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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八國聯軍軍官在陷落的北京

進入紫禁城的第一夜

我與法國公使館人員在我的住所共進最後一頓飯。一點半時,我借用的搬家用的兩輛中國大車到了,裝上不多的行李,帶著我的隨從,我們走向紫禁城。

中國大車都很小,厚重,沒有一根彈簧;送我的車像靈車,外麵包了深灰色的絲綢和寬寬的黑色天鵝絨。我們坐在上面被寒風抽打,任雪片飛舞,灰塵讓人睜不開眼睛。

我們先是經過了使館區,到處是廢墟,到處是士兵。隨後來到更加偏僻、幾近荒蕪的中國區域,滿眼廢墟,天空中白色黑色碎片到處飛旋。街區主要通道、門口、橋樑處可見到歐洲或日本的警衛,實際上,整個城市都有士兵守衛著,時時還有勤務兵和印有國際紅十字會標誌的救護車經過。

法國公使館的翻譯指著紫禁城告訴我,這是紫禁城的第一道圍牆。高高的城牆,血一樣紅,我們顛簸著穿過大門。其實那不是門,而是由英國派的印度士兵開鑿的缺口,厚厚的城牆被打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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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另一端遭受的毀壞相對輕些,一些街道上的房屋仍保留著金色木頭的裝飾和屋檐上那一排排的動物雕飾。當然,一切都搖搖欲墜,或生了蟲,或被火焰烤過,或被廢銅爛鐵包圍著。有些地方生活著貧困的下等人,擁擠不堪,身上穿著羊皮襖或藍棉布破衣服。後來看見的是一些輪廓不清的土地、灰燼、垃圾,狼群和飽餐死人肉的駭人的狗群混雜在一起。入夏以來,屍體已經不能滿足它們了。

另外一道城牆出現了,還是血色。我們要通過另一道大門,門上裝飾著彩釉陶器;嚴格地講,這才是紫禁城的大門,從來無人進入的地帶。我們猶入奇景,踏進神秘園的大門……

進去之後,我十分驚訝,因為裡面根本不是一個城市,而是一片樹林。一個陰暗的樹林,枝葉間烏鴉呱呱亂叫。這裡樹的種類與天壇的一樣,有雪松、側柏、柳樹,都是上百年的大樹,形狀扭曲,與我們國家的樹木有差別。

遠處,可以看見樹木下依稀分布著一些孤零零的古老王宮,琉璃屋頂,門前蹲著大理石怪獸的雕像,樣子十可怕。

然而,我的陪同者非常肯定地對我說,中國皇城不總是如此的陰森。他向我保證說,這裡有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皇家園林,我在此逗留期間肯定會有很多陽光明媚的溫暖時光。

「現在,」他說,「請看,這是荷花湖,這是玉▲橋。」

荷花湖!我想像著,眼前出現一片荷花,亭亭玉立於水上,同中國詩人吟唱的一模一樣。就是這裡!就是這個湖,這片憂鬱的沼澤上卻漂浮著被風霜打得焦黃的枯葉!

玉▲橋!對,架在一排白柱子上的白色拱形橋,這優雅精緻的曲線,這一行行頭上雕著怪物的圓柱,跟我的想像完全吻合:十分典雅,極具中國風情。不過,有一點我萬萬沒有想到,那就是蘆葦叢中會有兩具已全然腐爛的屍體,上面漂著破爛衣衫。

在一堵灰色的牆中間,一個非洲警衛守護在一個缺口上;一邊有隻死狗,另一邊是散發著屍體氣味的一堆破爛衣服和垃圾。這好像就是住的宮殿入口處了。

我們走進一個堆滿廢物的院子,我的上尉副官C上前迎接我們。此情此景又怎能不讓人相信,他們曾向我許諾的豪華行宮不過是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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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這個院子的盡頭,我看見了富麗豪華的第一處象徵:一個優雅輕盈的玻璃長廊。從外表看,在這一堆廢墟中它是保存完好的建築。通過玻璃可以看見閃光的金漆、陶瓷和綉著龍和雲彩的皇家綢緞……宮殿的幽深處在遠處是看不出來的。

來到這個奇怪住所後的第一頓晚餐讓人難以想像!我們幾乎是在黑暗中用完晚餐的。我和副官穿著高領軍大衣,坐在一張紫檀木桌子旁,渾身打顫,勤務兵也不例外,端著菜的雙手也瑟瑟發抖。那支從祖先祭台廢墟里撿來的小紅蠟燭在風中搖曳,幾乎什麼也照不著。

宮中使用的盤碟都是用極珍貴的陶瓷製作的,呈黃色,上面有帝王的年號,這與帝王與路易十五同一時代。但是,我們的葡萄酒和混濁的水卻盛放在一些不倫不類的瓶子里,瓶塞是士兵用刀雕的土豆塊。瓶子里的水經過無數次煮沸,因為井裡的水被屍體污染,有可能傳染疾病。

