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7次,只想好好談個戀愛
「你離世已經八十多年了,小睡美人。」
《冰柱新娘》
作者 | Will McIntosh
譯者 | Ent
言辭像溫柔的撫摸,催她醒來。
「嘿。聽得見嗎?」
她能感覺到落在眼瞼上的光線。她知道,如果睜開眼睛,會被光線刺痛;她需要伸出手掌遮住眼睛,讓光線從指縫間流入。
「想聊天嗎?」一個男人的聲音,很溫和。
她的頭腦逐漸清醒過來,開始疑惑:媽媽哪去了?她向腦海的各個角落發出呼喚,但是沒有回應;這不可能。一旦她讓媽媽進來,就不可能再把她拋出去。這和讓媽媽搬進公寓房可不一樣。一旦讓媽媽進入她的意識,就沒有回頭路;因為媽媽已經沒有可以返回的軀體了。
那麼她去了哪裡?
「得了吧,我知道你現在已經醒了。來來,小睡美人。跟我說說話。」最後一句是一聲耳語,像情人的低語,讓米拉覺得不睜眼醒來都不行了。她想嘆一口氣,可是卻吐不出一絲氣息。她的眼睛在驚恐中猛然睜開。
一個老頭子俯在她眼前,面帶微笑,但是米拉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她張開嘴想吸氣,她的下巴吱唧作響,就像海鳥的叫聲,但還是沒有一絲氣息;她想伸手摸摸她的臉頰,但手也毫無反應。渾身都動彈不得——除了臉。
「哈羅,哈羅。感覺好嗎?」老人微笑得很克制,就好像他若把笑容一古腦放出來,會讓米拉崩潰似的。現在米拉發現,他其實沒有那麼老。大概六十歲。前額上的溝壑和鼻旁的皺褶只是看上去很深而已,因為他的臉離她太近了,近到幾乎可以接吻了。「你遇到什麼麻煩了嗎?」他伸出手撫摸她的頭髮,「你需要壓下後牙來控制氣流。他們沒示範給你看嗎?」
確實有一股氣流——一陣舒緩的微風,從她的喉嚨中湧出,穿過口鼻,讓鼻腔有些發癢。她咬住牙齒,微風變成了嘶嘶的漏氣聲——這股強有力的氣流本足以讓她的胸腔塌陷下去,但是它沒有;也可能是胸腔確實塌陷了,而她不知道而已,因為她沒法抬頭看。
「這裡是——」米拉說,然後突然害怕地尖叫一聲,因為她的嗓音聽起來恐怖極了——低沉,嘶啞,空洞,像從沼澤里爬出來的東西所發出的聲音。
「這得花點時間適應。我是你的第一個嗎?以前沒人復活過你?連個導向培訓都沒?」這念頭似乎讓他挺高興,他是她的第一個——天知道那是什麼意思。米拉打量著他,心想是否認識他。他在她的注視下顯得頗為自得,好像指望米拉很高興見到他似的。他的相貌不討人喜歡——鼻子費厚,坑坑窪窪,還不是貴族那種厚法;鼻孔像公牛的一樣大;額頭像尼安德特人一般隆起,但是嘴卻頗為袖珍。她沒認出他來。
「我動不了。為什麼我動不了?」米拉終於說出話來,她竭盡全力想環顧四周。
「沒事。盡量放鬆。只有你的臉聽使喚。」
「發生了什麼?」米拉終於問道。
「你遇到了一起車禍。」他說,眉毛擰起,顯得關切。他查了查手掌上的顯示器,「創傷較嚴重。大動脈破裂。右腿斷離。」
右腿斷離?她的右腿?她什麼都看不見,除了這個懸在她上方的男人,還有金色的天花板,高高在上。「這裡是醫院?」她問。
「不,不。是約會中心。」
「什麼?」
她第一次注意到房間里還有別的聲音,用的是低聲、急切、隱秘的語調。她捕捉到飄來的片言隻語:
「……中間色。怎麼會有人選擇紫色呢?」
「……我上一次去『晝輝』音樂會時還只有十七歲……」
「干這活的人不應該是我,」那人轉過頭,向身後望去,「通常都有個導向培訓的。」他抬高聲音:「有人沒?」然後轉回來面對她,聳聳肩,似乎有些困惑,「我想咱們得自力更生了。」他雙手相握,趨身靠近米拉,「事實是,你知道的,你在交通事故中死了……」
