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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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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石




白鱀豚或許是中國知名度最高的水生生物之一。然而所有榮耀和追思卻大多在失去後才珊珊來到。

這場悲劇相較於天災,更像是一場人禍


 


白暨豚可能早在第三紀中新世及上新世就已經出現在長江流域。1981年9月,中國地質學家在廣西桂平鬱江流域發現了一塊古老的淡水豚下頜骨化石片段。經南京師範大學周開亞教授鑒定後認為,這件下頜骨化石同白鱀豚下頜骨十分相似。1983年11月,中國科學家將這種古老淡水豚命名為

原白暨豚(Prolipotes yujiangensis

,並認為生活在2000萬年前中新世時期的原白鱀豚是白暨豚已知唯一的近親。







中國古代先秦時期的古籍《

爾雅

》中便有關於白鱀豚的記載,那時它們的名字是「

??

」。

 


東晉郭璞在《

爾雅注

》中添注了更為詳細的有關白??豚生活習性與形態特徵的注釋,並且第一次正確地把它們區分出魚類


 


北宋詩人孔武仲作有《

江豚詩

》。詩中的「白??」就是白??豚,並指出它與江豚不是同一物種:


 



黑者江豚,白者白??。狀異名殊,同宅大水,淵有大魚,掠以肥已。

 



長江中下游衛星圖,圖中顯示出白??豚的自然棲息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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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知白??豚主要棲息在長江中下游幹流流域,有關其能否適應半鹹水環境尚未知,最遠曾在位於崇明島以東的

圓圓沙

川沙

兩地採獲過標本。白??豚有時會在汛期水位上升後逆水進入與長江聯通的洞庭湖或松滋河等水系,水位下降時游回長江,但通常只在入江口附近活動,很少冒險進入湖區深處或在湖裡越冬。


 

一般認為白??豚的分布從長江口一直延伸至上游的宜昌,這似乎是長江所有淡水豚類的自然上限,因為宜昌以上江段大多狹湍而多石,並不適合水生哺乳類活動,不過另有漁民報告稱,1940年前後曾在三峽內的

黃陵廟

蓮沱

兩地誤捕過白??豚。長江三峽及再往上游江段歷史上是否有過白鱀豚分布?這也許是白鱀豚一個永遠的不解之謎。


 


除長江流域之外,錢塘江流域也有少量白??豚棲息,這可能是因為歷史上某段時期錢塘江曾屬於長江水系一部分的緣故,1955年錢塘江發生特大洪水之際,有數十頭白??豚出現在距海約350公里的桐廬江段,其中一頭被誤捕後製成標本,現藏於浙江省博物館。


 


浙江自然博物館裡的白鱀豚標本,1955年4月自桐廬附近江段捕獲。但自從1957年在富春江上游的新安江興建水電站和在下游的錢塘江口拋石後,錢塘江的水位下降,潮水減小,加之種群本就不多,除了上述內容外,幾乎再無錢塘江內白鱀豚生存狀況的資料。白暨豚在浙江可能早已絕跡。




儘管中國社會熟悉白??豚的存在已有幾千年之久,

許多地區的民間傳說中,白暨豚是投江而死少女的化身。

但西方學界要了解到它們卻花費了很長一段時間。第一個記錄到長江中存在淡水鯨豚動物的歐洲人似乎是英國使臣喬治·馬戛爾尼勛爵。1793年率團前往北京拜見乾隆皇帝而途經鎮江時,馬戛爾尼在日記中寫道:「江濤像海浪一樣翻滾,有時會有海豚跳躍其間」。然而這隻言片語雖是白??豚可能的最早記錄,卻長期被學界所忽視,


 


一百年後的英國博物學家

羅伯特·斯溫侯(Robert Swinhoe)

的敘述也是如此,斯溫候曾任英國駐高雄[清-打狗港]、廈門和寧波等地領事館外交官,因而有機會接觸各地風物,1870年發表在倫敦動物學會會刊的《南中國與福爾摩沙島哺乳類動物名錄》中,斯溫侯提到「白海豚可以遠至長江上游的漢口」。儘管斯溫侯是一位觀察力強、才華橫溢的博物學家——但這次他錯了,因為他將這種武漢下游見到的這種海豚錯誤判斷成

中華白海豚(Sousa chinensis)

,一種在一個多世紀前首次記錄在案的粉白色海豚,外表同白??豚類似,但實際上只是遠親。


 



另一個角度出發,「青」鱀比「白」鱀更加貼切 ? Elegy/Endangered Ark project



斯溫侯還報告稱「白海豚在華南所有水系中都能看到」,因此不認為他在長江中的所見所聞有什麼特別意義。直到斯溫侯離開將近半個世紀後,一位名叫

查爾斯·霍伊(Charles M. Hoy)

的美國青年的出現,西方科學界才最終將白??豚視為一個獨特的物種。


 


17歲的霍伊是湖南城陵磯附近一所傳教士創辦神學院校長之子,從小便對自然歷史產生了濃厚興趣。1914年2月18日,霍伊和同伴乘一條小船前往洞庭湖打野鴨,當返回城陵磯附近淺水航道時,一小群白??豚偶然從船側經過。霍伊設法射中了其中一隻,並在船工的協助下將它拖上岸。


 



1914年,霍依在城陵磯與他的獵物白鱀豚的合影

 

?

