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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鮮為人知的神作,探索了動畫中的印象主義

《虹色螢火蟲》作為一部在工業體系內完成的動畫電影,它無法真正地去放開手腳,像印象派大師那樣用卓絕的技巧去進行徹底的藝術實驗,只能在動畫工藝允許的範圍內用粗糙而又稚拙的方式去聊表心意。無論結果褒貶如何,其嘗試都已經值得尊重。

文/半張紙

《虹色螢火蟲~永遠的暑假~》(2012)是一部改編自川口雅幸的網路小說、由宇田剛之助導演的動畫電影。2017年,這部影片因為和《你的名字》的驚人相似而被推向議論的風口浪尖,一時引起了不少關注。

Togetter上對「《你的名字》疑似抄襲《虹色螢火蟲》事件」的相關總結

網友製作的對比視頻

影片講述的是這樣一個故事:

小男孩裕太獨自回到已故父親的家鄉螢之丘,但那裡如今已經被改造成了一個水庫。

裕太坐在水庫邊,回憶起幼時與父親的對話。父親說,水庫的下面曾經是一個村莊,在那裡可以看到由無數螢火蟲組成的海洋。

就在這個時候,毫無防備的裕太遭遇了突如其來的暴雨,並被衝下水庫,險些溺亡。

醒來後,他發現自己竟然穿越時空,回到了昭和52年(1977)的夏天,而這時水庫底下的村莊還沒有被淹沒,人們在村子裡過著寧靜而又祥和的生活。

他在村莊里認識了女孩冴子和男孩健三。三人在這個本屬於過去的時空中,追逐著山野間的螢火蟲,度過了一個短暫、美好又略帶傷感的暑假。

多年後,成年後的裕太與冴子在現實時空重逢,此時的兩人都已經忘記那個少年時的夏天發生了什麼,但重逢又讓他們再度攜手,看著螢火蟲的海洋,共同回憶起往事。

消失的村莊,不同時空的交集,少男少女的感情,嗯……聽起來真是無比熟悉。沒錯,這基本上就是《你的名字》的幾個核心元素了。不過二者的相似之處還不止於此。只要在網上稍微搜索一下,就能看到兩部影片具體片段的分鏡對比。至於究竟有多相似,大家不妨自己去看吧。

這裡想要討論的並不是這兩部影片之間的「恩怨情仇」,而是想就《虹色螢火蟲》本身的一些特點來展開論述。

根據上述情節可以發現,影片的整體基調是想要藉由裕太穿越時空的經歷去描繪一種如回憶般虛幻、美好而又易逝的感覺,並藉由螢火蟲的意象來象徵和揭示這一主題。而回憶留給人的如夢似幻般的短暫印象不僅僅是影片在敘事層面的主題,同時也是其想要在視覺層面上探索的東西。

不難發現,該片角色設計與大部分的日本動畫都不太一樣,乍一看「感覺怪怪的」,也確實讓很多人感到不適應。雖然也有不少人覺得可以接受,甚至很有特色,但這種設計還是讓人不禁想問,影片到底為什麼要採用這樣一種不太常規且有些冒險的手法?

從左往右分別是冴子、裕太和健三的人物設定

用宇田導演自己的話說,他想要的是一種能明顯地區別于吉卜力和Madhouse的角色風格。但如果僅僅是為了不同而不同,我們也就沒有必要來浪費時間討論它了。

不妨先對人物的造型特點做一歸納。從截圖中可以看到,影片對人物採取了大規模的簡化處理,尤其是大量減少了對輪廓線的使用——用以描繪人物的線條格外簡略粗率,幾乎寥寥數筆就是一個人物。不僅如此,這些輪廓線還有著三個極為顯著的特點:

一是採用較粗的輪廓線,且保留了筆鋒的粗細變化,展現出作畫者運筆的軌跡和力度的控制;

二是故意造成不閉合的輪廓線效果,使原本安分地待在輪廓線內的填充色不經意地溢出,模糊了圖形的邊界;

