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動中央的4分錢超產獎背後，是蛇口40年風景的誕生歷程

2018年3月23日，鄧麗君歌曲的旋律在深圳蛇口希爾頓南海酒店大堂內迴響，鋼琴彈奏者是60歲的武音。這是32年後，他回到自己曾經工作的地方，再一次為客人彈奏。

1983年夏天，由招商局集團、香港美麗華酒店等四家股東共同投資的南海酒店開工，目的是為名南海石油勘探專家和外商提供服務。面朝大海，碧波連天的南海酒店門前泳池，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國時尚生活的標誌。一流的環境、一流的硬體、一流的服務，讓南海酒店成為深圳亮眼的城市名片，當年有客人說，南海酒店的名氣比蛇口還大。

試營業前的1984年，南海酒店在北京、上海、南京、武漢、重慶等全國十大城市開啟大規模的公開招聘，在特區和高薪的雙重「誘惑」下，應聘者如雲。從全國各地招聘的首批300名員工中，就有27歲的鋼琴師武音，酒店開業後，他成為第一任鋼琴師。1986年，武音離開南海酒店遠赴法國深造鋼琴。32年後的歸來，對他和南海酒店都有著特別的意義，那悠揚的青春旋律，永生難忘。

蛇口招商路招商大廈五樓，孫小荔像往常一樣埋頭工作。天色已暗，她關閉電腦、整理好辦公桌，離開公司步行回家。來蛇口時，孫小荔24歲。33年後的今天，她創立的「合口味」全國知名。

1985年，在廈門大學外文系畢業分配的志願書上，孫小荔在三個志願空白處都寫上「招商局蛇口工業區」。1986年8月，她離開招商局蛇口工業區勞動人事處，在中國與丹麥合資的海虹廠當上了翻譯， 「每天有做不完的事，沒日沒夜地干」。幾年後，孫小荔被丹麥女主管提拔為業務經理，每月的工資高達三四千元，她家也早早地成了「萬元戶」。

1993年，不安分的孫小荔決定「下海」，辦了停薪留職離開海虹，隨後在蛇口開了一家85平方米的合口味餃子店。每天，她和工人們一起踩著三輪車，在居民小區、菜市場附近叫賣，供不應求。1995年8月，孫小荔成立了自己的食品公司，事業穩步發展。到2008年，她逮著時機，把公司總部搬到對於蛇口和自己都有特別意義的招商大廈，達成了心愿。

南海酒店不遠處，同樣坐擁無敵海景的文化藝術匯聚地海上世界文化藝術中心，保留著深圳第一代打工妹鄭艷萍的青春記憶。打工妹，是很多人對深圳特區最深刻、最鮮活的記憶，眾多相關影視音樂作品的流行，讓這一當年的新生群體成為變革的可視承載者，她們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獲得了在家鄉難以想像的收入回報，也推動著時代前行。

初到蛇口打工，年輕的鄭艷萍印象最深刻的，是工廠食堂每頓都有雞腿吃。在凱達玩具廠的車間里，鄭艷萍和姐妹們主要負責給玩具娃娃縫小裙子，在衣邊縫上蕾絲等工作。「工資就有80元，每月還有獎金，發的是港元。」

2018年3月，鄭艷萍和從前的工友們相約來到海上世界文化藝術中心。在中國改革開放蛇口博物館內凱達玩具廠的巨幅照片前，姐妹們請攝影師杜海彬為她們拍照留念。這一幕和早年的老照片一起被收錄到《時間的風景》中，定格為蛇口的歷史，成為又一道獨特的人的風景。

「時間本不是風景，但是因為有了人之思、人之行，時間才成為風景，這是人類創造的風景。」作為出版方，商務印書館總經理於殿利說，《時間的風景》這本書追求的就是用一個一個的瞬間，一個一個平凡人物的故事，將人民所創造的歷史的縮影凝聚成永恆。

武音，孫小荔、鄭艷萍，都在蛇口的40年發展歷程中寫下了自己的故事。平凡，甚至可能有些瑣碎的日常事務，並不能消解其中蘊藏著的大時代共有的蕩氣迴腸。蛇口，正是這樣一個普通人也能造就傳奇的地方。

當年凋敝沒落的4700人漁村，經歷40年潮起潮落，在一幀幀激蕩起中華大地滾滾熱潮的圖景推動下，發展為擁有近40萬人口、GDP超過1200億元的濱海新城，成為改革開放40年里最壯觀的風景之一。

作為深圳「小漁村傳奇」的承載地，蛇口是40年改革開放成就的縮影，是中國擺脫桎梏走上正軌的探路者，也是回望歷史、面向未來的一面鏡子。40年里，即便是那裡的一個個平凡人物，也在不經意間走進波瀾壯闊的風景，成為傳奇的一部分。

風景，是一座山、一片海，是一間廠、一幢樓，甚至是一張紙、一行字，但更是一個個鮮活的人。凝結為永恆的一個個瞬間里，最值得回溯和體味的，是人的故事。在《時間的風景》里，人的故事為40年壯闊景觀添上了最傳神的一部分。

蛇口的風景和故事，由許多人共同塑造、寫就。有被「騙」來後大展宏圖的大學畢業生，也有鄭艷萍這樣的打工妹；有已經做好賠錢準備卻賺到盆滿缽滿的港商，更有敢於開拓創新的領軍人物。他們的經歷通過珍貴的歷史圖片一一呈現，頑強而鮮活地嵌入深圳的發展歷程，化作永恆的風景。

回溯改革開放的歷程，《時間的風景》從蛇口的時間軸與風景線出發。

1978年12月26日，前東江縱隊指揮員、日後「新蛇口」的領軍人袁庚，乘上了海燕8號交通快艇，他從香港招商局中環碼頭出發，在蛇口公社水產碼頭靠岸。這段27海里、用時1個多小時的航程之後，蛇口正式登上中國改革開放的歷史舞台。巧合的是，106年前，招商局正是誕生在這一天。