接下來的幾句話米拉沒有聽見。她覺得自己彷彿飄浮在空中。真是荒謬的想法,她已經死了,卻還能聽見別人告訴她她死了。但是不知怎麼,她覺得這一切是真的。她不記得死去的瞬間,但是她能覺察到某種堅硬牢固的界限——一條分界線,割裂了當下與從前。這個想法讓她想逃跑,逃離她的身體,那已經死掉的身體。她的牙齒是屍體的牙齒。
「……你的保險涵蓋了軀體深凍保存,但是完全復活,尤其是涉及到嚴重損傷時,可是貴得要死。這就使約會服務有機可乘——」
「我的母親哪去了?」米拉打斷道。
那男人又查了查他的手掌。他點點頭,「對了,你還有個搭車人——你的母親。」
他又一次環顧四周,舉起手來好像是朝什麼人揮手,然後又把手放了下來。
搭車人。多麼恰到好處的詞。「她不在了嗎?」米拉想說「她死了嗎?」但是死已經變成了一個模糊不清的概念。
「是的。要想存續一個搭車人,你需要大腦持續活動。一旦你死了,搭車人也沒了。」
就像記電話號碼一樣,米拉想。你得時刻惦記著它,一旦忘了就再也想不起來。她覺得非常寬慰。從她醒來那一瞬間,她就一直等待著聽到母親的聲音。現在她知道,那聲音不會回來,她可以放鬆下來了。母親死了她卻覺得寬慰,這讓她有一點內疚,但是誰能責怪她呢?任何認識她母親的人肯定都不會。琳恩肯定不會。
「我有個妹妹,」她說,「叫琳恩。」她的下巴是那麼僵硬。
「是的,雙胞胎妹妹。這可是有點意思。」那人咧嘴一笑,眉毛抬起。
「她還活著嗎?」
「不。」他的語氣就像在說她真是個傻姑娘,「你離世已經八十多年了,小睡美人。」他揮一揮手,像是說這些都不重要。「但是咱們先關注一下眼前。是這麼回事:我們相互認識,我們約會,如果我們覺得相互合得來,」他聳聳肩,肩頭幾乎貼到耳朵,還掛著那溫和的笑容,「那麼我可能會禁不住誘惑,付錢讓你復活,這樣我們就可以在一起。」
約會。
「就是這樣。我叫瑞德,而你的顯示器說你叫米拉。很高興認識你,米拉。」
「很高興見到你,」米拉喃喃地說。他說她死於一場交通事故。她努力回憶,可是一無所獲。至少,關於那場事故是一片空白。湧上心頭的回憶全是爭吵——和母親的爭吵。購物中心裡的爭吵,凡是米拉喜歡的媽媽都討厭,她想讓米拉去老年專區,買些便宜單調的家居服。媽媽沒法直接控制米拉的身體(不管怎麼說她只是個搭車的),但是控制的方法可多得是。
「那麼,米拉,」瑞德兩手相握,「你到底是想接著來廢話呢,還是想親近一下呢?」
他的眉毛又抬了起來,和剛才提到雙胞胎時一個樣。「我不明白。」米拉說。
「這~么說吧。比方說,我來問你,」他趨身靠得更近,氣息吹進她的耳朵,「如果我復活了你,你願意為我做些什麼?」
米拉可以肯定這個人的真名不是瑞德,而且她也懷疑這個人來這裡到底會不會復活別人。「我不知道。這個問題太過私密了。我們為什麼不先相互了解一下呢?」她需要時間去思考。哪怕只有幾分鐘的安靜時間,為這一切理出頭緒。
瑞德裝模作樣地皺了皺眉。「彆扭扭捏捏的。挑逗我一下。」
她應該告訴瑞德她是同性戀嗎?肯定不行。他會失去興趣,還有可能彙報給這裡的負責人。但是那個負責人為什麼沒發現她是同性戀呢?也許那本來應該是導向培訓的一部分,可被她錯過了。不管什麼原因,她真的願意冒這個風險嗎——不再有復活的機會,甚或拔掉插頭一埋了之?
那會是最糟糕的情形嗎?
這個念頭激起了一些遺忘已久的東西。或者不如說是深深遺忘了的東西;她生命中的一切都是遺忘已久的。她嘗試順著這些念頭想下去,結果帶來的痛苦是那樣強烈,以致那痛苦至今還縈繞不絕,哪怕那些記憶早已消失。她向那份記憶伸出手,然而它卻深陷於一片腫脹的泥沼之中——不論她試圖回憶什麼事情,都會遭遇到這片泥沼。她活著的時候真的能不費吹灰之力就把記憶提取出來嗎?還是說那也只不過是她對生前的錯誤記憶?
