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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後詩選|吳文星《祖母的牙》

90後詩選|吳文星《祖母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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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後詩選|吳文星《祖母的牙》

吳文星,1994年生,習作發《詩刊》、《星火》、《中華文學》等。曾獲「全球華文青年文學獎」、第四、五屆野草文學獎等。

祖母的牙

祖母的牙,稀疏、殘缺、搖搖欲墜、銹跡斑斑

像那把被她用舊,豁了口的菜刀

窩在逼仄昏暗的角落閉口不言,或許她怕

一張嘴,就讓人看出生活的破綻

祖母的牙,啃噬許多東西,野菜、米糠、樹皮

多出的線頭和冥頑不化的日子

據說,三年困難時期還吃過人肉,如今

僅剩的三顆半,她用來咀嚼年少時的回憶

祖母的牙,有的扔到了房頂,有的靜靜待在床底下

有的被什麼磨平了還有的不翼而飛

「都咽到肚子里去了,吃不飽嘛」她說這句話的時候

爽朗的笑聲幾乎要把幾顆碎牙吹下來

其實我們都清楚,是我們偷走了祖母的牙

以前是母親、姨媽和舅舅,現在是我、表弟還有堂哥

是我們一起,把牙硬生生從祖母嘴裡

一顆、一顆,掰了下來

那些寂寞的牙床,讓我想起這些年故鄉那些死於

慢性病的老屋,幾場暴雨、一場秋霜

似乎就要把它們連根拔起,銷毀一切

它們曾經存在過的證據

可是誰又能收回,那些年在一張皓齒白牙的嘴裡

長大的童謠、啞謎、鬼怪故事和不厭其煩的叮嚀

它們曾陪伴少年一個又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

在祖母已經對這個世界失去靈感的時候

即使三顆半的牙,祖母仍然刷得鄭重其事

像對待一項精密的工程,橫平豎直,瑣碎地

近乎享受,在兒女們各自紛飛的時候

她忙著抽下身來,照顧詞不達意的生活

我繁瑣絮叨的記錄,不過一個旁觀者的自憐

而祖母早已深諳時光的把戲,無暇顧及廚房以外

此刻野風浸濕油菜花的新衣,潤物細無聲

祖母在前面坦露心房,笑成永恆

喊 風

風繼續吹,在番瓜葉和破斗笠之間

古銅色的臉頰,溝壑縱橫,流淌成河

跳躍的鹽酸跟著風走了,或者

一頭栽進腳下的磚紅壤,浸透一生

風是祖父喊來的,他的咒語,通常是一聲「嗚哎」

祖母會喊驚,她喊的是魂靈

祖父除了喊風,大概只會喊叫了

此刻,祖父停止了侍弄他的番瓜壟

他拄著他的鋤頭,頭頂斗笠,衣袂飄飄

活像一個劍士,隱居的高手

我說祖父能喊風,絕沒有誆你

只要祖父一聲令下

風就會從一個村子刮向另一個村子

馬不停蹄地來到祖父身邊

彷彿風是那些被他圈養的家畜

他一定是偷了風婆婆的袋子藏起來了

祖父在村子裡呼風喚雨,可他並不是一個劍士

他沒有武功秘籍,腰椎病、風濕痛、老寒腿倒是常年陪伴著他

他也從未歸隱,一畝三分地便是他的江湖

仗劍走天涯只是我一廂情願的夢

風雨無阻,帶月荷鋤歸才是他的生活

他最愜意的時刻,是我站在他身邊

一起享受喊來的風帶來的片刻清涼

他任憑風打在他枯樹皮一般的臉上

風掀翻了他的破斗笠,吹出了他的老

他頭髮雪白、黢黑枯瘦、皮膚鬆弛、青筋虯結

活像一尾風乾的魚

擱淺在他最近常有的夢境里

許多年來終究沒有暢遊過近在咫尺的海

祖父矗立在曠野里,被四面八方的風困住

許多年,他畏畏縮縮、如履薄冰

過分謹慎得像個茫然的孩子

他不吹風扇不用空調,不信任任何不請自來的風

他總感到不安全,不自在

幾次伸向旋鈕或遙控器的手又顫巍巍縮回來

那些慘白的機身,張大嘴巴黑洞洞的出風口讓他害怕

保不準吹出來一陣妖風,就讓自己閃了腰

天空的另一種形式

那些盤根錯節堆疊起來的田地,在故鄉

喚做梯田,水平如鏡,雲朵時常在那飄飛

我行走在它腳下,像頭頂著一片天空

一塊躺在地上的天空

偷走了祖父的一生、父親的一生

現在,我成了那個最渴望逃離天空的人

攀登天梯,站到天空的頂端

父親是它們的管理者,春天

他牽著黃牛,帶上犁耙和鋤頭

在一架戰車上執手揚鞭、任意馳騁

挖出來的戰壕,深過額頭上的皺紋

我坐在天空邊緣,伸手去抓一朵縹緲的雲

肥沃的天空,餵養了村莊的前世今生

父親珍視它,勝過愛惜他的皮膚

為了多分一厘,父親三兄弟反目成仇

天空分給大伯、二伯和父親

又傳給哥哥,一分再分

每個人的天空日漸狹小,布滿陰霾

多年來,為了擺脫荒蕪的天空

我常在夜裡練習飛翔,撲哧、撲哧……

如今我終於在另一片天空紮下根來

轉身回望,父親那片已經塌陷的天空

時不時的,會有許多星星砸落下來

讓我情不自禁地,懷疑起腳下的路來

腐爛的季節

剛買的蘑菇、豆角、西紅柿,沒幾天

都爛在廚房的陰暗角落,發霉、生蛆

這個夏天,晝夜緊鑼密鼓、來回奔走

山坡上青草波涌,髮絲向外瘋長

跟在衰老後面

火車和太陽一路向南

從北回歸線,跌落在南方濕悶的空氣里

夏至之後的日子,我整日躲在房間

回憶旅途、虛構故事

等待一個高溫預警的日子

讓風和棉絮雲,發酵

從村子的這頭,漫過那頭

身體和靈魂都在烈日下,貼地行走

關乎一種原始秩序的信仰

生長和腐敗的距離,小於一朵雲的變幻

我試著在秋天到來之前,保存一片新綠

其實也只有鄉土知道

從地里來的,還得回地里去

祖父的流浪

三月,蛇和蟲子爬出蟄伏一冬的洞穴

那天是驚蟄天

那一天

祖父離開了他固守八十七年的村子

春雷打攪了所有人的夢,唯獨

留下一位老人的

那一天

祖父開始了他的流浪

那個下午,陽光和煦

祖父在他的老式杉木床上

睡了個很長很長的午覺

知道祖父即將遠行,舅舅們

給他穿上了乾淨整潔的新衣

祖母流下了離別的眼淚

可母親說

我們要把祖父種回地里

一如他曾經種下的那些

麥子、楊樹、菖蒲草……

我興奮地目送著祖父離開,就像

二十三年前他迎接我的降臨那般

我知道祖父會變成一粒種子

風一吹

就圓了他年少時遠遊的夢

選自《我聽見了時間:崛起的中國90後詩人》

90後詩選|吳文星《祖母的牙》

選自《我聽見了時間:崛起的中國90後詩人》

90後詩選|吳文星《祖母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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