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黃螺女
文/麻雀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傳說，很久很久以前，在遙遠遙遠的地方，有一處鑒江古城，城中有座黃螺湖，湖邊有個黃螺洞，洞中住只小黃螺。
小黃螺苦苦的，苦苦的修鍊了五百多年呀，終於，在一個月清風朗美麗夜，突然兒地，身兒歡歡著，心兒騰騰著，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興奮和衝動，感應到了一脈幽遠神秘的召喚和渴慕。她歡呼一聲，蛻去重重外殼，得以幻化人形。
這隻初為人形的小黃螺，來到澈澈清水邊，瞧見了自己清麗可人俏模樣，高興的咯咯，咯咯一直笑。
她就這麼歡著笑著，歡歡笑笑著來到人世間。
好個美麗人世間，看呀看呀，月兒掛在柳梢頭，人兒約在黃昏後，樹影月波清風裡，清涼涼的梅溪邊，鍾情的男兒懷春的女兒，都輕輕著輕輕著將盞盞荷花燈，徐徐送與清水間，托清風托明月托著多情多情的水兒，送於心上那個人……
這便是人的世界嗎？這些人兒痴痴傻傻的！這是在幹些什麼呢？
小黃螺這兒瞅瞅，那兒瞧瞧，真箇新鮮極了也真箇新奇極了。
可是，怎麼了怎麼了！！忽悠兒一陣陰風。心間「嗖」地一緊，「唉呀，不好。」話音兒未落，就一下子縮進殼裡，現了原形。
可憐的小黃螺呀，雖已能幻化人形，卻是隨時會被打回原形，沒有來由不受控制，這法力……唉！
這下可壞了，剛剛還平肩齊背笑容和藹的人兒，一下子變成了可怖的巨人，頂著天杵著地，咚咚地撼動著大地。小黃螺戰戰兢兢地避著躲著，唉呀唉呀，還是有一隻天錘樣的巨足直衝沖地砸下來了，鋪天蓋地，天昏地暗，無處躲無處逃。完了完了，我的五百年道行呀，毀了毀了，我的清麗俏模樣呀……小黃螺顫顫著顫顫著縮成一團，淚水簌簌滾落。
可是可是，閉緊眼咬住牙，卻並沒有迎來可怕的毀滅時刻，而是身生雙冀般，輕輕靈靈浮了起來。惑惑睜開眼，哦，好一位翩翩美少年，正深深地靜靜地望著她，目光溫溫柔柔的，有疼惜，有憐愛，更有一股子濃得化不開的深情，這深情，如風中的秋水雨中的深潭，令她的心兒呀一下子溶了進去陷了進去，無法自拔不能自拔。
從此，她不只是一隻單純的小黃螺，她不只是一隻簡單的小黃螺，她有了一顆心，心兒溫溫潤潤著，開了一朵美美的小情花，結了一隻魅魅的小情果。
太陽，升了又落，花兒，開了又謝。洞中的歲月，清水，石苔，幽草，偶爾一，二聲的鳥鳴……單調悠長……泛不起一絲漣漪，就如這亘古的石柱，就如這不變的古樹……小黃螺靜靜地處在其中，不再嘰嘰喳喳不再歡歡笑笑，而是，時常獃獃地望著遠方，望著望著，幽幽嘆起氣來。
「小娃兒，小娃兒，你緣何只去了一趟人間，便這般心事重重了？」一隻修鍊了幾千年卻仍未完全幻為人形的老黃螺，在關切地望著她。
「老爺爺，老爺爺，我愛上了一個人呀，我那麼深那麼深地愛上了一個人呀！可是，他是位意氣風發的少年，而我，只是一隻幽洞中顧影自憐的小黃螺呀！」
「就是呀，你們之間跨越物種，超越仙凡，相距的豈止十萬八千里，想要相知相愛，除非，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有奇蹟發生！」
「奇蹟並非沒有，我這就尋去，求老爺爺指條明路吧！」
「好吧，說與你，在鑒江古城的盡頭，有座最高的山峰，仙女峰，峰頂有一位大仙，你去求她吧，大仙是仁慈的。」
「好的，謝老爺爺指點。」小黃螺謝過老黃螺，立馬出發了。
待到又一個月圓之夜時，她終於攀到了山頂。
山頂，飄飄仙霧間，淡淡花香中，纖塵不染的大仙，正靜靜地打著坐。
「大仙。」小黃螺輕聲呼喚。
「回去。」大仙頭也不抬，聲音冷的一如這山頂秋風。
「不！」小黃螺搖搖頭，搖搖頭，淚，已如雨般滑落，「求大仙成全。」
「不是不成全你呀！只是，想要達成所願，必受三下雷擊，可憐的小妖精呀，那份苦那傷痛那份撕裂幾般的慘，又豈是你這小小弱弱血肉之軀可以承受的！」
「我可以承受，求大仙成全！」
「如果承受不了，你不但不會達償所願，還會魂飛魄散，萬劫不復。所以回頭吧，耐住寂寞，好好修鍊，總有一天，你會得道成仙的。」