「我只不過是——」她想說「暫時沒那份心情」,但這不僅是一句老生常談,還是過分輕描淡寫了。她已經死了。她除了臉之外完全動彈不得,這反而讓她覺得無牽無掛,就像浮在空中,隨意飄流。手腳把人束縛在地面。米拉之前從未意識到這一點。「我只是不太擅長這種事情。」
「哎。」瑞德的兩手落在大腿上,做出要站起來的姿勢。「這玩意可要花不少錢,他們還按分鐘收費。所以我這會兒得說再見,而你可以回去接著當死人了。」
回去?「等等!」米拉說。他們難道能讓她復活,然後再讓她死去一次?她想像著自己的身體,密封在某個地方,也許是很多年,也許是永遠。這個念頭把她嚇壞了。瑞德停下來,等待著。「好吧,我會……」她試圖想起點什麼東西,但是在她腦海中有那麼多事物在奔跑穿梭,有那麼多思緒她想要追隨,可其中沒有一條和這個斜倚在她上方的變態有任何的關聯。
有沒有其它方法可以永久「復活」?她有沒有什麼還活著的親戚可以聯繫上,有沒有在過去八十年里一直在積累利息的儲蓄賬戶?當她死去時她有什麼積蓄沒?她曾經有一幢房子——她記得。琳恩肯定繼承了它。
「也罷,如果你不打算開口,那我就只能說再見了,」瑞德厲聲打斷她的思路,「但是甭想指望還有別人來。就你這傷勢,復活價格可是不便宜,而這裡的女人數以萬計。何況男人們可不打算要這地方開業之前就已經凍了六十年的女人,要知道他們和這些女人沒啥共同之處。」
「求你了——」米拉說。
他的手伸向了她頭上方的什麼東西,在她的視野之外。
米拉夢見她在沿一條林中小路奔跑。小徑逐漸向上傾斜,愈發陡峭,直到變成巨大的台階。接著,台階伸向一座脆弱不堪的三合板高塔,盤旋,向上。塔內很暗,她幾乎什麼都看不見,但是跑步的感覺真好;這麼久沒跑步了,她已經不在乎台階有多麼陡峭。越爬越高,她在考慮要不要轉身返回;但是既然已經跑了這麼遠,她想要抵達塔頂。終於到達頂層,這裡有一扇窗戶,可以望見一條浩淼的大河,還有一座美麗的大學校園沿岸布設。她匆匆跑向窗口想看得更清楚,然而正當她跑過去時,塔身也隨著她重量的轉移而傾斜,開始向前倒下。速度逐漸加快,向建築物飛撲而去。這就是了,她想,胃裡翻江倒海:這就是我死去的那個瞬間。
在跌落地面之前的一剎那,米拉渾身一抖,清醒過來。
一個老人——可能已經年過七十——半眯眼睛瞥著她。「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他咕噥著,手伸向她的頭頂。
「嗨。」聲音沙啞,那個男人清了清嗓子,「這是我第一次做這個。」他是個胖子,大約四十歲。
「現在是幾號了?」米拉問道,依然覺得暈頭轉向。
「一月三日,二三五二年。」那個男人說。已經過去了快三十年。他抬起手腕擦了擦嘴。「在這裡我覺得渾身不自在,就像是在調戲小孩子或者啥的。」他皺皺眉,「但是外面流傳著那麼多故事,都說的是人們從這些抽屜里找到了真愛。我的表兄安塞爾就是在復甦中心遇見他第二任妻子弗勞蘭的。很不錯的女人。」
那人咧開嘴朝她輕鬆一笑,「順便說一句,我叫萊肯。」
「我叫米拉。很高興見到你。」
「你的微笑有點顫抖,真可愛。我能看出來你的誠實。不像是那種靠著我復活然後立馬離婚的樣子。得小心那種人。」萊肯側過身坐下,可能是想讓自己看起來瘦一些。
「我明白,那是挺惱人的。」米拉說。
萊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到冰柱新娘這種地方去見女人,或許是挺可悲的,但是比起每次公司派對都形單影隻地出現,雙手插兜里而不是握著別人的手,或者帶著一個笑起來響徹四方、笑點又低俗得要死、年紀比你大十歲而長得還不怎麼樣的女人,還是要強多了。那才真叫可悲呢。讓他們儘管去懷疑我年輕漂亮的妻子是復活的吧。他們愛怎麼嫉妒怎麼嫉妒,我可是要挺直腰桿,握著她的手,讓他們品頭論足去吧。」
萊肯忽然沉默了一會。「我祖母說我話太多了。抱歉。」
這麼說萊肯也有個搭車人。至少一個。很難看出區別來——一個人有了搭車者之後就會非常擅長同時進行兩場對話。
「沒事,我挺喜歡這樣的。」米拉說。這為她帶來寶貴的思考時間。活著的時候,她的生命中時常幾乎一點空閑也沒有,但是她總能找到思考的時間。上班路上,排隊的時候,所有那些七零八碎的時間,都可以用來思考。而轉瞬間,思考變成了最重要的事情。
萊肯搓了搓手掌,「初次約會時我總是不自在。」
「你現在已經表現得很好了。」米拉竭盡全力擺出笑容,哪怕她清楚這笑意僅僅停留在嘴角,而沒從眼睛裡傳遞出來。她必須離開這裡,必須說服這幫傢伙裡面的某一個人復活她。某一個人?這地方已經開了五十年,而這才是第三個喚醒她的人。假如第一個傢伙,那個變態,假如他的話是可信的,那麼她在這裡時間越長,就越沒人要。