三是時而用與填充色色調一致但明度不同的色線來代替黑色的輪廓線,降低輪廓線與填充色之間的反差,使兩者在色彩上更為接近,也更容易融合。

這些對線條的特殊處理方式產生了奇特的效果,線條的粗略表現意味著輪廓邊際的模糊,人物的具體樣貌因而顯得難以辨認,所有人看起來都是模模糊糊的一大塊色彩與線條的混合物,線條在草率地行使完勾勒出輪廓的任務後似乎急著要逃逸到色彩後面。

就此來看,與其說作畫人員是將影片中的人物作為確定無疑的形象去呈現,倒不如說更像是把偶爾瞥見的畫面匆匆記下——線條是如此點到為止,還來不及閉合就匆匆停止。創作者彷彿有意在營造一種速寫般的感覺,讓人物的面目更符合瞬間的記憶,簡略而又模糊。

這樣一種對人物的表現方式很容易讓人聯想起一些印象派畫家的手筆,在他們的人物畫中也能看到輪廓邊際的消隱,以及由此而產生的匆促與瞬間感。在印象派的先驅馬奈《陽台》中,陽台上小姐的鼻樑消失在了正面照射的強光之下,身邊男子的身形則消隱在室內的黑暗中。

馬奈《陽台》

雷諾阿所描繪的露天場景中,人物的面容也總是模糊的,人們淹沒在筆觸的海洋里。

雷諾阿《煎餅磨坊的舞會》

德加筆下的芭蕾少女則都像是籠罩在一層薄紗中一樣眉眼朦朧,看不清細節。這是因為在印象派大師那裡,比起在畫室里長久地凝視一個模特,他們對瞬息萬變的世界更感興趣。

德加《明星》

19世紀印象派畫家發出的反叛之聲表達的新一代畫家對所謂「自然」的不同理解,這種理解與古典主義的觀念明顯不同。用貢布里希的話說,藝術家不再是用自然對象應該是什麼樣的知識去繪畫(這種知識由學院來傳授、被官方所認可,被銳意創新的藝術家視為陳規舊習),而是走出畫室,到真正的自然里去觀察瞬息萬變的世界,去描繪他們偶然看到的景象。而正是這一改變,使他們在隨意的瞥視中發現了晃動的光線和色彩。

在馬奈的作品中,畫家放棄了古典而又柔和的明暗漸變手法,並讓我們看到,在真實的光照條件下,自然對象可能看起來就是非常扁平的。

在莫奈的風景畫中,我們可以感覺到,在畫家的眼睛和對象之間並非空無一物,那裡有一個光線和空氣混合而成的效果場,對象最終落入眼底的成像都經過了這個效果場的預處理。

在雷諾阿的露天舞會中,這個效果場進一步呈現為一個濾鏡圖層,人物形象因透光的樹蔭而變得斑斑駁駁。

而到了修拉的點彩畫那裡,由莫奈他們發現的效果場或濾鏡圖層乾脆直接成為了主角,一切景象全數分解為一個個色點,或密集或鬆散地排列在畫面中。

修拉《格蘭德.加特的陰天》

印象派感知自然對象的方式明顯與過去的傳統不同,這裡不妨借用諾曼·布列遜關於「注視」(gaze)「掃視」(glance)這兩種觀看方式的區分來說明。

他認為,在注視這種觀看方式中包含著具有強制性和超然意味的注意力,這種注意力「積極地尋求並限制那些總是試圖逃逸和越界的關鍵之處」,「試圖從轉瞬即逝的過程中提取持久的形式」。也就是說,當藝術家採取這樣一種觀看方式的時候,就會進入一種超於現實的純粹的審美時空,在那裡,人們有足夠的時間去觀察、審視和獲取信息。

而掃視則更為隨性和無序,它保留了人們在第一眼中所獲得的強烈感受,但缺乏久經考驗的審視,因而在對視覺造成強烈的衝擊之後就變得漫不經心起來。以掃視為觀看方式製作出來的作品可以讓人感受到創作者身體的在場和現實時間的流動,因而更具世俗的氣息。印象派畫家所做的似乎就是把他們在掃視中看到的自然留在畫布上,因此,這些形象必然都帶著模糊和不確定的特點。