  The China Journal of Science Arts



霍伊只保留了頭骨和一些頸椎骨,其餘白??豚肉則被周圍村民索走。兩年後,霍伊返回美國,居住在紐約州的羅切斯特,不過他仍對洞庭湖中經歷念念不忘,於是將這些骨頭寄給

華盛頓國立博物館(USNM)

,請求博物館方協助鑒定。


 


著名哺乳動物學家

格里特?史密斯?米勒(Gerrit S. Miller,Jr)

接手了這一批骨骼,當他仔細研究後驚訝的發現,霍伊帶來的海豚並不是常見的中華白海豚,而是另一種完全未知的物種。1918年,米勒在博物館內部期刊《史密森尼雜類收藏》中發表了自己的研究論文——「來自中國的一個淡水豚新種」,首次將白暨豚作為一個新種發表命名。

白暨豚也是科學史上最後一批描述的大型哺乳動物之一。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彷彿是對白暨豚命運的第一次小聲警告

;霍伊對自然史的了解和採集標本的天賦給米勒留下了深刻印象,於是經後者強烈推薦,霍伊受雇於史密森尼學會前往澳大利亞收集標本。1919年6月至1922年4月的3年間,霍伊幾乎走遍了整個澳洲大陸,共寄回1179件哺乳動物標本、近1000件鳥類標本和其他為數眾多的各類收藏。

但霍伊在澳大利亞期間經歷的所見所聞使他大為震驚。無論他前去哪裡,他都發現當地的本土物種正經歷一場災難性衰落。

霍伊一度對難以滿足博物館需求兒感到大為沮喪。一位老獵人告訴他,「直到兩年前,一周至少能獲取六七打袋鼠皮,而今年連一隻都沒見過!」關於這種奔潰的驅動性因素仍是爭論主題;霍伊認為,這是因過度捕獵、農業開墾、赤狐及野貓等掠食物種以及疾病流行等多種因素造成的。霍伊對澳大利亞本土物種的未來越來越感到氣餒,他在1920年時寫道:

澳州原生動物滅絕只是時間問題,如果現在還不採取任何行動,很快一切都將為時已晚。




白鱀豚模式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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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8年,世界首次公開發表的白鱀豚模式標本 ? 

Miller

  「A new river-dolphin from China」





霍伊此前在洞庭湖區探險時,曾不幸感染血吸蟲病。當他1922年準備重回中國時,霍伊又患上闌尾炎,再加上童年時曾僥倖康復的腸道損傷的影響而加劇。

就在白暨豚得到科學命名幾年後,其發現者查爾斯·霍伊逝世



 


霍伊留下的預言似乎可以視作對於白暨豚宿命的第一次警告。就在與此同時,中國正經歷著一場巨大的政治與社會動蕩,將給長江流域生態系統帶來翻天覆地般變化……


 


新中國成立後,隨著社會穩定,開發動蕩年代幾乎趨於停滯的內河航運項目提上日程。歷史上長江水道一直是航運和貿易的主要中心,1949年前這條大河只有約500艘中外船隻穿梭往來。然而,經歷工業化的中國,船隻流量以每十年頻率翻一番。南京、鎮江、南通和張家港等四個港口城市在1984年向外國船隻開放,此後十年間共有41個萬噸遠洋深水貨輪泊位投入運行。


 


1946年美國攝影師德米特里·凱塞爾拍攝的三峽棧道,當時長江上大部分都是這種傳統風力船舶,有時需人力才能推行。

 ? 《生活》雜誌




到1992年,長江沿岸累積有221個港口投入使用,其中31個每年可滿足超過100萬噸貨物處理需求。這些前所未有的船隻量對白暨豚產生了巨大影響,眾所周知,白暨豚依靠聲納系統導航和覓食,但無處不在的「白色噪音」淹沒了原本寂靜的長江水域——很大程度上使它們處於

「失明」

狀態,並增加同螺旋槳撞擊幾率。根據一份報告,在長江下游銅陵江段,1989-1999年間船隻停靠數量增長了三倍,而白鱀豚的發現記錄則由1989年的每月5次下降到1996年的一年只發現一次,最後1999年全年一次發現記錄都沒有,可見船隻航行對於白鱀豚生存繁殖影響相當大。在1984-1999年間,被螺旋槳打死的白鱀豚就多達幾十頭,特別是航運繁忙的武漢-黃石江段和吳淞-鎮江江段,幾乎每年都有數起白鱀豚因被螺旋槳打傷致死的事件發生。


 


此外,航道維護期間也會造成白暨豚意外死亡,僅在1974年,就有5頭白鱀豚[4雌1雄]因長江航道局在湖北洪湖燕窩江段進行清淤作業時被一下子炸死(另有說法稱因即將過年,工人們偷偷炸魚)。這無疑是一個富有活力的白暨豚大家庭,因為後來其中兩隻雌豚的解剖意外發現2隻白暨豚胎兒,它們原本可以安享「

洪湖水,浪打浪

」的安逸,

春節夾雜在億萬笑聲期間的

轟然

一聲爆響,卻讓一切撕為碎片。


 


這頭標本號為74-1-002的雌豚是洪湖事件的罹難者之一,體長2.53米、體重237公斤,是已知最重及第二長的白暨豚個體,算是一個胖丫頭。它本來可以擁有一個幸福歡樂的大家庭,如今卻靜靜躺在中科院水生動物研究所庫房,它那沒出世的胎兒也被整體浸泡在不遠處的福爾馬林溶液中。 ? 居濤




上世紀50年代之前,針對白鱀豚有目的的捕捉基本不存在,多數記錄皆為誤捕。但是在1957年之後,隨著「大躍進」帶來的饑荒和社會主義建設運動的風行,白鱀豚一度遭到沿江漁民有目的性的捕殺。


 


此外,水污染也是白暨豚面臨的新威脅之一,據統計,2010年環保部水質監測中對長江幹流中下游幾個白鱀豚主要棲息江段(洪湖、銅陵、安慶、鎮江)的評價均為二類水質,而其中重金屬含量嚴重超標,特別是銅、鋅、錳的含量均超過國家標準8到50倍,同時各個江段中DDT和BHC等農藥的含量都高於國家標準的2至6倍,由於白鱀豚在長江原生食物鏈中為頂級捕食者,大量農藥與重金屬都富集至白鱀豚體內,以致1980~1990年間捕獲的白鱀豚中體內農藥含量與重金屬含量分別為江水中的

2400倍

600倍

有資料顯示,水質污染造成白鱀豚平均壽命嚴重下降。更為糟糕的是,白暨豚媽媽身上攜帶的污染物可能會傳遞到未出生胎兒身上,從而造成死嬰或發育畸形等現象。生活在嚴重污染水域的個體甚至可能會無法繁殖。


 