米拉很希望能看看她待在什麼地方。她是在一具棺材裡面嗎?還是一張床上?她真希望自己能活動一下脖子。「這兒是什麼樣子?」她問,「我們在一間房間裡面嗎?」
「你想看看嗎?瞧這兒。」萊肯伸出手,懸在她臉上方一尺左右;掌心植入了一塊顯示屏,屏幕上閃動的三維文字和圖像變成了一面鏡子。
米拉不禁畏縮了一下。她自己死去的臉向下看著她,皮膚灰暗,嘴唇近乎藍色,面色毫無生氣——看起來就像是有點精神錯亂或者智力受損的人,一點都不安詳。一張閃閃發光的銀網把她脖子以下部分都遮住了。
萊肯調了下鏡子的角度,讓她可以看到房間的景象。這屋子寬敞空曠,像一座巨大的旅館中庭,一架電梯正沿中庭中央縱穿而下。晶藍的水流蜿蜒穿過空中懸掛的巨大透明管道,讓人覺得是溪流在飛馳,而人們則匆匆跨過其間造型優美的橋樑。米拉看到附近有個男人正坐在一個打開的抽屜旁邊,口型在動,點著頭,雙手有意無意地擱在膝上。
萊肯拿開了鏡子。他的眼睛睜得大又圓。
「怎麼了?」米拉問。
他張開嘴想要說什麼,又改變了主意,搖搖頭。「沒什麼。」
「求你了,告訴我吧。」
一段漫長的沉默。米拉猜想是他腦子裡吵起來了。最後,萊肯答道,「只不過是我終於完全反應過來:我是在和一個死人說話。假如我能握住你的手,你的手指也是冰冷僵硬的。」
米拉的目光避開他,向天花板望去。她覺得羞愧。為容納她的這具已死的軀體而羞愧。
「人死了之後是什麼樣的?」他低聲問道,就好像是在問什麼污穢下流的話題似的。
米拉不想回答,但是她也不願意回到死亡之中。「很難受。對於一切都失去了控制,甚至不能控制自己何時醒來,或者與何人談話,這真的很難受。而且說實話,我怕得要死。當你結束這次約會之後,我又要回去接著死——沒有思維,沒有夢境,只有虛無。那讓我嚇壞了。我最害怕約會結束前的那幾分鐘。」
萊肯看起來似乎後悔問了這個問題,所以米拉換了個話題,問問他的搭車人是怎樣的。他有兩個搭車人:父親和祖母。
「我不太明白,」米拉問,「如果我們都已經弄明白如何讓人復活,怎麼會還有人搭車呢?」在她的時代里,醫學的進展已經足以帶給人們復生的希望,屍體保存也很常見,但是死亡還是無法挽回。
「軀體會逐漸消損,」萊肯語氣淡然,「如果復活一位九十九歲的太太,她只會繼續垂死掙扎。不如告訴我一點你的事情吧。聽說你也曾有過搭車人?」
於是米拉給他講了她母親的事情,萊肯則咕噥著禮節所需的哀悼之詞,而她則佯裝這些哀悼恰如其分。關於她為什麼同意搭載母親,她心裡一直清清楚楚。某種意義上,搭載的動機完全是自私的:她明白,假如她不同意的話,愧疚感會讓她活不下去的。她母親所做的根本就是情感敲詐,但是執行得無懈可擊。
但是我要死了,米拉。我害怕,怕得要命。求你了。哪怕穿越了八十年的歲月和死亡,米拉仍然能聽到她母親的聲音,那永遠受盡委屈和折磨的語調。
當她想起母親時,一陣可怕的黑暗湧上心頭。她覺得羞愧內疚。但是她有什麼可羞愧的呢?如果你母親對你唯一的善舉就是把你生出來,你還欠她什麼呢?你欠她一個腦海中的房間嗎?如果你愛的是一個女人而不是一個「好男人」,而你母親就因為這個幾乎不和你說話,那又如何呢?如果你的靈魂伴侶死了,痛苦地死去了,而你母親試圖安慰你時卻說「也許下次你該試試找個男人」,那又怎麼算呢?就好像簡妮的死證實了她母親的反對意見似的。
「如果我真的在這裡找到了一個人,而她願意嫁給我來換取復活,那會怎樣?」萊肯還在說,「人們會覺察到她太漂亮了,我其實配不上嗎?會猜到我是在冰柱新娘這種地方遇見她的嗎?咱們得編出個令人信服的故事解釋咱們是如何相遇的——起碼得聽起來不像編造的。」
「冰柱新娘?」
萊肯聳聳肩,「有的人就是這麼稱呼這種地方的。」
這麼說即便有人復活了她,她依然只能算是個賤民。人們不想和她扯上關係。她母親的聲音還在腦海里回蕩,幾乎和這個想法完全合拍。
我不想和你扯上關係。你和你的女朋友。
「我恐怕得說再見了。我應該到處轉轉。但是也許我們可以下次再聊聊?」萊肯說。
她不想再一次死去,不希望再一次被拋入深淵之中。她有那麼多的事情要思考,要回憶。但是她說出口的只有一句「我很樂意」,壓抑著自己想要尖叫、想要乞求這個男人別殺死她的衝動。如果米拉這麼做了,那麼他肯定再也不會回來。在他伸出手來把她關掉的時候,米拉用最後的幾秒鐘試圖追憶她那場事故。那段記憶像扎進她的皮膚里的一根刺。
萊肯回來了。他告訴她,自從第一次拜訪以來,已經過了一星期。米拉對過去了多久毫無概念,就像人睡著時那樣。一星期和三十年的感覺是一樣的。