我們在長廊里用餐,長廊很長很長,消失在黑暗裡,依稀還能看出帝王的奢華,到處都鑲了一人多高的玻璃。這扇脆弱的玻璃牆將我們與外面的世界隔開,外面到處是廢墟和屍體,一片凄慘黑暗。我們有一種感覺,總覺得外面游移的形體、小蠟燭燈光吸引的鬼怪可以從很遠處看到我們坐在桌旁。想到這些,我們很害怕。我們快要凍僵的腳踩在皇家黃色的地毯上,厚厚的羊毛,上面繪著五爪的龍。在我們旁邊,在即刻就要燒盡的蠟燭火光下,閃爍著巨大的景泰藍香爐,架在金色的大象頭上;奇異漂亮的屏風立在一旁,釉彩鳳凰展開了美麗的翅膀;皇位、怪獸……古老而昂貴的寶物。我們渾身塵土,精疲力盡,狼狽不堪,邋遢,齷齪,坐在那裡,談不上絲毫風雅,就像粗魯的野蠻人闖入了仙庭。

僅三個月的光景,三個月前這裡曾是何等的笙歌艷舞啊!沒有死一般沉寂,處處是音樂與鮮花,留下生命的跡象;宮廷貴族與侍者們身穿綢段,行走在如今已經空蕩蕩、被毀壞的庭院里……

天氣嚴寒逼人,好像魂魄都已凍僵,我們實在沒有勇氣繼續抽煙聊天了。享樂的心情全無,只希望能儘快進入夢鄉。

C上尉分管這片宮殿,他手持提燈,帶著很少的幾個人隨從,把我引進房內。房子自然是在一層,因為中國的古建築從來都不是高層。同我剛剛離開的長廊一樣,室內室外僅僅靠玻璃、薄薄的白絲綢帘子和千瘡百孔的綿紙屏風隔開。房間的玻璃門連插銷都沒有了,只能用一根繩子系住。

地毯質地優良,很厚實,像墊子一般。我的皇家大床是用紫檀雕刻的,褥單和枕頭都用珍貴的絲綢做成,上面飾有金絲;沒有被子,只有士兵用的灰色羊毛被。

「明天,」上尉對我說,「你可以到皇帝的倉庫里根據自己的愛好選擇一些物品,用來裝飾這間房。隨便選幾件物品,不會有問題的。」

我沒有更衣,和衣躺在嵌有金絲的美麗絲綢床上,只是在我那單薄的灰色被上加了一張老羊皮、兩三件綉著金色怪物的龍袍。換句話說,我把所有能找到的東西都蓋在身上。我的兩個隨從以同樣的方式睡在地上。在吹滅祭台上的紅蠟燭前,我下意識地強迫自己適應眼前的環境。可以說,西方野蠻人的形象自晚餐開始濃重了許多。

黑暗中寒風肆虐,撕毀從綿紙頂棚到磚地之間的一切,在我頭上盤旋,好似某種夜鳥的翅膀連續扇動,半睡半醒之間,我偶爾聽到黑夜裡遠方傳來的槍聲或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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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鴻章的召見

李鴻章同意9點鐘同我會面,時間有些晚了,我便急匆匆離開後宮的住所。

一位非洲步兵跟著我。給我們引路的是一名派來的馬夫。馬兒先是一路小跑,穿過寂靜與塵埃,沿著皇宮高大的圍牆和變為沼澤的水溝前進。

走出「黃城」後,有了生活的氣息,出現了噪音。我們已經習慣了宮中的孤獨,每次出宮來到京城百姓中間,幾乎都會為熙熙攘攘的人群感到吃驚:實在難以想像,簇擁在市中心各個地方的樹林、湖泊和遠方的景緻全是人造的,酷似鄉村。

半小時的狂奔後,我們進入了一條沒有盡頭的小衚衕,在一間破爛的房屋前,塵土終於停止了……宮殿庭院和珍稀物品李鴻章應有盡有,家藏萬貫,又是太后面前始終沒有失寵的大臣,中國的名流……他可能住在這裡嗎?

不知何因,也許很複雜,這房子的入口處由一隊哥薩克士兵把守。大門齷齪,玫瑰花圖案單調幼稚。我被帶入院子深處的一間房內,裡面雜亂無章。屋子中央擺放著一張桌子和兩三把紫檀木沙發,雕工不錯,但僅此而已。屋裡大箱子、小箱子、盒子東一個,西一個,被子掀開著,好像是準備逃亡。在街口迎接我的那位中國人身穿絳紫色絲袍,他請我坐下,上了茶。他是這裡的翻譯,法語講得準確,而且用詞高雅。他對我說:「已經去通報中堂了。」

片刻,另一個中國人把我帶到一個院子。在一間會客室的門口,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走過來迎接我。他由兩個僕人攙扶著,個頭比他們整整高出一頭。他身材魁梧,高高的顴骨上是一雙細小但深邃、炯炯有神的眼睛。儘管他的棉袍上顯露出斑點,有些破舊,但他仍顯得很精神,有大老爺氣派。(別人事先曾對我說:「中堂認為,在這可惡的日子裡應該裝束得樸素些。」)

