邦的軍隊紛紛逃走,斯巴達國王與三百勇士卻死戰到底。


在薩拉米斯海戰中,雅典制度也展現出威力,憑藉弱勢兵力,幾乎全殲了波斯海軍。


希臘人能取得勝利,因士兵們有更強的共同體意識,將為國參戰視同為己參戰,遂能創造奇蹟。


然而,斯巴達與雅典都沒意識到,其制度設計存在嚴重缺陷。

斯巴達的「寡頭制」缺乏可持續性,僅占人口4%的斯巴達人壟斷全部政治權力,導致希洛人反叛不斷。且斯巴達兵源長期無法擴充,最多僅有1萬名戰士,到後期,甚至下滑到只能派出700人,斯巴達僅能維持小國寡民的格局。


雅典的「民主制」同樣充滿風險,由於第四等級公民也能參政,他們文化程度低、缺乏遠見,卻擁有最多的投票權,這使雅典逐步走向「眾愚政治」。伯利克里善於操縱民意,每次選舉他都能當選,成為事實上的寡頭,其專製程度甚至超過君主制的國王。偏偏他又缺乏軍事才能,最終引發伯羅奔尼撒戰爭。


任何制度都會有缺陷,可斯巴達與雅典面臨相同的窘境:缺陷的受益方掌控了權力,他們沒有改變的動力,且一旦改變,很可能引發失序,結果可能更糟。


希臘人不得不擁抱王權


伯羅奔尼撒戰爭是一場奇怪的戰爭。


在相當時期,雙方沒有正面交鋒。因為當權者知道,一旦硬碰硬,制度弊端就會暴露,可能引發崩潰。於是,每年例行的節目是:斯巴達陸軍掃蕩雅典農業區,雅典海軍則掃蕩斯巴達沿海地帶。雙方都寄望對方在消耗戰中倒下。


在此期間,雅典與斯巴達都誕生了一位軍事天才。雅典的是阿基比亞德,斯巴達的是呂山德。


阿基比亞德建議外線作戰,通過征服西西里島,擴大雅典勢力圈,從而困死斯巴達。可剛率軍抵達戰場,雅典法庭的船也跟來了,準備帶阿基比亞德回國受審,罪名是褻瀆神靈。阿基比亞德選擇了逃亡。


西西里戰爭成了雅典的噩夢,窮全國之兵,卻迎來全軍覆沒。「眾愚政治」讓雅典走上末路。


呂山德非斯巴達人,因斯巴達勇士大大減少,只好降低門檻。呂山德成功地切斷了雅典海上運糧的通道,並在洋河口之戰中,徹底毀滅雅典海軍。

斯巴達取得了伯羅奔尼撒戰爭的勝利,但也落入「贏家的詛咒」,它成為霸主後,對外義務陡增,而它根本不具備相應實力,幾年後被二流強國底比斯打敗,從此一蹶不振。


最終,希臘世界臣服於馬其頓的亞歷山大大帝。


在希臘人眼中,馬其頓是北方蠻族,在長達300年間,奧林匹克運動會曾拒絕其參與。然而,既然雅典之路與斯巴達之路都已走進死胡同,則希臘人只能接受王權,它至少能提供安全與穩定,且打破了原有的國家間的隔閡,使大家都能從中獲利。


從拒絕王權到擁抱王權,希臘人在歷史中畫了個圈。


人的悲歡構成了歷史


為什麼聰明如希臘人,卻未能創造出共和制?


《希臘人的故事》展開的是一個舊話題,但鹽野七生採用了靈活的寫作手法。她並未深入討論這些枯燥的問題,而是刻畫出一系列英雄形象:慷慨激昂的利奧斯特尼斯、詭計多端的地米斯托克利斯、呆板的尼基阿斯、陰險的呂山德、氣勢豪邁的亞歷山大……正是他們的悲歡與沉浮,構成了波瀾壯闊的歷史。


在寫英雄時,鹽野七生總是試圖展現出不同的側面。


如阿基比亞德,雖是軍事天才,卻絕非善類。逃亡斯巴達期間,竟和王后有染,留下私生子。阿基比亞德提出重要建議,大大提高了斯巴達的戰爭效率,當他發現斯巴達背後有波斯的資助時,又果斷投靠波斯,被封為總督。


於國不忠,於友不誠,但阿基比亞德後來又回歸雅典,一度扭轉危局。然而,在「眾愚政治」壓迫下,他再次淡出。洋河口之戰前,阿基比亞德以布衣身份來到雅典軍營,指責將軍們選擇失誤,提出正確的作戰方案,可無人搭理,他只好黯然而去。

兩年後,刺客們點燃了阿基比亞德隱居的房子,他逃出時,被亂刀砍死。


在《希臘人的故事》中,伯利克里對蘇格拉底的排斥、喜劇大師阿里斯托芬轉寫悲劇、亞歷山大大帝臨終時奇怪的遺言……這些精彩的細節,讓古希臘史變得有血有肉。它不只是制度實驗室,更是人的悲哀、歡樂、掙扎、沉醉的總和。


在《希臘人的故事》的結尾,鹽野七生回顧了50年的寫作生涯,稱自己寫的是「歷史隨筆」,本書頗可證明,概括起來有三點:


首先,儘可能拋棄枝節,給讀者以清晰的脈絡感。


其二,常採用互見手法,即前文說過的內容,後文不斷引述,這種「翻瓤子」的寫作讓讀者可從任何一頁開始閱讀。


其三,多分段,句式儘可能簡單,這使敘述帶有抒情意味,有些章節幾可視為散文詩。


千萬別將歷史簡單化


《希臘人的故事》基本依據西方史料寫成,不免將史料中的偏見也繼承了下來。比如對波斯帝國的評價欠公允,畢竟希波戰爭的失敗並未導致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倒台,而亞歷山大大帝東征時,對手已非鼎盛期,將失敗歸為制度劣勢與文化劣勢,應屬刻板印象。


波斯帝國確是專制帝國,但它對多元文化的寬容,面對具體問題時體現出的高度靈活性,均可圈可點。鹽野七生在闡述東方(主要指波斯帝國)時,動輒稱它是奢侈的、腐敗的、反人道的,實為修昔底德、希羅多德等人的余唾。


從《羅馬人的故事》,到《希臘人的故事》,鹽野七生始終沒能擺脫西方傳統史家的話語方式。按這種話語方式,伯羅奔尼撒戰爭是一次縮小版的世界大戰。海洋國家因策略失誤,敗於大陸國家,其中教訓,值得現代人反思。


這種觀點建立在簡單類比的基礎之上,帶著這樣的僵化認識,難免以雅典自居,然後便在現實世界中尋找另一個斯巴達,如果找不到,就會去創造一個。這種二元對立的思維深入西方傳統史家的骨髓,鹽野七生將其搬演為東方人能看懂的版本,其實非常危險。


馬漢當年在撰寫《海權對歷史的影響》時,採取了同樣的認識方式。該書在轟動西方後,得到日本軍方重視,軍官們人手一本。在這種對抗思維的影響下,日本不斷提出造艦要求,最終走向戰爭。


二元對立思維帶有「自我詛咒」的特點。每預設一個假想敵,它後來真的會變成敵人。這提醒我們,《希臘人的故事》是一本好看的書,但歷史從來不是非黑即白,它看上去與今天相似,未必源於古今一體,而是今天作者在用今天的思維取捨材料,把歷史寫得像今天而已。


讀懂古希臘,只看一種書是不夠的,《希臘人的故事》的價值在於,它是不錯的入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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