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愛楊千嬅，卻不是因為她的平凡
2005年楊千嬅拿下「叱吒歌壇女歌手金獎」時哭著說的那段話：「我乜都冇，凈繫心口得個勇字」，從此成為她的標誌。那個紫頭髮，笑起來酒窩很好看，唱歌字字肺腑的香港女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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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娛樂圈是出了名的殘酷，對女明星更甚。丑一點不行，整容了也要被糗；戀愛失敗、投資失利、票房不賣、想嫁豪門抑或被豪門夢出賣，都會被毫不留情地譏笑。但香港市民對楊千嬅一直算友好，她失戀失態、事業低谷時，都未被描繪成失敗者的樣子。
從「心口得個勇字」開始，楊千嬅全憑真實的人格建立起藝術人格。大部分明星的這兩者呈交集狀態，楊千嬅讓人相信她的兩個圓完全重合。這是最好的狀態，也是最危險的狀態。人生如戲，聚光燈下的人稍不留意就會「被可憐」。但她也痴痴談過衣不襯體的戀愛，哭得要靠長島冰茶換得半晚安睡，為什麼從來不會淪為被可憐的對象？
一個「真」字，一個「勇」字，像金鐘罩幫楊千嬅逃脫香港鐵打的價值觀。那些總是認為楊千嬅要美貌無美貌，要身材無身材，又天賦麻麻，單靠平凡獲得萬千寵愛的人，或許是太小看了這兩個字的可貴。平凡者萬萬千，能當得起這兩個字的人稀少。
大眾對她總是懷抱珍惜的心態。但又不是憐惜，因為知她夠堅強，次次都能重新大笑著站起來。聽她唱歌，看她演戲的人習慣了把自己投射在她身上，所以希望這位「大笑姑婆」（也很愛哭）能一直大笑下去，不要打破了那句老話——「愛笑的女生運氣總不會太差」。
楊千嬅唱歌演戲其實很不錯的。她質密的嗓音像密織的布，鑲嵌著金絲銀線，在陰暗角落發出迷人的光。而且她懂得歌里的情緒。唱歌或是演戲，她都是體驗派。她演的角色無疑是她自己，但她人夠有魅力，春嬌也跟著活了。
建立起合人心意的人設之後，楊千嬅沒有停步不前。她的作品和個人的成長軌跡完全合乎邏輯，可以自洽。背後林夕和黃偉文兩隻影子如影隨形，與她一同行路。
楊千嬅《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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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勇」字出發，楊千嬅旺盛的生命力兜得住所有挫敗和眼淚，又像一隻紅彤彤的太陽，把林夕和黃偉文兩位詞神的糾結和刻薄照出一個陽面。他們也和普通人一樣，借著楊千嬅的能量和喜悲，暫時放下自己的虛無，為她寫出一批胸襟開闊的作品。
初出道的楊千嬅唱《再見二丁目》《少女的祈禱》。前者是林夕自己的故事，已經成為著名公案；後者是少女千嬅之歌，但不同於當年流行的女性情歌苦澀卑微。歌里的主人公大概一直未被好運眷顧，又心誠意篤地「祈求天地放過一雙戀人/怕發生的永遠別發生」。林夕本人都無這般全力磊落過，但借楊千嬅之口便可以。
《再見二丁目》彷彿埋下的一個預告，年紀輕輕的楊千嬅在投身戀愛時，「原來過得很快樂/只我一人未發覺/如能忘掉渴望/歲月長衣裳薄」只是角落裡一聲淡淡的迴響，要過盡千帆後才會明白。
但不明白也完全沒有問題。
楊千嬅明年將開啟首次內地巡演。採訪中她屢屢提及「到我這個年紀」，中年、已婚、有子、壓力，促使她發出「從前青春是亂用的，現在發現青春要好好用」的感慨。
青春無所謂亂用，沒有年輕時那個「性格急躁極端」的楊千嬅，就不會有《可惜我是水瓶座》《野孩子》《飛女正傳》《烈女》《假如讓我說下去》……，一連串用愛情探知人生的深深足印。
由感情見人生，楊千嬅的歌里儘是又慘又烈又無所畏懼的感情。但她同時又是一個標準的港女，都會霓虹燈下的萬紫千紅泛著冷調，與她的洒脫獨立相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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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千嬅一直有兩條線，明線是愛人的不計得失，兼及事業則是著最靚的衫，付出最大的努力。發現沒有，中年楊千嬅早已不是唱功平平氣息不穩的女歌手了，她屬於越唱越好的那種歌手，聲音的控制力與一身肌肉同步增長。「尾音控制的部分，決定一個歌手好不好。」她去年才意識到從前不懂控制肌肉，「唱歌兩個字我一輩子都學不完」。
由《再見二丁目》埋下的暗線，在她三十歲後慢慢顯現。
收錄自《2004開大》的《自由行》里她下了等真愛預備六十六歲初吻的決心，「而遺憾都只為了求證」的《電光幻影》亦收錄在同年的另一張同名專輯中。勇敢少女已初初看到被熾熱情感遮蓋住的其它路徑。
去年楊千嬅的《三二一GO!演唱會》編排很妙，她完成了邏輯的自洽，從不顧一切地愛人，活在愛人的目光中，到達自我接納和包容的獨立人格。「世間的贊同/從來未及自愛動容/自我不足/亦要自己先包容」（《翅膀下的風》）。但很多女歌手結婚生子後就在此為止了，她還在往前沖。
「至今人到中年，沒改變的是冒險的性格。有人會覺得我麻煩，明明有簡單的方式，為何要選擇一個難的方式。」
《火鳥》（2012）時期的楊千嬅已懂得愛使人盲目，但仍立下「如像火鳥在洪爐內/花瓣在懸崖上躍下才可再生」的壯語。近禪心的林夕寫下「頓然望見鐵窗根本我親手建」這樣的句子，遙遙呼應了《再見二丁目》驀然回首的頓悟。
《我係我》中她驕傲地宣告：「何況直說/我每一日/在結識我」。
《我的生存之道》（2012）腳踏實地的態度露出港女務實一面，「我有爸媽挂念/事業還望發展/仍能活著/未曾靠諾言」緊扣時代脈搏。楊千嬅從來不提女權二字，她身體力行，自己擔責任不自怨自艾，男女便天然地平等了。
她本來就比大多數人有慧根，當別人還膠著在世俗的眼光中時，她一開始便跨過了這個階段。
楊千嬅在採訪里講的話，跟她唱的歌實在很像。家庭和工作，她喜歡用「平衡」來描述經營之道。屢屢提及的中年和隨之而來的壓力，她試著用「創作上還是要融入一點點少女心，這是我這幾年的功課」來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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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的《Wonder Woman》《一二三 三二一》中誕生了光芒四射的中年烈女形象。「從前未知轉眼近了/未似傳說世事難料」的女超人既可上天又能入地，涅槃的鳳凰真性情不改。曾經最令她折戟的情路，林夕贈她「轉身醒覺情路有秩序/不追過不知所需」的光明言。
我們都愛楊千嬅，真的不是因為她的「平凡」。她是洒洒脫脫由心至歌都通透的一個真人，又那麼巧符合中國人種瓜得瓜，求仁得仁的信條。如果楊千嬅是早早成名的絕世名伶，「命運所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了價格」就會像一道陰影橫亘在她和大眾的腦海里。
但楊千嬅不是這樣的，她的每一步都是用力踏出的，每個選擇也是清醒做出不帶後悔的。這樣得到的喜愛帶著尊敬，非常地健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