他先是詢問我的年齡和收入(這是中國的一種問候方式),又一次問候我後開始交談……

談完當天的熱點話題後,李鴻章對北京的廢墟表示痛心。

他說:「我訪問過整個歐洲,參觀了所有國家首都的博物館。北京也有自己的博物館,『黃城』本身就是一座大博物館,有著幾百年的歷史,可以與你們的任何一座媲美……可是現在,這座博物館被毀掉了……」

他隨後打聽我們在後宮做些什麼,很有分寸地詢問我們是否在那裡損壞了什麼。

我們做過什麼,他比我們還清楚,因為到處都是探子,我們的腳夫里都有探子。我告訴他,我們在宮裡沒有破壞任何東西,這時,他那深不可測的神色中流露出幾分滿意。

會見結束後,我們握手告辭,李鴻章還是由那兩個低他一頭的僕人攙扶著,他一直把我送到院子中央。當我在門口向他做最後的道別時,他再次提醒我送他一本我寫的北京紀實(如果我有時間的話)。這位中國《一千零一夜》中的老王爺身著破舊的衣袍,在凄涼的氛圍中接待了我,他能接待我大概是因為我是文官。儘管他熱情得體,但我時時刻刻都感到他那難以掩藏的不安的眼神,也許是輕蔑和諷刺的眼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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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出逃時丟棄的繡花鞋

穿過兩公里廢墟後,我來到歐洲使館區,目的是向生病卧床的法國公使告辭,因為最遲後天我就要離開北京,回到艦艇上去。

剛剛出來,正當我想騎馬回「黃城」時,公使館的一個人熱情地告訴我一個信息。在金水河南邊的一個小島上,樹木遮掩著太后那弱不禁風的宮殿,她在那裡度過了最後幾天驚恐的日子,然後坐著大車倉皇而逃。太后就住在宮殿「第二道院子左手第二間卧室」,那裡有一張雕刻的卧床,地上有一雙綉著蝴蝶和花的紅色絲綢鞋,這雙鞋非她莫屬。

我立刻奔回「黃城」,在玻璃長廊里急匆匆地吃了飯。哎,那些漂亮的古玩開始被放到新柜子里了。我和兩個侍從很快就出發了。

差不多走了兩公里後,我們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那個小島。宮殿坐落在白色的大理石基座上,看上去漂亮嬌弱。在百年古樹的綠色波浪後,那金色的琉璃瓦屋頂和繪著彩畫的圍牆是那麼珍貴、清新。

宮殿的大門敞開著,通向大門的台階又是那麼潔白無暇,各種各樣珍貴的物品碎片散落在上面:皇家瓷器碎片、燙金漆器碎片、四腳朝天的青銅小龍,還有玫瑰色絲綢和束束假花。是不是蠻夷之人已經光顧這裡?哪個國家的?肯定不是法國人,不是法國士兵,因為法國士兵從未受命步入「黃城」。

進入內院,到處一片荒涼,一群烏鴉由於我們的到來呼啦啦展翅而飛。遍地都是漂亮珍貴的女性使用的物品,但都被肆意毀壞了。

「第二道院子左手第二間卧室里!」就是這裡……裡面有一個寶座,幾張椅子,一張很矮的、上面手工雕琢著神鬼的大床。但一切都被毀壞了。肯定是用槍托砸碎的,破璃全碎了。以前,太后正是透過這些玻璃欣賞河面的波光、粉色的荷花、大理石橋、小島以及所有的人造或天然的景色。另外,牆上掛著一幅寬寬的精製的白色絲綢,著名藝術家用毛筆、淡色的顏料在上面繪出比真荷花大許多的荷花。但此時此刻,在秋風的摧殘下,荷花的葉子與花瓣都已凋謝,一幅衰敗的景象。

我迅速在那張大床下尋找,下面是一堆堆的手稿和華麗絲綢衣服的碎片。我的兩位侍從像拾荒者一樣,用棍子在床下亂攪,一會兒工夫就找到了我要找的東西:先是一隻,後又是一隻,一雙紅鞋,令人驚嘆,更是滑稽!這不是一雙為中國裹腳女人準備的三寸小鞋,因為太后是滿族人,沒有裹腳,只是她生就一雙小腳。這是一雙十分普通的女式繡花鞋,鞋的怪誕在於它的跟,足有三十厘米高,整個鞋底都那麼厚,像雕像的基座一樣,逐漸增大,可能是用很多層白色的皮革做成。沒有這鞋底,似乎人會摔倒。

我還從沒見過這種女鞋。現在的問題是怎麼把鞋帶走,而不至於讓路上人可能碰到的哨兵或巡邏隊認為我們掠奪了物品。

奧斯曼想把鞋用繩子拴在雷諾的腰帶上,掩蓋在軍大衣長長的下擺裡面。一切像變戲法,我們讓他試著走路,讓他走起來儘可能自然些,以防被別人看出來。我一點也不感到內疚,我甚至猜想,如果昔日那漂亮的太后從遠處看到這一幕的話,她肯定是第一個嘲笑我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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