1949年11月15日，蛇口海灣村村民屈春華曾駕駛漁船，運送袁庚率領的炮兵團攻打蛇口西面的大鏟島。1980 年大年初一，袁庚代表蛇口工業區到海灣村村民家拜年，被屈春華一眼認出來，袁庚與屈春華的重逢，與二人各自後續的經歷連綴起來，人生的交相呼應，是蛇口一道道人文風景最動人之處。

1998年，屈春華的兒子、40年前遊了五個半小時到達香港的屈鎮泉舉家搬回蛇口，開店做起珠寶生意。海灣村村民中，有一半以上陸續回歸家鄉。從屈春華、屈鎮泉到屈兆麟，蛇口的一家三代人，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代代沿襲，不曾停歇。他們和許多普通人的蛇口人生，在《時間的風景》中閃爍著人性的光輝，也成為時代輝煌光譜的一部分。

蛇口的自然景觀，在40年間亦是滄海桑田。1979年7月，蛇口工業區的開山炮炸開了微波山和大南山之間的山隘，打通了腹地和海岸之間的聯繫。為招商蛇口集40年經驗而探索出「前港—中區—後城」的模式奠定了基礎，這一模式後來也被複制推廣到「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

在摸索前進的初期，蛇口實踐就展現出強大的勇氣。炸山填海、興建港口的工程進展緩慢，1979年8月，袁庚下令，運載土石方的車輛每超產一車獎勵4分錢。這一打破大鍋飯的壯舉引發軒然大波。最後，在中央的支持下，4分錢「超產獎」得以實現，實行近30年之久的平均分配製度瓦解之勢一發而不可收。

1981年3月，袁庚在從香港到蛇口的船上草擬了六句話：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事事有人管，人人有事管;安全就是法律，顧客就是上帝。隨後，蛇口工業區在工業一路和工業大道交會處豎起了這塊牌子，「時間」的風景從此誕生。

1984年夏天，蛇口工業區接到通知，趕製一輛彩車參加國慶巡遊。在彩車即將完工之際，袁庚決定把「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 的口號打上去。10月1日，彩車在億萬人的矚目中駛過天安門廣場。於此，蛇口的發展理念成為國家共識。

當年的1月26日，鄧小平登上蛇口的明華輪，題詞「海上世界」，這艘退役的郵輪隨即聞名天下。幾天之後，鄧小平發表了那句著名的論斷：「深圳的發展和經驗證明，我們建立經濟特區的政策是正確的。」一艘永駐蛇口的巨輪，成為時代的見證者，推動中國融入世界。

作為海上世界副總經理，趙艷華在鄧小平題詞時遞上了筆硯。離開海上世界後，她歷經創業波瀾、股市風雲和國外平靜生活，最終選擇回到蛇口定居。2018年1月，當她再次來到海上世界，周圍景觀與當年相比已經恍如隔世——北側是蛇口地標招商局廣場，南側是世界著名建築大師槇文彥設計的海上世界文化藝術中心，熱鬧，繁華，文化氛圍濃烈。

蛇口這片沃土，孕育出了招商銀行、平安保險、中集集團、南玻集團、金蝶軟體、喜之郎、南海油脂等一批全國乃至世界知名的企業。隨著產業持續升級，新型創意產業崛起，在總規劃用地面積逾 70 萬平方米的蛇口網谷，原來的鋁製品廠、油漆廠廠房，被改造成互聯網、電子商務、物聯網等創業基地。

蛇口，這個2.14平方公里的彈丸之地，以中國改革開放的「試驗場」而舉世矚目。跨海而來的招商局充分運用中央賦予的自主權，大膽突破，進行了分配製度、管理體制、幹部人事制度、用工制度、工資制度、住房制度等一系列配套改革，創造出多項中國第一或全國之最，成為中國現代化建設和改革開放道路上的排頭兵，一路攻堅克難，日月風物由此面貌一新。

用影像和文字記錄下蛇口40年風景，記錄下這一段夢想成為現實的壯觀歷程，對於《時間的風景》的讀者而言，也是一次深沉的自省。這些風景，時至今日不僅與蛇口有關，與深圳有關，也與中國的未來有關。改革開放下一步，仍可從中汲取經驗、靈感和勇氣。書中講述的一個個質樸故事，是一個個人藉由時勢發力而崛起的經驗，而他們自身，又成為時勢最堅實的根基。即便在最困窘的境遇，普通人也可以有所作為、有所擔當，也唯有如此，才不負時代、不負初心。

擺脫羈絆再出發，跳出舒適圈，需要看到這些風景，也需要投身其中，聚集智慧，開創新的風景，這是蛇口的啟示，也是最重要的蛇口經驗。

40年間，從「十屋九空」的逃港之地，發展為經濟、社會和文化高度發達的濱海新城，這是中國的奇觀，是一個個像屈春華、鄭艷萍和趙艷華這樣的平凡蛇口人共同構築的最美風景。在《時間的風景》序言里，招商蛇口董事長孫承銘說：「如同當年擁有多種可能性一樣，作為美好生活的承載者，蛇口在一代又一代人凝聚的理念之中不斷生長。面對下一個40年，演繹了無數中國故事的蛇口，仍將成為具有足夠開放性的又一個中國劇本。」

「把蛇口建成最適合人類居住和工作的地方」，這是蛇口開發之初，袁庚許下的宏願。這一願望是蛇口奇幻卻又極其踏實的旅程的起點，也預示著它將走向更為瑰麗的未來。

《時間的風景》

許永軍 劉偉總統籌；狄淺主編

商務印書館2018年8月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