「我和十一位女子談過話,她們中沒一個能趕得上你一半有趣。尤其是那些剛死不久的女人。現代的女人是那麼淺薄,那麼不願意達成共識。我可不想讓一段關係變成一場戰爭——我想關心我妻子的需要,我希望能夠說,『不,親愛的,讓我們去看你想看的那部電影吧』。而我希望她會回答,『不,沒關係的,我知道你多麼想看另一部』。有時候我們會去看她的電影,而有時候去看我的。」
「我完全懂得你的意思。」米拉說,希望自己的語調能表現出親密。用她那墓穴里傳來的嗓音,儘可能地親密。
「所以我才來最底層,來找已經死去了一百、一百二十五年的女子。我想,為什麼不到一個更純樸的時代去找一位女子呢?她很可能更懂得感恩。接待處的那個女人說,選擇一位冰柱新娘而非一個活著的女人,其實是件慷慨的舉動——你將生命賜給了一個被剝奪了生命的人。不過我不會自己騙自己——我這樣做不是為了什麼崇高的目的。但不管怎麼說,想想我能為別人做些好事,還是不錯的;而底層的女孩比起上面的來更需要它。你們在隊伍里等得更久。」
米拉在隊里已經很久了,但是她並沒有久等的感覺。自從她死後,才體驗了多長時間的生命?有一小時嗎?很難計量,因為她不記得死亡的那一瞬間。米拉努力地回憶過去。她的車禍是出在城裡還是高速路上?是她的過錯嗎?但是什麼都沒有浮現上來,除了那之前的一串回憶——關於她母親把她逼得快要瘋掉的回憶,一定持續了好幾個星期,一路引向那場車禍。
自從她讓母親搬進來,她就再也沒法愛別人了。她怎麼可能在母親眼皮底下和別人做愛呢?就連和男人都是完全不可能的,雖說和男人不管怎樣都是不可能的。
「其實這事挺尷尬的,」萊肯還在說,「拒絕別人的話怎麼說都不會讓人舒服。我不怎麼習慣拒絕女人——我通常都是被拒的那一方。要是你不是在抽屜里,估計也不會看我第二眼。」
米拉能看出來,他是在引話頭,是想讓她告訴他,他錯了,她會再多看他一眼。這很困難——她天性並不擅長佯裝出不存在的感受。但是順從天性對現在的她而言太過奢侈了。
「我當然會看第二眼。你是個棒極了的男人,長得也挺帥。」
萊肯一下子眉開眼笑。究竟是為什麼,米拉想,不管多麼離譜的假話,只要馬屁拍舒服了,我們都會相信?
「有些人就是能讓你觸電,讓你心頭撞鹿,知道嗎?」萊肯說,「而有些人就不行。很難說清為什麼。但是見到某個人的頭幾秒鐘里,」他一打響指,「就是能一下看出來。」他直視了一會兒她的眼睛——顯然這讓他很彆扭,然後低下頭看著膝蓋,面色飛紅。
「我懂你的意思。」米拉說。她儘可能地笑得溫暖一些,心照不宣一些。她覺得自己這一套真噁心。
這一次,周圍一直有一串模糊不清的說話聲。
……此生與再生,皆不離不棄……
「那聲音是什麼?婚禮嗎?」米拉問。
萊肯回頭望了一眼,點點頭。「這裡一直都有婚禮。不然的話,復活別人就有點冒險了。」
「啊,當然了。」米拉說。她在這裡度過了上百年,卻對這地方一無所知。
「有件事情我必須跟你說,」萊肯說。這已經是他們第六次還是第七次約會了。米拉逐漸喜歡上了萊肯,這是件好事,因為她所能看見的全部不過是萊肯圓滾滾的臉龐,還有像小鼓包一樣腫出來的下巴。他就是她的生命,事實如此。
「什麼事?」米拉問。
他的目光向遠處望去,長嘆一口氣。「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這麼喜歡和一個女人在一起。我必須對你誠實,但是我擔心誠實的話,我會失去你。」
米拉試圖想像,這個男人要說出怎樣的話,才能讓她寧願繼續死著也不願陪伴他。「我確信,不管是什麼事,你都不會失去我。你可以相信我。」
萊肯抬起手遮住他的眼睛。他的胸膛在劇烈起伏。米拉輕輕地「噓」了幾聲以示安慰。她的母親從來沒有這樣安慰過人。連簡妮死去的時候都沒有過。
「沒關係的,」她輕輕地低語,「不管是什麼事情,都沒關係的。」
萊肯終於看向她,眼眶發紅。「我真的喜歡你,米拉。我想我甚至愛上你了。但我不是個有錢人。我付不起複活你的錢,永遠都付不起。哪怕我賣掉我所有的一切都不夠。」
她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懷著多麼大的希望,直到它破碎的一剎那。「哦,我想這不能怪你。」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爽朗一點,但是內心深處她感到黑色的絕望籠罩了一切。
萊肯點點頭,「對不起,我向你撒了謊。」
米拉不需要再問他,既然他沒錢復活任何人,為什麼來這裡假裝尋找妻子。這裡的女人一定對他都很好,一定是牢牢抓住他的每一句話,希望他會選擇她們,從長眠中拯救她們。像萊肯這樣的男人到哪裡能找到這樣的關注呢?
