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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怪老頭

其實我的才華和抱負,也只能經營經營百花居了,叫我拜師上神修鍊仙法道術,委實有些高看於我。

做人貴有自知之明,我在九華山連頓可以下咽的飯菜也做不出,而回到百花居,店裡的生意馬上便更上了一層樓。創造的價值明顯要高於在九華山的時候。

我將這番自認為頗有哲學思辨的話得意洋洋地說給牡丹和月明聽,牡丹笑了笑便低頭去喝茶,月明卻小聲地道,「最近生意好了些,客人都說是我們的酒菜點心做得好多了——」

月明的聲音雖小,聽在我耳朵里卻震動不小。我很有些抑鬱地想,難道連墨離那個二世祖也比我有用些?

自艾自怨是我的做法嗎?當然不是!你在一個角度上不能發光發熱,不代表你找不到讓自己發光發熱的角度。

我這樣一想便又生了信心,想了兩日。便在吃飯時對月明和牡丹宣布了我要去凡間一個叫仙樂鎮的地方去尋些新曲子的消息。

牡丹扭了扭眉,道,「如今各界都不大太平,姐姐此時打算去凡間,是不是不大安全?」

我擺擺手,「我去的是凡間又不是仙界,而且我是去學習凡間不同的禮樂文化,又不是去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牡丹見勸不動我,便道,「既然如此,我與姐姐一同去罷。」

牡丹行事周全又最有曲樂的鑒賞力,帶她同去想必會有幫助。我便點了點頭。

不料臨行前百心又跳了出來,也不管小夭難看的臉色,死活要與我同去。

「今日你若不帶著我去,我便回九華山告訴師父!」

我本來還打算與他好好講一番道理,他是仙人,不能私下凡間之類的話,可是他直接搬出了師父,叫我很不痛快。

「百心——」我湊近他。「既然你這樣堅持,那我就——」

一記手刀,百心乖乖地暈了過去。

我面不改色地將他扔給一旁的小夭,瀟洒地回頭對牡丹道,「走!」

仙樂鎮顧名思義,自然是極有曲樂積澱氛圍的一個鎮子,坊間傳言,仙樂鎮哪怕一個乞丐也能即興彈出動人的曲子來。這傳言一聽便誇大了許多,乞丐拿什麼彈曲?若是有買琴的銀錢,何必要去做乞丐?

所謂傳說,我是不大相信的。

到了仙樂鎮一看,街上果然有不少穿著邋遢披頭散髮的人露天彈曲,有的面前有三三兩兩的人駐足,有的面前圍了不少人,那些乞丐旁若無人地彈著曲子,也不管面前破碗里有沒有銅板進賬。

整個鎮子上不論走到哪裡都充滿了樂聲,果然不愧是仙樂鎮。便沖著這份人人都願意站住腳步悠閑地賞一賞樂,也值得這個名字了。

牡丹在每個露天表演的攤子上都駐足片刻,若是演奏的不錯,便悄悄丟一塊銀錠子,我雖覺得心疼,卻到底是牡丹的私房錢,我也不好過問。

走一路聽一路,到了午飯時候,正好走到鎮子最繁華的地方。我們隨意走進一家酒樓點了些吃食,便就著茶水聽這酒樓里的琴師演奏。

這個琴師一看便知比外面街頭小攤的琴師高雅了許多。首先,人家是個瞎子,這可不是人人比得了的。

牡丹聽了我這個理論,不由愣愣道,「這眼睛看不看得見同琴藝有何關係?」

自然是大有關係,我喝著茶道,「你想想,若是一個人眼睛完好,他便又要看又要聽才能了解這凡世,難免分走了一些精力。

「而雙目失明的人,只能通過耳朵來聽,這份敏銳性和關注度便大大不一樣了。一首曲子也是同樣,眼瞎之人用一切精力來體會它的美妙,修正它的缺點。而耳聰目明之人,眼前走過一個漂亮些的姑娘就全完了。」

我說著,眼睛在身旁走過的一個女子身上流連了一番。嗯,這身衣裳倒是顯得腰身極好。

牡丹聽完了我的一番評論,面無表情地轉臉去看那琴師。

那琴師滿頭白髮一臉皺紋,可是一身黑色滾了銀邊的窄袖長袍卻顯得他精神抖擻,白髮一絲不亂地梳了一個髮髻,很有些藝術大家的風範。

我對曲樂的鑒賞自然不如牡丹,不過看牡丹聽得津津有味,想必他的曲子是極佳的。

「就是他了!」一曲終了,我猛一拍桌子。

牡丹被嚇了一跳,扭頭看著我。

我看著周圍齊刷刷看過來的目光,呵呵乾笑兩聲,才低聲對牡丹道,「這個老頭彈奏的曲子倒是不錯。」

牡丹點點頭,「果真不錯,倒真有幾分仙樂的縹緲之韻。不過——」牡丹轉身看了一眼那琴師,「就是不知他肯不肯將曲子交給他人。」

嗯。牡丹的擔憂有些道理,但凡是藝術家,就難免有幾分藝術家的脾氣,尤其是凡間的藝術家,對待以權勢和金錢和藝術的交易很有些抵觸,還屢屢寫詩作詞譏諷此類行為,叫對方聲名掃地。

我忘此雖不思上進不強求自己非要修個仙身出來,可萬一得道成仙,在凡間也不好留下太差的印象。

我正在為難,瞥了一眼那雙眼緊閉的琴師,突然福至心靈,誰說非要留下我的印象了,他是個凡人,哪兒曉得我忘此是誰?這麼一想我便大膽決定,拿錢砸,砸死他!