就這樣,工業化的中國給投江少女留下一份致命的禮物。


 


然而,似乎連這也不是真正殺死所有白暨豚的原因。一百年前,我們星球上只有10億人口,而今天僅僅在中國就有14億民眾,長江流域養活了大部分居民,中國東南部肥沃的沖積平原和山谷是地球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區之一,留給自然的空間已經所剩無幾。白暨豚真正的威脅來源於過度捕撈,再加上污染的額外影響及水壩和防洪閘門的建設。


 



長江流域漁獲量 南都製圖:何欣 數據提供:長漁委




1954年長江流域總漁獲量達到創紀錄的

48.5萬噸

,而1955-1971年,年均捕撈產量

26萬噸

,其後便開始下降,到1980年代,魚產量年均波動在

20萬噸

左右,1990年代魚產量約為80年代的一半,而到2011年,捕撈量已經不足

10萬噸

毫無疑問的是,長江曾極為豐富的漁業資源已面臨崩潰的邊緣。


 


然而,問題不僅出在過度捕撈,白暨豚已經以各種形式淪為漁船下的受害者。據估計,長江中有超過160種不同的漁具,尤其是

滾鉤

迷魂陣

浮刺網

等非法捕撈方式泛濫猖獗,這些都會對白暨豚造成致命影響。所有上世紀末期發現的非正常死亡白暨豚中,有50%至60%的個體身上布滿了數十甚至數百個鉤痕,它們的皮膚撕裂而潰爛,這是非法長線滾鉤留下的明顯痕迹。到90年代,另一種新型捕魚方式在長江中變得越來越普遍,這種方式比卷鉤更具破壞性,那就是

非法電魚

,只要將蓄電池的電極綁在竹竿並插入水中,致命的電荷便能夠殺死任何從旁邊20米內經過的生物。當船隻沿著河流緩慢推行,

暗潮洶湧之下,一條死亡與破壞鑄就的大道悄然成型。

研究人員統計,僅20世紀90年代所有記錄到的白暨豚死亡案例中,約有40%是由於非法電魚而造成的。


 


 1982年在南京江段上發現的白暨豚屍體,皮膚上發現有103處鉤痕和5處損傷 

 ? 周開亞




白暨豚的歷史性衰落並非無人試圖挽救。1978年,應國際學界要求,中國科學院成立了以水生所牽頭的白暨豚研究學術小組,由淡水生物權威陳佩薰老師擔任組長。此外,南京師範學院的周開亞教授帶領團隊也開展相應研究。周教授進行白暨豚研究已有數十年,早在1957年時便撰寫過一篇題為「在長江下游發現的白鰭豚」的報道,這是中國科研人員首次對白鱀豚進行的科學報道,意義重大。然而文革期間針對科學研究的嚴格檢查意味著,這在當時僅僅是青年學者從個人專業興趣出發,對白鱀豚的一次偶然關注而已。




周教授實際上之前從未能夠租用勘測船,觀察自然環境下的活體白暨豚。直到1979年4月,他才第一次在銅陵江段目睹到一小群活體白暨豚,周教授後來寫道,這種快樂「無法形容」。


 


1956年,周開亞最早報道南京發現的白鱀豚標本(現藏於南京師範大學生命科學學院)  ?  《BaiJi :the Yangtze River dolphin and other endangered animals of China》




這些野外調查提供了許多極為寶貴的白暨豚生態資料,例如白暨豚在野外通常出現在一些平靜而渾濁的水域,特別是水道或沙洲的下段,在那裡不同水流會交匯形成穩定漩渦,給白暨豚提供棲處。


 


但很快,一個更令人吃驚的發現卻縈繞在研究人員心中…


 


1979年研究人員首次調查了從南京至貴池之間的250公里長江段,估計該區域有多達60隻白暨豚生存。研究人員根據這個數字推斷整個幹流範圍內可能還有大約

400隻

白暨豚。這個數字並不多,特別是考慮到飛速發展的工業化浪潮。歷史上富饒的長江水域足以養育數千隻白暨豚。而持續的調查顯示,即便是這些剩餘種群也在迅速的減少;南京-貴池江段調查報告稱,

白暨豚通常以6-10隻——有時多達17隻的群體活動覓食,而到了80年代中期,通常只能見到 2~3隻的小群,超過7隻的群體則很少記錄到。1988年後,再未發現過10隻以上的白暨豚群體。


 


1985/86年間對宜昌—江陰江段進行白暨豚生態考察,涵蓋了大部分已知白暨豚分布區域,1512km長的幹流江段上共發現

42個

不同的白暨豚群體,宏觀估計總數超過

300頭

。僅僅幾年後,1991年對相同河段進行的再次調查,只在

沙市-城陵磯

螺山-新灘口

官洲-黑沙洲

鎮江

約800km長的重點河段內觀察到白暨豚

86頭

,曾經活動頻繁的

宜昌-沙市

江段已經完全看不到白鱀豚蹤跡。按此比例推算,長江自然水體內的白暨豚群體數量已不足130頭。

這意味著不到十年間,全世界的白暨豚種群數量銳減了一半。


 


主要河段內白鱀豚群體數量減少統計 


河段


洲灘


1986年


1991年


累計減少


 宜昌


|


|


|


城陵磯


南陽


2


0


2


關 洲


2


0


2


姚 港


3


0


3


八畝灘


2


0


2


二聖洲


3


0


3


南五洲


5


0


5


天星洲


8


0


8


三合洲


8-9


7


1-2


無名洲


6


0


6


方家峽


8


2


6


大馬洲


8


0


8


八仙洲


7


0


7


捉魚洲


9


2


7


螺山


|


|


新灘口


長旺洲


13


9


4


復興洲


16


11


5


土地洲


7


7*


6


團洲


6






官洲


|


|


|


黑沙洲


官洲


9


8


1


江心洲


6


5


1


玉板洲


10


10




汆水洲


10


7


3


和悅洲


7


5


2


成德洲


9


9


——


黑沙洲


10


——




鎮江


世業洲


16-17


4


4


註:土地洲和團洲1991年共發現 7 頭白鱀豚 


表中數據

 ?  