「得什麼道成什麼仙！沒有了情沒有了愛的生命，冷冰冰，生澀澀，如頑石如枯骨，這樣的生命，即使與天地同壽，又有著什麼意義？我意已決，求大仙成全。」
「那好，上誅仙台！」
小黃螺一步一步登上誅仙台。
「最後再問一句，反悔不？」
「求大仙成全！」
「雷神，開始，第一擊，蝕骨釘……」
「好呀！」隨著一陣可怖的獰笑，一片渾濁黑雲倏爾欺了過來，雲上猙獰的雪神，高高地舉起雷錘……
唉呀唉呀，又有哪一位仙家受罰了，山下的少年望著那渾渾濁濁不詳的雲，不由著深深地擔起心來。
雷神高高舉起雷錘「咔嚓嚓」隨著山崩地裂一聲巨響，一道尖刺刺寒光，呼嘯著尖叫著，幻做四枚巨釘，「哧啦啦」刺進雪白雪白的血肉，穿過粉嫩粉嫩的肌膚，把那小小的嬌嬌的身子，緊緊地深深地釘在誅仙台上，釘進誅仙台里，小黃螺咬緊牙咬緊牙，淚水和著鮮血，汩汩而落……
可是，多麼奇怪呀，天雷一擊而下，我的雙手雙足竟這般火辣辣地痛，心也隨之一陣刺痛，山下的少年，陷入了深深迷茫中。
「小妖精呀小妖精呀，反悔吧，我真擔心你會魂飛魄散，萬劫不復呀！」大仙有絲不忍心了。
「求大仙成全！」
雷神只有使出第二擊，冰箭了……
「潑刺刺」一道寒光，冷森森，寒凜凜，呼的衝下來，如一條冰雪巨蛇，哧溜鑽進身體內，在這溫潤溫潤的身體里，竄呀奔呀，吞食著每一點血肉，殘食著每一寸肌膚，雪光冰霜，小黃螺只有拚住最後一點氣力最後一點意志，護住心尖上那最純的那一滴溫熱，好使自己不至於化為冰雕，千年不化，萬年不開。
啊，又一道雷電，山下的少年，一下子如墜冰窟中，機伶伶冷成一團。唉呀，這究竟是怎麼了，見過幾次山頂誅仙，為什麼這一次我是如此地痛徹心扉？少年陷入了深深困惑中。
「可憐的小妖精呀，收手吧，二擊你一息尚存，三擊恐你承受不住呀！」大仙不由著深深擔起心來。
小黃螺已無法開口不能言語了，她只有靜靜地望著大仙，目光堅毅又決絕。
「那麼，雷神，第三擊，火刀。」
雷神只有再次舉起雷錘「撲」一道烈焰滾滾的火龍，騰地燒向小黃螺，剎那間，巨焰升騰，濃煙翻滾，血肉哧啦啦爆裂，小黃螺掙扎著掙扎著，終於，一聲慘叫，剎的現了原形，隨之，一縷芳魂悠悠，悠悠墜入幽冥中……
唉呀呀，怎麼還有，眼見又一道雷電，仰望的少年呀，也一下由冰窟陷入了火籠，酷熱焦渴，睜不開眼，喘不過氣，只覺無數無數條火龍在身外身內竄動竄動……天呀，莫非那受誅的仙家是我身的一部分心的一部分，不然，我怎會如此的感同身受……不行，我一定要去看個清楚，弄個明白……
可憐的小妖精呀，你終究承受不住，落得了如此下場，…大仙輕輕嘆了口氣，卻不由著雙手合十，深深祈禱：
但願，真情，蒼天不負
但願，真情，蒼天不負……
祈禱著祈禱著，一抬頭，只見一位汗淋淋的少年，踏著青苔踩著雜花，在被水聲鳥鳴半淹沒的小路上飛奔而來……
少年登上誅仙台，看見了血泊中的小黃螺。
只見他的小黃螺呀，聲息全無，氣息全無，冷著冰著，如一滴凝結的眼淚。小黃螺，小黃螺，你是怎樣的攀上了這聳如天的高峰？又是怎麼的遭受了這慘無道的刑罰？少年輕輕著捧起小黃螺，緊緊著貼在自己心中，流下了疼惜的淚水……
這溫熱溫熱的淚呀，一滴一滴潤在小黃螺身上。這滾燙滾燙的心呀，一波一波暖進小黃螺心上。小黃螺那顆漸行漸遠的芳魂，如同看見了幽冥中的螢光，巨濤中的燈塔……幽幽醒轉過來。
少年感慨著感傷著，無意間低下頭，卻見懷中小黃螺，溫溫潤潤著，泛著點點紅暈。
咦，他揉揉眼，揉揉眼，確認，再確認，一下子眉開眼笑了。哈，你這隻調皮小黃螺你這隻頑皮小黃螺，你是在玩兒呢你是在逗我呢！逗引出我這許多許多眼淚兒，你便開心了是不是？是不是？哈哈。
少年輕輕著捧起小黃螺，柔柔著捧回自己家中。
在家中池邊，輕輕著撈去殘葉撥去枯花，將他的小黃螺，徐徐送入荷花池。
荷花閑的，蜓兒悠悠，一尾二尾小綿鯉，歡笑著過來打招呼，小黃螺不言亦不語，靜靜著沒入清水中。
待到殘月緩緩爬上樹梢，清風徐徐吹開夜來香時，她便悠悠著升出水面，走出花心，來到少年身邊。
靜靜地，靜靜靜看著她的情郎，月光溫溫沐在他的臉上，花香柔柔繞在他身邊，月影花香清風裡，她痴愛的人兒呀，睡容若嬰兒般甜美安祥……
你的世界是這般甜美安祥呀，而我，而我……
小黃螺幽幽一聲長嘆，一抹感傷悠悠然升起……