「你會原諒我嗎?」萊肯問,神色就像是一條被叱責的鬥牛犬。「我還可以來看你嗎?」
「當然了。如果你不來的話我會非常想念你的。」事實是,如果萊肯不來的話,米拉根本沒有能力想念任何人。現在來看望她的除了萊肯沒有別人,別人也不大可能在這無邊無際的陵墓中,在這一排排肩並肩躺在盒子里的冰柱新娘大軍里和她偶遇。
兩人都沒有再提這件事。萊肯換了個話題,開始講述他收集的古老遊戲代碼。米拉半心半意地聽著,在他說話的間歇時不時「嗯」一下,同時想著她自己的心事。
她發現自己思考更多的是她的母親,而不是簡妮。也許是因為她已經學會接受簡妮已死這個事實,而母親的死還是剛剛發生,儘管遠遠沒那麼讓人心碎。簡妮死後,米拉翻來覆去地想著她的離去,直到再也想不出什麼新的念頭為止。
最後她終於讓自己放下牽掛,讓簡妮得以安息……
她突然想到一個十分驚人的念頭。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直到現在才意識到這件事。簡妮那時在生命首鑰公司工作,和米拉一樣。屍體保存是簡妮員工福利的一部分,和米拉一樣。
「萊肯,你能為我做一件事情嗎?」她覺得這個將要出口的問題沉甸甸的,就像是承載著永恆的重量。
「當然了。什麼事都成。」
「你能幫我找一個已經去世了的朋友嗎?」
「她叫什麼名字?」
「簡妮·澤爾可。生於2224年。」
萊肯在搜尋時,米拉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焦慮。可能是因為她的心臟已不能跳動,她的掌心已無法出汗。那麼多的情感寓居在肉體而非心靈之中,真讓人驚訝。
萊肯查了一下,「是的,她在這裡。」
「她在這裡?就在這地方?」
「是的。」他看了看掌心的顯示屏,手掌幾乎貼著鼻子,然後指向巨大中庭的遠處,比他們所在的層位更低。「在那邊。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驚訝,如果她被保存了那她肯定在這裡——違反儲存協議可是重罪。」
米拉希望自己能夠抬起頭來看到他所指的方向。她生命的最後幾年一直在努力接受那個事實——簡妮真的已經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你可不可以喚醒她,替我給她捎個口信?可以嗎?」
萊肯一時間啞口無言。
「可以嗎?」米拉說,「這對我真的很重要。」
「好吧,我想。當然了。稍等。」萊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似乎有一會兒困惑不已,然後轉身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回來了,「我該對她說些什麼?」
米拉想讓萊肯告訴簡妮,她愛她,但是那可能不是個好主意。「就告訴她我在這兒。太謝謝你了。」
也許那是別的什麼人,或者純粹是米拉的想像,但是她分明聽到遠處傳來一聲驚呼。是簡妮聽到這消息後的反應。
不久萊肯微笑的臉龐又出現在她的視野中了。「她聽到這消息非常激動。我是說,激動得不能自已。我覺得她幾乎要跳出她的搖籃擁抱我了。」
「她說什麼了?」米拉努力想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鎮定。簡妮在這裡。轉瞬之間,一切都已改變。米拉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她必須想辦法離開這裡。
「她讓我告訴你,她愛你。」
米拉開始低聲抽泣。他真的和簡妮說了話。多麼奇特,多麼美妙,又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一件事啊。
「她還說,希望你在事故中沒有受太多的苦。」
「那不是一場事故。」米拉說。
脫口而出,不假思索。這真是一種奇怪的體驗,就像別人掌控了她死去的唇齒,塑出這些詞句,然後帶它們乘著穿喉而出的噝噝氣流,從她嘴中湧出。
漫長而尷尬的沉默。
「你這是什麼意思?」萊肯皺著眉問。