華元渝等 : 白鰭豚種群現狀、致危因素及保護策略的研究




進入九十年代後,只有少數幾處江段能夠發現白暨豚的蹤跡。1992年,國務院及農業部批准建立石首天鵝洲和洪湖新螺兩個國家級白鰭豚自然保護區,並且在湖北監利、湖南城陵磯、江西湖口、安徽安慶、江蘇鎮江等設立五個保護站。按照原計劃,這些重點河段中的捕魚活動將被完全禁止、污染得到有效控制、其餘人類活動,尤其是水運交通等將儘可能減少,所有貨運船隻通過時都將被迫低速行駛,以盡量減少同白暨豚相撞的風險。保護站工作人員每天定期巡邏,檢測白暨豚種群數量,營救受傷、生病或擱淺個體。而這些都將最終成為大規模保護項目的一部分。


 


我們多麼希望接下來的故事會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下去,白鱀豚成為對抗滅絕悲觀主義者的最佳寓言與象徵。


 


不幸的是,這些計劃大多存在於紙上,而沒有走向實際。據估計,這些法規中只有很少一部分得到貫徹執行,捕魚和非法漁具問題等實際並未得到有效控制,漁民們選擇躲在清晨或深夜出港,從而避開白天漁政人員的例行檢查。


 


即便假設工作人員儘可能的做到勤奮與細心,保護區也得到有效的運營機制,這種『

就地保護

』戰略也面臨著一個難以跨越的大山;當局真的有可能——或者說存在可能——對長江沿線不斷增長的經濟發展採取控制,從而保護白暨豚所賴以生存的自然棲息地嗎?


 


答案不言而喻,即使是最天真的人也並不難以理解,無論少數科學家對白暨豚存有多麼深厚的情感,當保護行動會對經濟增長產生任何不利影響時,作為最主要貿易動脈之一的長江主航道,怎能因此控制運量的增加?滾滾向前的時代浪潮,怎能因此略略放慢腳步?渴望發展的沿江城市,怎能因此拒絕那唾手可得的未來?即使船隻在白暨豚保護區內受到某種程度上的限速,也無法阻止污染物和離線的滾鉤飄入保護區內。


 


 一條長2.45米的成年雌性白暨豚屍體,後背有一個明顯缺口,1996年1月15日發現於江陰河段。




也許最糟糕的事情——關於白暨豚野外行為少數幾件事之一便是它們總是在遷移,而不是待在某個特定地點。例如1990年曾在安慶江段記錄到的一個白暨豚小家庭,而4天後它們在上游約100多公里處的亞字型大小州處再次被發現。1989年3月,一頭背鰭邊緣有明顯缺刻的白暨豚首次在安徽樅陽三江口河段被識別,1992年元月,它出現在江蘇鎮江儀昌洲河段,兩地相距約300公里。由此看來,白暨豚可以進行某種長距離的遷移。

那麼,為什麼確信白暨豚只會待在被制定為保護區的河段內,而不會游入未受保護的區域,暴露在重重滾鉤和電魚的風險之下?


 


最終,似乎只有當三峽以下所有江段都受到同等重要的保護,才能在保護這樣一種廣泛性的淡水豚類上起產生真正的效果——

可悲但可以肯定的是,這種情況永遠不會發生。


 


正是考慮到這些問題,越來越多的環保人士及白暨豚愛好者意識到:「無論投入大量的時間還是精力,拯救白暨豚的希望卻越來越渺小。」那麼可以做些什麼呢?有其他解決辦法嗎?還是意味著白暨豚將註定滅絕?


 



非法電魚實際上從未消失,一直就在我們身邊  ?  中安在線




然而,或許還有一個無奈之舉——在某些方面甚至比試圖清理2000公里長江幹流更極端,那就是『

圈養繁殖

』。


 


早在七十年代末,瑞士伯爾尼大腦研究所所長喬治.皮萊里(Giorgio Pilleri)教授訪問中國後便提出了圈養方案,他在1979年指出:「在我看來,一個解決辦法便是在可行情況下大規模飼養繁殖白暨豚」,這項任務顯然並不容易。皮萊里教授是一位精力充沛,善於思索的人,對各種罕見鯨豚尤其感興趣,他曾申請僱傭船隻沿著長江考察野外白暨豚生態,但遭到拒絕。1969年末,喬治.皮萊里親自前往巴基斯坦西部,在當地漁民協助下成功捕獲3隻野生印度河豚,並將其中2隻空運回伯爾尼,隨後幾年內里,他設法捕獲另外5隻印河豚,並帶回瑞士一直飼養至1978年。


 


1969年12月,伯爾尼大學在巴基斯坦主導的捕豚行動。值得一提的是,皮萊里後來成為著名的反圈養鯨豚人士,他曾坦率的反思過圈養計劃;





我為將印度河豚囚禁在研究所而感到羞愧,它們不過是科學實驗的道具而已,除了生產各類研究數據外,什麼也做不了。我所有的印河豚都死了——三隻死於水中氯過量引起的皮膚病,一隻河豚死於食用受貢污染的魚,另一隻喙部折斷後斃命。




然而皮萊里的努力確實帶來了一些好處:他的研究發現在說服巴基斯坦政府保護印河豚方面起到重要作用。並直接導致一個國家公園的建立。  ?  「Secrets of the Blind Dolphins.」




研究人員們也在思考著同樣的問題,就在皮萊里建議不到一年後。1980年1月11日,中科院武漢水生生物研究所接到湖南城陵磯水產收購站打開的長途電話,稱有2隻白暨豚在洞庭湖口附近被漁民捕獲。主要負責人陳佩薰教授慌忙連夜從武漢驅車8小時到達,那隻成年雌豚已經死亡,另一隻不到1歲的幼年雄豚也被滾鉤嚴重傷害;除許多外傷和瘀傷外,脖子後兩個尤其大的相連傷口,深度接近10㎝。


 