在馬奈畫的《船上畫室的莫奈》中,畫家莫奈正在作畫的右手變成了模糊的幾抹肉色;而在《虹色螢火蟲》的截圖中,裕太拿水的右手也成了一坨肉色和幾根潦草線條的混合物

《虹色螢火蟲》給人的感覺也是如此,即營造一種「掃視感」。創作者同樣不願意讓觀眾覺得片中人物擁有幾經修訂的、被預先設計好的造型(儘管事實確實如此),而是希望他們看起來就像是被匆匆捕捉到的形象。

因此,所有有可能讓人物形象變得更加清晰的手段都要盡量避免,其中既包括穩定的輪廓線的使用,也包括邊界分明的色塊狀陰影的使用,所以在影片中,我們也常常會看到帶有筆觸效果的陰影的塗抹。

然而,作為一部在工業體系內完成的面向大眾的動畫電影,《虹色螢火蟲》始終無法真正地去放開手腳,像印象派大師那樣用卓絕的技巧去進行徹底的藝術實驗,去十分細膩地表達出掃視和印象的感覺。它只能在動畫工藝允許的範圍內用粗糙而又稚拙的方式去聊表心意。

換言之,《虹色螢火蟲》只是在「掃視感」的營造上體現出了一些印象主義的傾向,和真正的印象派還相去甚遠,至多只是在印象主義的邊緣小心試探。不過這種試探的心意已經表達得足夠清晰了,且也值得肯定。

正如先前已經提到的那樣,影片有意用螢火蟲的意象來暗示主題,而它所喻示的不僅僅是故事層面的主題,也是視覺層面的主題。片中提到,在水庫下的村莊中流傳著關於彩色的螢火蟲的美麗傳說,當這種彩色的螢火蟲飛舞著大量出現時,就會連成一片色彩的海洋。片名中的「虹色螢火蟲」指的就是這個傳說。印象派對於「景象即躍動的光點和流變的色彩」的理解被具象化地呈現了出來。

修拉的《埃菲爾鐵塔》和《虹色螢火蟲》中的螢火蟲場景

不僅如此,影片中不斷出現的斑駁樹影和反光水面等自然景觀也都在傳達著這一主題。由此可見,印象主義繪畫對光線與色彩的興趣恰好與影片想要強調的感受相契合,影片採取這樣一種方式也是為了讓觀眾放下對人物面貌細節和物質實在性的執念,去單純地享受光影與色彩帶來的美妙感受。

但是,《虹色螢火蟲》所採用的這樣一種方式也帶來了一些附加效果:畫面對色彩和光影的強調使人物的物質性受損,進而影響到重量感和深度感的傳遞。因為將人物視為躍動的色彩的傾向過於強烈,使得我們很難再尋回將他們看成實實在在的人體的那種心理依據。

這也印證了印象主義在走向極端以後所遭遇的批評——當光線和色彩成為絕對的主角之後,被其所修飾的自然對象則悄然地消散於無形了。

不僅如此,人物與背景之間的反差也由此變得更為明顯。在角色整體被簡化和模糊的同時,背景卻依然清晰、具體、充滿細節,展現了一個穩定而又堅實的自然環境。於是,當人物運動起來的時候,這種反差使他們看起來總是輕飄飄的,就像一個個漂浮在背景上的幽靈。

很難說《虹色螢火蟲》最終所呈現出的效果是否都在創作者的意料之中,但探索本身就意味著可能發生的意外和驚奇。只要這種探索不是盲目的、而是有的放矢的,無論它的結果褒貶如何,它的嘗試都已經值得尊重。

而且平心而論,《虹色螢火蟲》在視覺呈現方面給人的驚喜也是不少的。除了上述那種充滿「掃視感」的人物造型外,片中還有不少值得一提的華彩片段。比如全由手繪完成、效果卻直逼CG特效的螢火蟲場景,又如高潮部分裕太拉著冴子奔跑的片段,這些都給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高潮部分裕太拉著冴子奔跑的片段由大平晉也負責作畫

不得不說,《虹色螢火蟲》確實是一部低調卻十分值得玩味的作品呢。

參考文獻:

E·H·貢布里希《藝術的故事》

諾曼·布列遜《視覺與繪畫》

松任谷由実にも響いた「握り返す手のぬくもり」〈「虹色ほたる」監督インタビュー後編〉

本文系網易新聞·網易號「各有態度」特色內容

- END | 動畫學術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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