米拉現在想起來了。不是想起那一瞬間本身,而是想起自己為它而計劃著,準備著。她穿上了她最好的棕色正裝。母親不停地問這是為了什麼場合。她想知道,只不過是要去「彼得潘」吃個晚飯,為啥要這樣大費周章。她還說米拉根本沒有她自以為的那麼漂亮,別再裝模作樣自命不凡了。米拉幾乎沒聽見她說了什麼。終於有那麼一次,她沒有因為母親的話而心煩。
「我的意思是,這不是一場事故,」她重複道,「你對我誠實,我也想對你誠實。」實際上她並不希望告訴他實話,但是話已說出口,她已經無力再把它收回來。
「哦。好吧,謝謝你。」萊肯伸出一根手指撓了撓頭皮,思索著。米拉不知道他到底明白她的話沒有。這麼多次交談之後,她依然不清楚萊肯到底聰明不聰明。「你知道,假如我最後想出辦法來複活你,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公司的年度野餐。去年我面對全桌人宣布,我要中一回野餐抽獎,結果我果然中了!」
萊肯還在說他的公司野餐,而米拉卻在想著簡妮——她剛剛告訴米拉,她愛她,雖然兩人都已經死了。
轉眼間,萊肯就已經在說再見了。他告訴米拉,他周二會來見她,然後又讓她死了。
她眼前的男人穿著西裝,打著領帶,但是西裝卻沒有袖子,領帶是圓形的,而他的皮膚是明亮的橙黃色。
「請問這是哪一年了?」米拉說。
「二四七七年。」他還算和善地說。
米拉想不起來萊肯上一次來時是什麼時候。二十四?上次好像是二三几几年吧?已經過了一百年。萊肯再也沒有回來過。他走了——要麼死了,要麼搭了某個親戚的車。
橙色人的名字叫尼亞斯。米拉覺得問他為什麼是橙色的可能不大禮貌,所以她問他是做什麼工作的。他是位律師。這讓米拉覺得,從她活著的時候直到現在,這世界並沒有發生那麼大的變化。這世界仍然有律師,哪怕他們的皮膚是橙色的。
「我爺爺萊肯說向你問好。」尼亞斯說。
米拉咧嘴一笑。她僵硬的嘴唇很難擺出笑臉,但是笑的感覺很好。萊肯到底還是回來了。「告訴他,他遲到了,不過沒關係。」
「他一定要我們來和你見一面。」
尼亞斯親切地聊著關於萊肯的事情。萊肯在一個減肥俱樂部聚會上遇見了他的妻子,她覺得他不應該再來拜訪米拉了。
他們二十年後離婚了。他在六十六歲死於心臟病突發,被複活,到了九十歲時搭了兒子的車。萊肯的兒子則在幾年前搭了尼亞斯的車,又捎帶上了萊肯。
「我很高興萊肯沒事,」尼亞斯說完時米拉接話,「我相當喜歡他。」
「他也很喜歡你。」尼亞斯翹起二郎腿,清清嗓子,「告訴我,米拉,你活著的時候想要孩子嗎?」他的語調變了——變成主管面試潛在員工的那種語氣。
這個問題讓米拉猝不及防。她本來以為這不過是禮節性拜訪,何況尼亞斯剛說過是萊肯堅持要來的。
「是的。我那時很希望有孩子。只不過現實往往不跟著計划走。」
米拉想像著簡妮的樣子,相距一箭之地,在一隻盒子里,死著。尼亞斯的問題引發了一線希望。「這麼說,這算是次約會了?」她問。
「不是。」他點點頭,可能是在贊同他的其中一個搭車人的觀點。「事實上,我們在找人代孕一個孩子,並幫忙撫養她。你瞧,我的妻子患迪依茲綜合征,快要死了,這是種不治之症。所以她搭了我的車。我們想要一個孩子。我們需要給孩子找個代孕母親和保姆。」
「我明白了。」米拉的腦子亂成一團。她是不是應該脫口而出她非常願意撫養他們的孩子?或者說那樣只能表明她對待這問題不夠嚴肅?最後她決定擺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希望能傳達出她對這一情況的嚴肅性有充分的理解。
「當然了,法律上我們會結婚,但是婚後安排完全是柏拉圖式的。」
「是的,當然。」
尼亞斯嘆了一口氣,突然面色有點苦惱。「對不起,米拉,我的妻子說你有些不合適。萊肯非常不安。」他站起身,手伸向米拉的頭頂。「我們已經面試了四五十個女人,但是沒有一個合適的。」他補充道,語氣有些急躁。
「不,等等!」米拉說。
尼亞斯的手停住了
米拉的大腦轉得飛快。她做了什麼事,導致他妻子突然間就把她排除掉了?他妻子一定是覺得受到威脅,吃醋了——想想,有一個女人住在她家裡,撫養她的孩子。甚至引誘她的丈夫。如果米拉能夠減輕她的恐懼……
「我是同性戀。」她說。