它似乎不太可能活下來,幸而運抵武漢後,由於採取特製的雲南白藥藥膏,這隻小雄豚逐漸恢復了生機與活力。由時任水生所所長的著名魚類學家伍獻文教授親自為它起名為「

淇淇

」。值得一提的是,淇淇的家鄉城陵磯正是66年前美國青年霍伊首次採得白暨豚標本的地方,也就是白暨豚這個物種在生物學史上的「

模式產地

」。


 


年幼的淇淇或許不會意料到,接下來的22年漫長歲月,它和其他白暨豚們將經歷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飼養員正給淇淇餵食鮮魚




儘管研究人員在圈養淇淇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功,但其他嘗試卻並沒有如此幸運。僅僅淇淇被運抵武漢一年後,另一隻雄性白暨豚在長江岸邊被漁民發現擱淺後送往武漢水生動物研究所,名叫

容容

——以發現地湖南省華容縣命名。容容被放入淇淇的水池裡相伴,但容容並沒有淇淇強壯,而且消化系統存在問題,因此遲遲未能強健起來,積累足夠脂肪。1982年1月26日,武漢遭遇寒潮來襲,氣溫驟降十餘度,身體瘦弱的容容在水生所露天飼養池中無處藏身。次日凌晨,飼養員發現

容容已經不幸被活活凍死


 


武漢水生動物研究所的科研人員仍不放棄任何希望,如果還有一絲一毫圈養繁殖白暨豚的可能,那就必須緊緊抓住。從1984年開始,研究人員一直在浩瀚的長江中追尋白暨豚,他們決心為淇淇尋找一個配偶。但此時白暨豚已經成為國家一類保護動物,嚴禁捕捉。因科研工作需要捕捉活豚,必須向農業部和瀕危物種委員會申請。1984年年底,水生所提出為淇淇捕捉配偶的計劃,得到國家主管部門的批准。但由於長江水文條件複雜,再加上野生白暨豚數量已經很少,捕捉計劃雖已獲批,實際實施卻異常困難。


 


1986年3月31日,第一次大規模圍捕白暨豚行動在湖北監利觀音州水域開展,一個由22艘機動漁船組成的捕豚隊在一艘科考船的指引下,浩浩蕩蕩向著洞庭湖口進發。上午八九點時,一群9頭白暨豚出現在城陵磯江段,經過一次失敗嘗試後,漁民們成功將一個白暨豚小家庭同主群分割,逼入岸邊淺水區。


 



被網圍住的白鱀豚

 

 

? 張曉良




然而由於此次圍捕,國家農業部只批准捕獲2頭白暨豚,漁船無奈將其中那隻體型最大的「雄豚」放歸長江,只將網中那隻「雌豚」和幼豚安全捕上岸,隨後經空軍直升機安全送回武漢。


 


專家們這才發現,原來放走的那隻體型最大的白暨豚是雌豚,而那頭稍小些的「雌豚」實際為雄性,另一頭小豚為雌性。專家們給這對父女取名為「

聯聯

」和「

珍珍

」,希望它們能同淇淇作伴。


 


但悲劇很快再次發生,不出幾個月,由於被捕時造成的損傷,再加上嚴重的應激反應。聯聯病情日益加重,以至於衰弱到無法控制自身平衡,很難浮出水面呼吸。白暨豚群體彼此間真摯的情感紐帶令人無限動容;珍珍常常不離左右,鑽到聯聯腹部下托它上浮呼吸,並總在聯聯外側伴遊,防止它同飼養池外壁相撞,但這並沒有對病情康復起到絲毫作用。

聯聯在1986年6月14日去世,距被捕僅

76

天。


 


相依為命的聯聯與珍珍




不久後,研究人員開始著手將珍珍同淇淇合群的準備,最初兩豚適應的很好,一起活動的時間逐漸增加,顯得十分融洽。但珍珍的年齡是主要問題——根據野外研究和解剖數據,白暨豚要等到5~6歲才能夠性成熟。所以水生所要耐心等待幾年才能知道珍珍是否可以同淇淇交配。


 


但現實並非如此美好,當捕豚隊轟隆的馬達聲沉寂兩年半後,承載著所有希望的珍珍卻永遠的離開了,那是1988年一個非常燥熱的酷暑,研究小組此前曾搭建過一個舊鐵皮製成的遮陽棚,以保護白暨豚免受戶外飼養池嚴酷的光熱;但珍珍誤食了少量墜落池中的鐵鏽塊及碎屑,導致充塞胃中無法消化造成阻塞性胃炎而致死。她是最後一隻被人工圈養的白暨豚,

淇淇的餘生都將在沉默中度過。


 



 

2002年9月16日,陳佩薰教授參觀珍珍標本  ? 三聯生活周刊




除了武漢水生所在圈養淇淇方面出人意料的成功之外——很大程度上是個意外,很明顯,將白暨豚飼養在人工水池裡的記錄相當糟糕。實際上,另外兩隻圈養個體;

蘇蘇

和江江,1981年被長江下游漁民捕獲後送往南京,也僅僅只存活數周。這也許並不令人感到意外,因為蘇蘇差點淪為當地人的豬飼料,還在打穀場干曬了3個多小時,送至南京時已奄奄一息。大家給這頭雌性白暨豚取名為「蘇蘇」。不僅代表著它來自江蘇,同時還有「起死回生」、「欣欣向榮」的「復甦」之意[對一隻送抵南京後只存活17天的動物而言,命運非常不幸的]。

圈養繁殖方案似乎也無法將白暨豚從滅絕的邊緣帶回。


 


但是,也許還有另一種方法可以拯救白暨豚,比清理2000㎞長江幹流或者圈養一大群孤獨的白暨豚這類看似不可能的任務更具有可行性。這第三種方案在80年代早期首次提出,至1985年2月,部分計劃已經開始施行——既然保護長江幹流的努力被證明起不了作用,那為什麼不在別的地方建立白暨豚保護區呢?不是在河流本身,而是在一個相關或相鄰的水體中呢,在那裡人類施加的各類影響可以得到控制到最小。與其在長江內日益縮小的自然棲息地內建立自然保護區,不如嘗試下「半自然」保護區吧。


 