心上的人兒呀
你可知曉，你可知曉
你那裡眉目含春，唇角含笑
清風明月，黃梁夢好
怎知我柔腸百結，淚透青衫
凄風苦雨，正受煎熬
心上的人兒呀
你可知否，你可知否
你那裡陽光明媚，鮮花綻放
惠風和暢，春光靜好
怎知我風刀霜劍，凄苦無傍
幽暗蒼涼，冬風酷寒
嘆罷，低下頭，卻見她心上的人兒呀，緩緩，緩緩流著淚水，淚水。
少年流著淚，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緊緊擁入自己懷中，眼中是一汪濃的化不開的情，心中是一團烈的燒不透的愛：我已知曉一切，心愛的人呀，我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
小黃螺深深地偎進少年懷中，心兒呀，瞬間溶化成一汪淚水：我痴愛的人兒呀，經歷了多少痛苦多少磨難，我才得以，以人的形象站在你面前；我心愛的人兒呀，歷經了多少考驗多少辛酸，我才得以，以人的心兒接受你的深情與憐愛。只是只是，我……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愛人，我知道你的猶豫你的顧慮，讓我們攜手登上仙女峰吧，去求仁慈的大仙，大仙一定會成全我們的。」
「不用去了，我來了。」門開處，花開處，仙樂飄飄仙霧騰騰，雲樂間溫柔的大仙，滿眼慈祥，「感動於你的痴情，感佩於你的勇敢，親愛滴小妖精呀，我決定成全與你，只要你的心上人，甘願為你承受一切。」
「我甘願！」
「那好，接著！」說話間寒光一閃，一柄寒氣森森陰氣凜凜的鋼，咣當落在他身前。
「只要你把這柄刀刺進你胸膛，把你心尖上最熱最烈最真最純的一腔血，注進她心底，你真愛的人兒呀，便會蛻去螺殼，化為凡人，與你長相廝守。」
「好！」少年一把抓過。
「不！」小黃螺一把搶過，含著淚咬著牙使盡平生氣力，扔出九霄雲外：
為了愛，我可以粉身碎骨。
為了愛，我不能看你受半點傷害。
為了愛，我可以放棄所有與你海角天涯。
為了愛，我可以斬斷一切與你生死決絕。
言罷，慘然一笑，絕然而去。
別，別，別離開我……少年急急而追，匆匆而趕，卻見，卻見他痴愛的人兒呀，從他的指間一滑而過，從他的身邊一閃而逝……如一縷清風，以一抹輕煙，徐徐著消弭於天際消散於山野……
茫茫天際，蒼蒼山野
少年靜靜地仰望著蒼天，少年痴痴地仰望著群山……
天無言，只有鳥兒來了又回。
山無言，只有花兒開了又謝。
問蒼天，你情有幾許
粉身碎骨，萬劫不悔
問大地，我情有幾許
肝腸寸斷，日夜相思
問世間，儂情有幾許
兩心合契，生死追隨
問蒼天問大地，天地無言，風雲變幻。
痴望著，痴盼著，一日日，一年年，少年終於絕望，終於淚奔。他含著血淚含著濃情，縱身一躍，躍入深深山澗，化為汩汩湖水。日日仰望著蒼天，夜夜期盼著愛人。
痴傻的少年呀，他不知道，他想不到……他痴愛的愛人，就在他的上方，就在他的不遠處……
不遠處的黃螺女，眼見心上人化身為湖，悲痛欲絕，拒絕修鍊，拒絕生命，決絕地讓自己凝結為石。這就是黃螺洞中那枚螺形靈石。
陰雨綿綿時，黃螺女望著她痴愛的人兒，痴痴流下淚來，淚水滴落湖中，平靜的湖面上便微微泛起柔波。那是少年的心呀，在溫柔地悸動。
晴空萬里時，湖面輕輕泛起薄霧，霧兒柔柔繞在石邊，石兒便溫溫潤潤著泛起紅光。那是少女的臉兒喲，羞羞著泛起的紅暈。
他們終於跨越物種，超越凡仙，在悠長悠長的時光中，在悠遠悠遠的時空里，得以相識，相知，相愛，相守……永遠，永遠，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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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麻雀，原名張小靜，祖籍山東，現居福建，一個笑容乾淨，靈魂飄香的素淡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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