尼亞斯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驚訝形容了。萊肯當時肯定沒有意識到簡妮是什麼人,哪怕他代捎了那條愛的口信之後。朋友之間也可以互相說我愛你。
尼亞斯一言不發,米拉知道他們正在大腦里展開大討論呢。她祈禱自己對形勢的判斷沒出錯。
「這麼說,你不可能愛上我?」尼亞斯終於開口了。多麼奇異的問題。尼亞斯不但是個男人,還是個橙色的男人,而且相貌也不算招人喜歡。
「不可能。我愛著一個名叫簡妮的女子。萊肯見過她。」
又是一段漫長的沉默。
「還有那件事,你的車禍不是一場事故。」
之前米拉忘了這件事。她怎麼會這麼容易就忘掉,她不但殺死了自己,還有自己的親生母親呢?也許是因為這一切已過去了太久太久。她生前的一切,現在看來都已是那麼久遠。就像又隔了一生的時光。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米拉喃喃低語,「但是沒錯,那是真的。」
「你殺死了你的母親?」
「不,那不是我的意圖。」那確實不是。那時米拉並不想讓母親死,她只不過是想要逃離母親。「我從她身邊逃走了。就算她是你的母親,也可以讓你的日子過不下去。」
尼亞斯緩緩地點點頭。「我們很難想像那種情形。對於我們而言,搭車是一種影響深遠的體驗。歐娜和我做夢都沒有想過我們可以這樣親密,而且我們很高興能有父親、祖父和曾祖母一同陪伴。我覺得這些體驗是無價之寶。」
「我明白,這種體驗可以很美好,」米拉說,「這就像一場婚姻,我想,但是比婚姻還要複雜。它會把人與人的關係放大——美好的關係變得更加親密、更加深厚;而糟糕的關係則變得讓人無法容忍。」
尼亞斯的眼睛有些濕潤了。「萊肯說我們可以相信你。我們需要一個可以信任的人。」有一會兒他陷入了思索之中,只是不停地點頭。接著他揮了揮手,一長串文字浮現在空氣之中。「你贊同不打不成材嗎?」他念出第一行。
「絕不贊同。」米拉答道,明白她自己的整個生命都將依賴於她的答案如何。
米拉的心跳得好快,就像是她的胸膛里有許多小翅膀在撲扇。
露西婭睡得正熟,她柔軟的小腦袋緊貼在米拉怦怦直跳的胸口上。電梯把她們送上高層;巨大的中庭在腳下展現,而地面的人們則縮成了小點。
她很想邁開雙腿跑起來,但還是穩住自己的步子,透明的鞋子輕叩著大理石地板。
簡妮睜開眼睛時,她哭了,她的手指從簡妮銀藍色的耳後划過,輕輕拂過藍色的雙唇。
簡妮也在抽泣。對她而言,從萊肯和她說話時起到現在,也不過是一瞬間。
「你做到了。」簡妮用那可怕的死者之聲嘶啞地說。她注意到了小嬰兒,微微一笑。「真好。」還是那樣像她的風格,從不索求任何東西,哪怕是生命。假如是簡妮活生生地來到了米拉的床前,米拉僵硬的嘴唇吐出的第一句話一定是「把我從這裡救出來」。
從上面幾層飄來婚禮誓詞的聲音,丈夫的聲音強壯而堅定,而妻子的聲音單調而暗啞。
「我付不起複活你的錢,親愛的,」米拉說,「但是我存夠了錢可以讓你搭車。這樣可以嗎?你願意和我一起度過餘生嗎?」
一個人死了之後是哭不出來的,但是簡妮努力地哭了,缺少的只有眼淚而已。「是的,」她說,「那比『可以』要好上一萬倍。」
米拉點點頭,露齒一笑。「手續要花上好幾天。」她撫摸著簡妮冰冷的臉頰。「我一眨眼就回來。這將是你最後一次不得不死去。」
「保證?」
「我保證。」
米拉伸出手,然後簡妮死去了,最後一次。
本篇雖然不長,故事卻非常完整,包含著大量的思考和女權色彩,尤其作者本人還是一位男性。故事中搭車者的設定,以及他們之間的關係處理也非常有趣。主角所面臨的困境,並未讓她被誘惑,而是堅持坦誠這一點,令人欣賞。
——責編 孫薇
責編 | 孫薇
校對 | Punch,孫薇
作者 | 威爾·麥金托什:科幻作家、心理學教授。已發表30餘篇科幻小說,刊載於《阿西莫夫科幻雜誌》《區間》等頂級科幻雜誌上,並數次獲得科幻與奇幻獎項提名,有短篇改編成電影。本篇獲得雨果獎及阿西莫夫讀者選擇獎,併入圍當年星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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