周開亞教授及其團隊首次嘗試建立淡水豚類遷地保護區,他們選中了長江銅陵段和悅洲與鐵板洲之間一條1.5公里長、40至200米寬的狹長夾江上,南京科學家們認為這是一個合適的保護區,可以利用水閘和水泵將河道同主航道分離。


 


1989年水生所研究人員在江西湖口八里江拍攝到的野外白鱀豚




儘管已經得到當地政府的大力支持,以及足夠建設前期基礎設施的資金,但實際上銅陵淡水豚自然保護區並沒有引入過任何一頭白暨豚。因為遠在武漢的水生所科研團隊很快提出了第二個擬定方案;

天鵝洲故道

,位於長江中游的湖北省,毗鄰石首附近的主航道,總長約21公里,這是1972年長江自然裁彎取直後形成的牛軛湖。並且在夏季高水位月份時仍然同長江保持聯通,允許新鮮流水通過。與銅陵自然保護區不同,天鵝洲內擁有豐富的魚類資源,推測漁業年產量超過1000噸。很容易養活一群淡水豚類,更重要的是,長江江豚也時常出沒在故道附近水域,表明這裡也是白暨豚的合適棲息地。


 


武漢團隊將天鵝洲描繪成一個「微型長江」——實際上,天鵝洲代表著工業化以前的長江生態系統應該是什麼樣子;

沒有繁忙的船隻交通,沒有重金屬超標的工業廢水,只有少量的捕魚和其他人類活動。

早在90年代初,天鵝洲便被農業部制定為白暨豚保護區,儘管當時並沒有任何一條白暨豚棲居於此。但如果白暨豚保護計劃涉及遷地保護,天鵝洲將會是建立一個嚴格管控白暨豚種群的理想之地。


 


各種建議的保護策略中,究竟哪一種最有可能拯救白暨豚,不僅僅取決於中國。廣闊的全球學界也在注視著一切。


 


圈養條件下印度河河豚的遊戲行為  ?  「Investigations of Cetacea, Vol 6.」


時至今日,如何圈養淡水豚類仍是一個世界性難題。20世紀50年代初至70年代,至少有147隻亞馬遜河豚(Inia geoffrensis)自原生環境被捕[主要是用網]後運至美國、西歐與日本的水族館展覽。沒有關於捕獲死亡率等數據,但當長距離運輸時常常發生意外事故,導致河豚猝死。目前全世界僅有3隻亞馬遜河豚處於人工圈養環境下,分別位於德國-杜伊斯堡動物園、委內瑞拉-瓦倫西亞水族館和秘魯的Guistochoca動物園。
50年代初,烏拉圭一家水族館曾試圖飼養著名的拉普拉塔河豚(Pontoporia blainvillei),但苦於惡劣的人工條件,兩隻野捕個體僅存活了幾天。
舊金山的斯坦哈特水族館(Steinhart Aquarium)分別在1968年和1970年從巴基斯坦進口4隻雌性印度河河豚(Platanista gangetica minor),但途中由於捕獲及運輸時受到傷害,最終活著運抵美國的3隻印河豚分別僅存活24天、33天和44天,其中2頭因肺炎而死,第3頭死於下顎損傷造成的併發症。
事實證明,淡水豚類十分難以維持,亞馬遜河豚、白暨豚和南亞河豚等在圈養環境中的存活率都很低。




1986年10月,武漢水生動物研究所召開了淡水豚類生物保護國際學術研討會,白暨豚的保護問題成為國內外科學家關注的主題。經過一系列會場上的唇槍舌劍和室外親身調查,參加會議的外國科學家們不得不承認白暨豚在自然棲息地的生存機會很小。或許原先不被接受的遷地保護策略可以——或者說應該,成為白暨豚保護計劃的一部分。在銅陵和天鵝洲兩個備選保護區中,後者似乎是更好的選擇。


 


圍繞在天鵝洲建立一個白暨豚半自然種群之前,一系列實際問題必須得到解決。首先便為維持保護區周轉每年要花費數十萬元資金,儘管大部分由國際基金會提供,但仍有一部分需要由石首縣當局、農業部和省漁政局支付,其中近三分之一的自籌資金是通過保護區內部捕魚獲得。更為糟糕的是,大約仍有500多名漁民生活在天鵝洲沿岸,年捕撈量巨大。既然研究人員認為食物短缺是導致長江水體白暨豚滅亡的主要因素,那麼如果將白暨豚轉移至天鵝洲水域,怎樣確保它們所謂的新家不會受到同樣威脅?即便保護區內嚴格禁止非法漁具的使用,故道水域是否真的足夠大,可以養活足夠的鮮魚、數百名漁民和一群飢餓的白暨豚?此外,天鵝洲在將近半年的豐水時期內仍然與長江幹流相連,如何確保白暨豚不會逃逸也是亟待解決的難題之一。


 



1980年湖北洪湖某處沙洲一條覓食中的白鱀豚  ? 《瞬間——用鏡頭留住長江瀕危動物》




一些國際組織建議,最好不僅解決這些基本問題,還要開展一次

「試運行」

,看看天鵝洲故道是否真的能夠支持淡水豚類繁殖群體,再然後全力以赴,儘可能多的捕捉長江水域殘存的白暨豚個體進行遷地保護。最直接的辦法是將一些江豚引入保護區,如果江豚能夠適應故道生境並繁殖,那麼就可以將它們從保護區移走,並著手準備真正的白暨豚遷地計劃。


 


西方科學家認為移走江豚至關重要,因為它們可能會與引進的白暨豚爭奪食物,甚至對病弱個體構成直接威脅。儘管大多數調查報告顯示,白暨豚常常和江豚在同一區域覓食,有時甚至混群活動。但考慮到天鵝洲故道有限的棲息地和食物,為什麼要保留江豚這一未知因素,增加建立天鵝洲白暨豚遷地種群的不可抗力風險呢?