我豪氣萬丈地站起身來,朝那琴師走去。

走到他面前,我清了清嗓子,決定用自己空谷幽蘭般的嗓音先種個好印象。

「這位老伯。」我自覺輕柔地開口喚了一聲。

那琴師卻猝不及防地睜開了眼睛。

我被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他,失口道,「你沒瞎?」

琴師淡淡地看著我,一雙眼睛竟像是從哪裡見過般,叫我有一瞬間的失神。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怕激起他藝術家的脾氣,忙道,「我看老伯仙風道骨,想必早看透俗世厭倦凡塵,故此以為——」

「是,我沒瞎。」那老伯輕描淡寫地打斷我的話。

我見他並沒有要記恨我的意思,鬆了口氣,道,「是小女子眼拙了。」

我這樣說不過是盡一盡禮數,那老伯卻很以為然地點點頭,「姑娘的確眼拙。」

我被他一語噎得說不出話。

「姑娘有何事?」那老伯卻正色問道,彷彿剛才說我眼拙的人不是他一般。

我深吸了一口氣,正事要緊啊忘此!

「方才聽老伯彈奏,一曲便驚為天人。小女子很是景仰欽佩,是以想跟老伯討幾首曲子。」我客客氣氣道,「當然,不會叫老伯白白受累。還請老伯割愛!」

說完,我俯身行了一禮。心中卻想,叫我幾萬歲的老人家向你行禮,折了壽可別怪我。

琴師靜靜聽我說完,微微一笑,「幾首曲子罷了,不值什麼。姑娘既然喜歡到上前來討要,想必是知音了。我便送你罷。」

琴師自旁拿了一本曲譜來,乾乾脆脆地遞給我。

我原想這老伯大約有些不好對付,沒想到他竟這樣痛快,一時間有些茫然,竟一句客氣話也未說便接了過來。

待那本曲譜拿到了手裡,我卻不好意思起來,雖然對面之人鬚髮皆白,可心裡卻總覺得有些老人家戲耍孩童的慚愧。

何況我雖算不上腰纏萬貫,到底也是有些資財,總不好平白佔一個這把歲數還出來彈琴討生活的凡人的便宜。

這樣一想,便趕緊從身上摸出荷包來,自裡面掏出兩張銀票,看也未看便雙手遞過去,「老伯仙音妙曲自是無價,這黃白之物雖然俗氣,卻是小女子的一片心意。還請老伯不要嫌棄。」

琴師淡淡瞥了我一眼,並沒有接過銀票,反而看著我手上的荷包。

難道他竟胃口這樣大,要我整個荷包里的銀子?我心中暗想,手不由捏了捏荷包,鼓鼓囊囊,想必月明怕我一時手頭緊,裝了不少銀票在裡面。我不由有些心痛起來。

那琴師看著我,挑了挑眉開口道,「姑娘這荷包倒是別緻得很,想必也是難得之物。不如拿這荷包來換我的曲譜,如何?」

我聞言,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你只要我這荷包?」

琴師微微一笑,「正如姑娘所言,黃白之物俗氣了些,這綉品如樂曲般,常是人用心之作,也算得上價值相當了。」

我很有些慚愧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荷包,這是我自己無聊時打發時間所繡的小玩意,上面的梅花本來是要茂密些的,可是綉了一半便失了耐心草草收針,只能算得上是個半成品,實在不值幾個銅板。

不過既然這位琴師喜歡荷包而不要銀子,我何不給了他,好叫我們倆都稱心如意?若真是將裡面的銀票給了他,他喜不喜歡我不曉得,我必定是不喜歡的。

這樣一想,我很是麻利地將裡面的銀票掏出來塞到袖中,忙不迭地將荷包遞過去。

那琴師看著我塞銀票遞荷包行雲流水的動作,很有些一言難盡地搖了搖頭。

我卻不管他,見他接了荷包。喜笑顏開地行了一禮,「多謝老伯。若是老伯再得佳曲,我還會再來的。」

老伯笑了笑,面上卻有些勉強。

我便轉身告退,回到了我們的桌旁坐下。

牡丹見我竟果真順利拿到了曲譜,迫不及待地拿過去翻看,面露驚訝之色。

我看她的形容,心裡忐忑起來,忙道,「怎麼?難道那老頭拿假的曲譜換走了我的荷包?」

牡丹嘴角抽了抽,看著我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你可還覺得自己吃了虧?」

我癟癟嘴,「那荷包可是我一針一線繡的。」

牡丹看著我搖搖頭,將那曲譜放到一邊,舉起筷子吃起東西來。

我此時得了曲譜心情舒暢,便也舉筷大吃起來,吃到中途,扭頭往方才琴師彈琴的地方看去,卻不知他何時已經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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