 


這是個好建議嗎?這種謹慎當然可以理解;如果真的將長江殘存的十幾頭白暨豚全都集中到一個保護區內,卻發生什麼事故導致引進個體意外死亡。無論這隻白暨豚死在誰的懷抱,對他和他背後的團隊而言都不異於一場滅頂之災,意味著學術或政治生命的終結。


 


1984年3月在長江銅陵段獲得的一頭白鱀豚標本,雌性,體長2.30米




但如果我們仔細推敲,卻能夠發現這個計劃存在許多相當明顯的缺陷;首先,引進的江豚需要好幾年時間才能開始繁殖,而那時接近八十年代中期,白暨豚顯然已所剩無幾,推遲對該物種的遷地保護行動只會使最終的目標更加難以達成。很難理解當時為什麼沒有人對此提出異議,鑒於野外保護白暨豚的工作幾乎沒有同步進行,沒人會懷疑野外所剩無幾的白暨豚真的能夠在主航道日益嘈雜及危險的環境中安然等待好幾年嗎?


 


不可避免的矛盾是,由於白暨豚已經非常罕見,且正處於一種快速衰落中,這個時候應該採取任何積極的行動,而不是徒勞的等待悼亡者的鐘聲敲響。


 


然而,或許更重要的是,如果引進的江豚的確在天鵝洲保護區內開始繁殖,這會發生什麼?代表著全世界第一個成功的鯨豚類遷地保護種群建立——標誌性里程碑,對中國的國際形象大有裨益,那麼主管部分真的會準備把它們放歸長江嗎?顯然很困難。


 


天鵝洲豚類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擔負著長江石首江段長江豚類的就地保護、天鵝洲故道江豚的遷地保護與科研、江豚網箱人工豢養與繁殖的嘗試。從1990年開始在此引入5頭江豚試養,現生活有75頭以上的江豚,而且每年還有8頭以上的小江豚出生。一個維持自我生存和繁衍的群體已初步建立。  ?  網易武漢




這種充滿矛盾與抉擇的情況下,一方面國際顧問堅持認為將白暨豚引入天鵝洲之前必須先進行江豚引入實驗,另一方面也堅持認為,白暨豚和江豚不應該出現在同一個遷地保護內,這對兩者而言都不算一件好事。


 


武漢淡水豚類生物保護國際學術研討會結束後不久,80年代末和90年代隨後又舉行數次專門討論白暨豚保護的學術會議,但結果大多卻沒有落向實處。


 


直到1995年,也就是上一次成功圍捕2頭白暨豚時隔9年之後,姍姍來遲的白暨豚「遷地保護」工程才正式啟動。

當年12月19日,在湖北省水產局和中科院水生所的統一領導下,天鵝洲白暨豚自然保護區管理處組織40餘人捕撈隊在長江石首碾子灣江段捕獲一頭成年雌性白暨豚,隨後將其安全轉移至天鵝洲故道水域內放養。


 


受制於硬體落後,科研人員實際根本無法對放入天鵝洲故道的白暨豚進行觀察保護。悲劇的一幕卻再次降臨;1996年6月,長江洪水暴發,這頭白暨豚鑽進防逃網內被網纏住,不能脫身,被發現時已經因溺水而死。


 


最初所有人都認為雌豚是觸網而死,但當科研人員對它的屍體進行解剖後卻震驚的發現,它的胃裡竟然沒有任何食物,這頭白暨豚最初被捕獲時體重150公斤,死時僅有80公斤,相當於半年內減輕了近一半的重量。即使不發生洪水意外,它也很難生存下去。有科研人員認為,這頭雌豚是由於體弱多病,捕不到魚而餓死的,也有專家推測,這頭觸網而死的白暨豚因為十分孤獨,才總想游回長江,以至於無心進食。


 



1988年湖北監利江段,水中匆忙的白鱀豚與岸上收割蘆葦的群眾構成一幅和諧的人與自然畫面 ? 《瞬間——用鏡頭留住長江瀕危動物》




但這兩種解釋都禁不住推敲,首先天鵝洲故道內漁產豐富,足以維持一個旺盛的淡水豚種群生存,此外豐水時節大量幼魚會隨著洪水進入故道,民間稱之為「灌江納苗」,不存在食物短缺問題。且根據淇淇累積17年獨身經驗表明,孤豚也可以很好進食活動,社交生活並不是白暨豚賴以為生的必需品。


也許一個不敢提及的方面才是最有可能的答案;1990年後保護區曾數次向天鵝洲故道內轉移長江江豚,儘管遭遇一些可預見性事件。到1995年轉移白暨豚時,保護區內還有13頭江豚棲居。可能正是這些「原住民」們,排擠甚至攻擊新引入的白暨豚,導致它無法獲得足夠的食物,以至於豐水季節試圖逃回長江,才最終溺斃在防逃網上。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我們的猜測,關於它真正的死因可能永遠也無法得知。嚴格說,這頭雌性白暨豚被捕獲後是在半自然環境下存活了187天,所以並沒有被人工飼養。但它是我國迄今捕獲的最後一頭白暨豚,也是所有7頭被捕獲白暨豚中唯一以遷地保護目的到來的個體。


 


 一張十分清晰的野外白暨豚影像,1989年拍攝於銅陵江段附近,圖片非常難得。  ?  

《BaiJi :the Yangtze River dolphin and other endangered animals of China》




1994年底,銅陵白暨豚養護場通過預驗收後,也拿到了捕豚指標,甚至爭取到專項資金購買了兩條快艇。1996年春,銅陵捕豚隊成功將三頭白暨豚圍在網內,但意外的是,起網時漁網被江底的礁石劃破了,白暨豚逃脫,

捕豚行動宣告失敗。這也是我國最後一次專門捕捉白暨豚行動。

此後白暨豚越來越罕見,跟蹤難度太大,銅陵淡水豚類保護區和石首天鵝洲白暨豚自然保護區不約而同的將工作重點轉向長江江豚。


 


1997年11月,由農業部漁業局主持,長江漁業資源管理委員會和中科院水生動物研究所共同組織,調動漁政和其他科考船52艘及工作人員300多名,針對湖北宜昌至上海長江口間1700㎞長的長江幹流江段進行全流域同步調查。但在累積7天的重複調查中一共只發現白暨豚

13頭

!與1991年華元渝老師針對宜昌-江陰江段生態調查觀察到的

86頭

白暨豚相比,這一數字不足6年前的兩成。1998年和1998年採取同樣方法但只考察部分重點江段的情況下,分別發現白暨豚

4頭

5頭

。再次證明白暨豚數量仍在下降之中。


 


這隻老祖母是20世紀人類所最後接觸到的最後一隻白鱀豚,歷史上長江口並不是白暨豚的主要分布區域,且已三十多年缺乏記錄,很難想像它竟會出現在崇明島灘涂。?   上海動物園科學教育館




1998年2月28下午,數名安徽民工正在上海崇明島西部灘涂挖掘魚塘時,無意間發現一頭擱淺的白暨豚在水坑裡掙扎。在魚塘主勸說下,民工們將它放入附近的魚塘暫養。但由於當地十分偏僻,交通不便,直至2月27日,也就是擱淺事件過去整整9天,崇明漁政站才得知這個重要消息,併火速向上級領導彙報。


 


次日下午,中科院水生所兩位專家攜帶設施專程從武漢趕到現場,在第二天展開實地救援行動。但這頭白暨豚出水後卻並沒有挺過來,雖經全力搶救,最終在下午6時左右因器官衰竭死亡。


 


屍體解剖顯示,這是一隻老年雌性白暨豚,早已喪失繁殖能力。這頭老雌豚是20世紀人類接觸過的最後一頭白暨豚。

從1914年到1998年,從洞庭湖口到崇明島灘涂,從美國青年到安徽農工。長達2000萬年進化史,卻最終敵不過工業時代100年間高高聳立起的黑煙囪。


 



淇淇生前在飼養池中的珍貴活動影像 ?  Akive




進入21世紀以後,長江里的白暨豚已經十分罕見,似乎只剩下武漢東湖之畔水生所飼養池內孤單游弋的淇淇還在頑強延續著物種的命脈。


 


但淇淇已經老了,隨著年齡的增長,它的游速變得緩慢,反應越來越遲鈍,曾經尖銳的牙齒逐漸磨平,已經走進垂垂暮年。來到武漢的22年里,整整17年淇淇都是獨自游弋著冰冷的人工堤池中度過,一圈一圈又一圈,無數次來迴環繞,淇淇成了這世上最後一頭白暨豚。也許暮年的某一刻,淇淇會抬起頭睜開小眼睛朝著天空外眺望思考,它會懷念著什麼呢?是肥美的鮮魚、白沫的江浪,亦或是回不去城陵磯?淇淇不知道,沉默的歲月里,它的族人們早已所剩無幾、支離破碎。


 


1992年1月,揚州漁民在儀征江段誤捕的白鱀豚。揚州水域緊靠鎮江豚類自然保護區,水質優良,魚類資源豐富,受人類活動干擾較少,也是唯一一個沒有開闢航道的長江幹流保護區,生態學意義重大。長江鎮江段是歷史上白暨豚、江豚活動比較頻繁的地區之一。據不完全統計,1978-2003年的25年間,先後發現白暨豚18頭次。1997年長江豚類同步考察中共發現白暨豚4頭次。這裡可能正是野外最後的白暨豚種群棲身之所。




2001年11月,揚州漁民在征儀新壩鎮(現屬李典鎮)江面上發現一條很大的「死魚」,就將它拖到江心船廠,隨後將此事報告給邗江漁政處,經漁政處工作人員確定,「大魚」其實是珍貴的白暨豚,於是交由揚州大學負責製成標本。


 


這頭白暨豚為雌性,體長258厘米,食道中卡有一條約95cm長的未消化的青魚,系因青魚阻塞食管噎死。曾有報告稱,2004年在南京發現一頭幼體白暨豚屍體,但經研究人員證明系江豚誤報。

而揚大館藏的這具白暨豚標本不僅是已知最長的,也是全球最後一件來自野外的白暨豚標本,意義重大。


 


2006年2月,國務院頒發《中國水生生物資源養護行動綱要》,提出對白暨豚等亟待拯救的瀕危物種制定重點保護計劃,採取特殊保護措施,實施專項救護行動,但這時已經為時已晚。2006年末,由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長江漁業資源管理委員會和瑞士白鱀豚保護基金會組織的長江淡水豚類考察正式開始,考察活動從11月6日開始,隊員來自6個國家,共30多人。考察隊從湖北省的宜昌至上海的1700公里長江幹流,往返航行了3400公里,耗時39天,於12月13日結束。這次考察最終沒能發現任何一隻白暨豚,還發現長江江豚的數量也只相當於1991年種群數量的一半,進一步證實江豚數量大幅減少。


 



中國的白鱀豚自然保護區域 ?  維基共享




發表在《生物學通訊》雜誌的論文無奈宣布,白暨豚可能已經功能性滅絕,即使還有少數個體倖存,也不能保證種群順利繁衍。


 


關於白暨豚是否已經滅絕目前仍存在爭議,中國官方堅持認為只有按照慣例,當野外連續50年沒有觀察到任何活體時才可以認定白暨豚已經滅絕,並強調當前情況下貿然宣布白暨豚為滅絕物種不合時宜。


 


不過不管怎樣,也許你懷抱希望,也許你無能為力,也許你高高掛起。

川浪帶走百分之九十九白暨豚的痕迹,但總會剩下最後一點靈魂還在江水中遊盪。







備註:


2007,銅陵曾有一次觀測紀錄,可能是最後的確實的活體觀測紀錄……




文章來源 : 油炸酥味玉米香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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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蔣文華 ,

    長江江豚遷地保護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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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華元渝 張建 ,

    白鰭豚 自然群體數量及其銳減原因的分析



  • 楊 健  肖 文 ,洞庭湖 、鄱陽湖白暨豚和長江江豚的生態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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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周開亞,Encyclopedia of Marine Mammals (Second Edition):

    Baiji: Lipotes vexillif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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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中國網 - 中國搶救白鰭豚大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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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張歐陽 ,長江流域水系連通特徵及其影響因素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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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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